作者:朝朝思暮
领主小姐轻轻笑了笑,小巧的脸在毛茸茸围脖的包裹下白得晃眼:“我什么时候说要和他结婚了?”
古德先生愣住,犹豫张口:“如果您不...这样的金钱纠葛,恐怕会对您的名声有损,影响您以后的婚姻。”
“那就影响吧。”艾米满不在乎地说:“反正我也没打算结婚。”
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雷尔夫不知为何突然松了口气,他知道这也许是领主小姐的玩笑话,却仍然为此感到愉悦,嘴角轻轻上扬。
他不想探究这愉悦感产生的动机,只放松地抬起手臂搭上自己的佩剑,指腹在剑柄的浮雕处轻轻摩挲。
阳光撒在艾米泛红的鼻尖上,这让她看起来像一枚还未熟的甜果。
雷尔夫的心底泛起难以控制的、像初春化冻的溪流般源源不断的柔软,以及一缕极其不显眼的,混杂在其中难以分辨是忠诚还是占有欲的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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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在脑海里唉声叹气。
“你是不是对浪漫过敏?”
半响后,它才憋出这么一句话。
艾米正在绞尽脑汁地对着信纸遣词造句,对系统的发问摸不清头脑,迟钝地“啊?”了一声。
一分钟后,她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说我不应该朝洛克公爵借钱?”
“你对我的行为这么关注,所以说他果然是可攻略对象吧?”
系统支支吾吾了半天,索性默认了:“等他爱上你后,自然会自愿地为你献上财富。”
艾米将羽毛笔蘸满墨水,语气轻松:“那不是更好,到时候钱不用还了。”
系统的语气好像急得团团转:“谁会喜欢一个上来就对自己的钱有这么大占有欲的女人啊!”
“他这么有钱,给我点怎么了。”艾米理直气壮,连借都不说了:“我可是她未婚妻!”
系统尖叫:“你明明都没打开过婚契!你知道的吧,对方能知道你没拆过那卷附加了魔法痕迹的契约卷轴。”
艾米摆摆手说:“我只是想攻略他,可没想要把自己的领地搭进去,我担心拆了后就真的要跟他结婚了。”
她手上动作不停,在信纸简单两三句话将自己遇到的刺杀事件说清楚后,就另起一行开始编织对洛克公爵的赞美。
系统继续唉声叹气,这让她的大脑无法思考要用什么比喻句来恭维公爵大人慷慨的美德。
“你之前的宿主都是怎么攻略有钱人的。”她放下笔问道。
系统难得见艾米如此虚心的模样,立刻侃侃而谈:“有钱人见多了因为钱围上来的苍蝇,最喜欢的就是那种不为金钱所动的女人。”
“所以你不嫁给他是对的,他们会对逃婚和主动取消婚约的女人感兴趣,觉得从没有女人对自己这样,然后进一步发现你是那种特别独立自主,还对他一点都不感兴趣的小白花,再然后就会开始对你产生好奇,开始不自觉地关注你,最后无法抑制地爱上你。”
“嗯哼。”艾米谆谆善诱:“我们的目的是让他爱上我,然后路径是让他开始关注我,你是这个意思吧?”
这么说是没错,但系统总觉得宿主要说什么反驳的话,所以犹豫不决地嗯了一声。
“那我现在就提前跳过前面的步骤,找他借一大笔钱,让他狠狠关注我。”
艾米沉吟片刻:“这么说来,写五千金币还是太保守了,我怕他记不住我,还是借五万吧。”
“五万?你领地一年的税收还不到一千金!你是不是有点太贪心了?”
“谢谢,不用你提醒,我很清楚自己有多穷。”
“另外,连你都觉得惊讶,说不定他也是。‘居然有这么贪婪的女人!’这么一来,他不就记住我了么?”
