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双叶成林
她知道,阿爷等不急了。父亲的案子是他的心病,他想在边城盖道观,想收徒传道,想给中原食肆开分馆,想督促锦安读书……他不服老,想做的事有很多。
但这些的前提是,凌爷的案子得昭雪,蒋氏得迁坟,不然他不能安心。
锦岁觉得自己有点凉薄,当然,因为她不是真正的凌锦岁的原因。凌父的事对她来说,是一项担子,但她对凌父并没有感情。
所以她能心安理得地赚钱、建设边城,做任何事都没有心理负担。但凌爷爷却不同,他连喝一口酒,都会想到自己冤死的儿子。
吃一块肉,都会想到自己的儿子在九泉之下因冤情不得安生。躺下睡觉会想到自己儿子身首分离……
这件事拖太久了,拖到凌爷爷快撑不住了。特别是现在我们的日子越过越好,他就越愧疚,越觉得凌父太可怜。
顾长萧见凌爷爷一脸的郑重,他忙看一眼锦岁,希望从锦岁那里得到一点提示。
结果锦岁低着头,同样一脸的凝重,还有一丝悲伤。
顾长萧心一咯噔,就算现在听说外面有大军打来,他都不会这样紧张。
很快,锦安进来,他看一眼营房里的气氛,瞬间明白接下来要做什么。
赶紧把手里的肉串给外面的黑虎,洗干净手和脸,这才重新进来。
他觉得刚才开心吃肉的自己很坏!爹娘在九泉之下不得安息,你竟然还有心情吃肉!
他抬手扇了自己两巴掌,锦岁忙拉住他,再次懊悔自己对锦安的不关注,这件事明显成了这孩子的心魔,一直在折磨着这对祖孙。
凌爷爷呵斥锦安:“跪下!”
锦岁忙要制止,凌爷爷急道:“让他跪,老道跪下王爷肯定不受礼,你是姑娘家,不能跪。就由锦安代我们三人跪着。”
锦安扑通一声跪下,但腰背挺直。
顾长萧被祖孙三人的反应越弄懵了,忙扶锦安起来,但这孩子犯起犟,膝盖弯曲着就是不站起来。
“季道长,您有事咱们好好说,让孩子起来。”
凌爷爷低头:“老道有罪。”
锦岁觉得按爷爷这个说法,今晚也说不完正事。
她轻叹一声直接对顾长萧道:“我阿爷不姓季,当然,我也不姓季,季岁这个名字是假的。”
“我叫凌锦岁。”
第199章 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
整个事情往简单里说,十句话就能解释清楚,但若添加个人感情,那是一夜也说不完。
锦岁不让凌爷爷来说就是这个原因,凌爷爷心中积压了太久的情绪,如果由他来说,会掺杂太多个人主观情感,不光会拖上很久,还会影响顾长萧的判断。
而她就不一样,她能客观地只谈事情,像个局外人一样。
说到凌父枉死时,阿爷老泪纵横,锦安泣不成声,而她只是声音低沉了些。
说到蒋氏死在瘟疫区,阿爷更是唉声连连,锦安小手握成拳,死死咬着牙。
说起自己被朝廷官差追踪,被舅舅卖给人伢子,她依旧冷静的很。
说完整个事情的经过,她拱手道:“不管怎么样,我们欺瞒了王爷,还请王爷宽恕。只是父亲冤死,若不能替他昭雪,我们祖孙三人此生难安。
还请王爷做主,为我父亲主持公道。”
顾长萧上前,扶起她的手臂,满眼皆是疼惜。他以为在山匪窝里遇到季家祖孙三人,他们已经很惨了。
没想到他们还有更悲惨的经历,从瘟疫区的死人堆里爬出去,差点被山贼杀掉,葬身虎口、被卖到江南……
人的情感就是这样,你对那个人没有好感时,听到这样惊心动魄的经历,会觉得很惊险,像听戏文一样。
但现在顾长萧对锦岁已然是情深难自仰,他有的感觉只是心疼,岁岁吃了太多苦!
顾长萧为了宽慰三人,嘶哑着轻声问:“只有这些吗?你们还有别的事瞒着本王吗?”
锦岁还在那摇头呢,就被凌爷爷揭穿了最后一个老底:“还有一事!”
“王爷曾记岁岁帮忙找一个人,就在洛城边上,一女子从河中把您救到芦苇丛中。”
顾长萧眼睛又是一亮,用一种恍然大悟的语气道:“那就是道长和岁岁对不对?本王就说那种黑糖根本没有别的地方有卖,果然是岁岁留给我的!”
“岁岁你为什么瞒着我?”
锦岁干笑两声:“没有瞒你的意思,只是不好特地说起嘛,好像我要你报恩似的。”
凌爷爷一怔,也反应过来,忙道:“老道也无需王爷报恩,当初我们救你时,根本不知道你的身份,就算你只是个普通人,我们一样会救!”
顾长萧忙真诚地道:“不管道长需不需要本王报恩,您都是我的恩人!您放心,只要本王重回长安,一定会立即为凌大人平冤昭雪!”
有他这句保证,并且见戾王完全没有追究他们假冒身份的事,凌爷爷和锦安都松了口气。
锦岁亲自来牵弟弟起身,锦安才眼泪汪汪地起来,委屈地喊了声:“姐。”
锦岁点了一下他的额头:“以后不许说我没把爹娘放在心上!姐姐只是跟你的做法不一样而已,我同样没有一夜忘记爹娘的。”
锦安又喊了一声‘姐’,猛地抱住她大哭了起来。
这次的眼泪是积攒很久的,从那次凌爷爷和锦岁商量,在锦安没长大之前暂时不回长安,不管凌父的案子,三人先活下来更重要。
锦安失控闯出去被山匪抓到开始,这孩子心中就有了心魔,他觉得后面锦岁经历的各种生死未卜,都是他的原因。
母亲临死前的模样夜夜出现在他梦里,成了梦魇。
终于,在得到顾长萧的承诺,会替父亲昭雪之时,锦安抱着姐姐,与姐姐彻底和解。
他为以前自己不懂事的指责道歉,也为姐姐的克制隐忍心疼。比起姐姐,他受的那点良心上的不安,算得什么呢?
他被阿爷保护的很好,不缺吃喝,念书习武。而姐姐呢?之前在边城做戾王累死累活,明枪暗箭防不胜防,后面又追王爷到北疆,又是几经生死波折。
这么漂亮的姐姐,却当了那么久的男人。都是为了他和阿爷!
锦安曾经被父亲的案子蒙了眼,满心满脑只有这一件事。如今事情成功了一半,蒙眼布揭开,他彻底认清了姐姐的付出。
暗暗发誓,这辈子他都要对姐姐好!他要好好读书考取功名,做姐姐的依靠。
许是锦安哭得声音太大,黑虎忍不住伸头来看:“王爷、季老大,出了啥事吗?”
锦岁忙道:“没事。”
她又对阿爷说:“您带锦安出去跟将士们聊聊,流云还留在北疆,三清道观还是有希望在北疆建成的。”
她也要和顾长萧单独聊聊,凌爷爷岂会不知,忙牵着锦安向顾长萧行礼,又提醒锦岁:
“你父亲没昭雪之前,我们还以季姓示人。”
锦岁点头:“阿爷放心,我省得,我们没能力回长安之前,此事越少人知晓越好。”
两人没留在营房里说话,而是慢慢走回王府。夜晚的边城依旧美丽,主道上灯火通明,这一点连长安都比不过。
顾长萧没让亲卫跟着,对锦岁玩笑道:“今夜就由我做季姑娘的护卫。”
锦岁失笑:“我当戾王没上瘾,你当戾王亲卫倒上瘾了?”
她扰扰披风,偏过头看向他,明亮的月光下,她的眼睛像两汪泉水:“顾长萧,你真不介意我欺瞒你身份的事?”
顾长萧玩笑地道:“说实话,我曾想过你们的身世,我想得比真实情况要复杂的多。所以,就算岁岁的身世更离奇一些,我也能接受。”
这下锦岁倒好奇了,笑着追问:“你是怎么猜的?”
顾长萧故意说:“我觉得你和季道长是下凡度劫的神仙!”
锦岁愣了一下之后掩嘴笑了起来:“确实够离谱!相比起来我们只是逃犯,还好接受一些。”
“真的是神仙,不是山里的精怪?”
顾长萧笑问:“那岁岁是吗?”
锦岁牵了一下他的手:“感觉到了吗?热乎乎的,我是人!”
她才松开,却被顾长萧一把握住,牵得很紧,他的大手更热,像个小暖炉一样包裹着岁岁的小手。
瞬间,哪怕是深夜,锦岁还是觉得脸热起来。
地面结了一层薄冰,踩上去‘咔嚓’地碎响,锦岁凝神听着碎冰的声音,以防被自己的心跳声影响。
“不管岁岁是人,还是精怪、神仙,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只要你在我身边,你有什么样的过往我都不介意。”顾长萧的语气充满真挚。
倒让锦岁不好意思了:“你可是个皇子哎!怎么能说这样卑微的话?”
“不,在岁岁面前,我只是顾长萧。”
是一个深爱着你,害怕你被其他人抢走,害怕你不知何时会突然离开的男人,只是如此,而已。
顾长萧抬起她的手,在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
锦岁忙要抽回去,他立即又道:“岁岁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我是说,认出我是你从河里救出来的男子?”
锦岁低头道:“在山匪那里就认出来了。”
顾长萧顿时大感懊悔:“你为何不说?我那时竟然想砍了岁岁的脚!幸好我没有那么做,否则会后悔终生的。”
锦岁失笑:“你根本就不会那么做!我阿爷那时候就说你是个有责任心,有担当的好人。”
顾长萧也笑了起来:“多谢季道长夸奖。”
锦岁突然想到一事:“你为什么留着我的袖子?从你胸口扒出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你这人有什么特殊嗜好呢?”
这下换顾长萧不好意思起来,假咳两声道:“我是为了留个线索,以后好找到恩人。”
“没想到老天如此厚待我!我的恩人竟然是岁岁!咱们之间一定有很深很深的缘分。”
如果真有月老的红线,那我们之间的红线,一定比当初锁在一起的铁链还要坚固,无论是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可能将我们分开!
顾长萧突然对两人的未来充满信心,甚至觉得燕九、巴特尔王这些人,完全不足为惧,他们是抢不走岁岁的!
锦岁正色道:“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回长安,我们的兵力不足,长安没有支持你的人,回去就是以卵击石。”
顾长萧点头:“其实可以利用士族,有能力跟顾家抗衡的士族也有,但我不想利用他们回长安,那样一来,我们在边城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这一点锦岁也认同:“除非是燕地改革之后,我们利用燕地士族。若是利用长安或洛阳的士族,那就会造就第二个顾家。”
也不能借助巴特尔王的兵力,那就是勾结敌国,也给了巴特尔入侵大夏的理由。
“只能我们自己征收新兵,训兵、练兵,若能集结十万兵力,以勤王之名直捣黄龙,誉王和皇后便不足为惧。”
锦岁又问:“你知道皇上的情况吗?他是真病还是装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