艾米话音刚落,突然灵光乍现,想出了绝妙的句子,立刻在纸上写下:
您的慷慨如同河流惠泽每一片土地,您的胸怀让我联想到悲悯的神明,在您的滋养之下,贫瘠的土地也会开出花朵来赞美您,路过的鸟儿也会编织歌曲来歌颂您。
她在心底默念了一遍,欣赏自己的文采。
很好,接下来就可以转到借钱的段落了:
当然,慷慨只是您众多品格中最微不足道的美德,您的美好品格就像夜晚的繁星点点。
试问,有谁能数清大海里的水滴呢?就像现在的我无法将您的美德一一枚举,实在是遗憾。
紧接着,她笔锋一转,在结尾处落笔:
最后,劳烦慷慨的公爵借给您未婚妻,一个可怜的刚失去父亲的女孩——
系统不放弃地劝说:“怎么?是不是觉得五万还是太夸张了?”
“我建议你还是少借点,能填补上雪灾的损失就行,并且你承诺会限时还给他,来塑造你在父亲去世后艰难守护人民的形象,让他对你心生怜爱。”
“要知道,男人一旦开始心疼你,就离爱上你不远了....”
“不,我只是在担心五万还是写少了。”
“我听说他几年前的春季社交舞会上,送过公主一枚价值八万金币的戒指。”
“算了,五万也够了。”艾米下定了决心,把结尾补足:
最后,劳烦公爵大人借给您未婚妻,一个可怜的刚失去父亲的女孩,五万枚金币,我将不胜感激。
届时,托利亚的每只小鸟都会歌颂您的慷慨。
她抖了抖信纸,确保最后一行字迹干涸后,迅速塞进信封里,然后唤来侍从,将信寄出去。
“记住,用最贵的传送卷轴。”
领主小姐表情严肃地叮嘱道。
——即使她抠门惯了,也知道这个时候决不能省。
第7章
在托利亚小镇的东边,是一块被称为泥巴湾的渔港。
这块领地属于哈尔男爵,而男爵本人并不待在这里,他住在北境最大的城市永夜城里,连收税都交给下面的人去办。
这是大多数有领地的贵族做派,哈尔男爵也不例外,他不关心泥巴湾的那位镇长吞了多少金币,只要自己能收到数目满意的税金就行。
对下属太严格是没人愿意为自己干活的,要说这世上谁会不贪呢?连国王的税务官也不例外,哈尔男爵曾经参加过北境大公纳维公爵款待王国税务官的酒会,那个土豆似胖乎乎的男人根本不需要张口,装满金币的魔法口袋就塞进了他的怀里。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运转的。
泥巴湾的渔民们也认可这一点。
他们分不清什么男爵还是女爵,他们把那些穿着锃光瓦亮的牛皮靴子、从来不会被泥巴点子溅到身上的
人统一称为老爷们,即使这些人很可能只是贵族们身边的管事或者随从,是和他们一样的平民而已。
老爷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们可能昨天还说税金是一枚金币,而今天就突然要涨到两枚,再过了半个月又出现码头使用费和海滩清理费的新名目。
没人敢提出反对意见,因为老爷们身边跟着穿银色盔甲还带着佩剑的侍卫,他们的剑锋比阳光下海面的鳞片波光还刺眼,没人敢多说什么,大家都怕那柄锋利的剑会落到自己脑袋上,血会迅速晕进烂泥地里,最后称为烂泥的一部分。
再说了,谁的日子不是这样过的呢?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运转的。
因此住在泥巴湾的查理才会在听到弟弟巴特提起托利亚的事情时这么惊讶。
“怎么可能?”他甚至招手让自己的妻子过来一起听:“这小子居然说托利亚的领主前几天免除了他们往后整整三年的赋税!”
查理的妻子玛丽倒是镇定得多:“这种事情说起来也不算稀奇。还记得前几年有个大胡子的老爷来过么?他也是说,以后捕鱼不需要交税金了,大家还没高兴两天,没想到又多了个什么维修金,还有个什么使用金的,总之零零散散加起来,比之前交得更多哩。”
查理想起这件事,点了点头。他摆出哥哥的架子,顺着妻子的话说下去,来掩盖自己刚才没想到这一层的愚笨。
“你还年轻,见识得少,不知道也正常。”
说起来,他们全家都在泥巴湾当渔民,只有巴特这小子,十几岁的时候喜欢到处乱跑,后来就去了隔壁托利亚小镇找了份活做。
那地方查理知道,是个没什么吃的地方,土地贫瘠得要命,长出的红薯都带着一股沙土味。还不如泥巴湾这里,最起码只要勤奋点,靠捕鱼填饱肚子绝对没问题的。
“真的。”巴特着急解释:“我现在就在领主府的厨房工作,我们的领主大人颁布的法令,从来没有半途就改了的道理。”
“她说减免居民三年的赋税,就一定是真的,一分钱也不会再收我们的。”
他斩钉截铁的样子让查理和玛丽也不禁在心底犯嘀咕。
巴特是在领主府的厨房工作是不假,还因为他是泥巴湾来的,所以莫里大婶把鱼肉采购的活交给了他。
一开始查理和玛丽知道巴特揽下了这活后很是为他高兴。能为老爷们工作的人没有穷的,尤其是这种采购工作,金币只要从手里过一圈,光是蹭的油水都够盖一栋新房子的,那时候巴特也能娶上个媳妇,养活几个孩子了。
可当查理看到巴特手里那可怜巴巴的几枚银币后直接愣住了,这是给领主采购?要说是餐馆进货还差不多!
在巴特解释了半天,不是自己手黑心狠扣了大部分金币,而是就这么些钱后,查理才半信半疑地相信。
不过多了一个稳定的收入来源,查理一家还是很高兴。
自此,巴特常常隔段时间就过来一次,买一些新鲜的海鱼。
从托利亚过来也就半天的行程,他一般前一天来,住一晚,在第二天就走。
有时候他也会聊起一些那边的事。在巴特口中,他们的前任领主大人就已经是一等一的大好人,没想到新的艾米小姐更是宽厚亲切,比她父亲更善良,前段时间的暴雪之后,出资帮大家重新修了房子,前几天,更是颁布了免除往后三年赋税的法令。
查理和玛丽每每听到,都以为这小子是中了邪。
听听他说的什么鬼话!
自己只吃几枚银币的便宜海鱼,还要免除领地上所有子民的赋税,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领主?
人的想象无法越过自己的认知,所以无论巴特怎么说,查理和玛丽都觉得他是因为过于天真而对老爷们抱有不合时宜的幻想。
因为世界就是这样运转的,千百年来都从未改变过。
“早点休息吧,巴特。”玛丽收起手中的编织物,她眯起眼睛都看不清针线了,这说明又到睡觉的时间了。
穷人是不点油灯的,只要太阳落下,就上床睡觉,一直躺到第二天晨曦。
而在无事可做又格外漫长的冬天,玛丽和查理这对夫妻唯一可做的娱乐就只有那个。
不过玛丽的运气不好,前两个孩子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死掉了,这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穷人的孩子本来就容易夭折,只是幸得光明神保佑,现在他们又有了一个新的孩子。
玛丽摸了摸肚子,有那么一个瞬间,她产生了一种恍惚感。
这个孩子,出生后会怎么样呢?会健康长大,成为一个巴特这样的小伙子吗?
还是会和ta的哥哥姐姐一样,早早就回到神的怀抱里呢?
她已不再娇嫩的粗粝手掌隔着衣服摩挲着还未完全隆起的孕肚,一切的感知都是钝钝的,不明确的。
玛丽隐约感觉自己面前是一条笔直的泥泞的小路,就像泥巴湾随处可见的滩涂地一样,所有人都裸露着脏兮兮的小腿,他们站在路的那边,让她快点跟上。
瞧,咱们的未来就在那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