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旅者的斗篷
他将要娶她了。
想来,真令人难以置信。
即便提前了婚期,却仍要等上两个多月。西南战事反复无常,他只想尽早娶了她,越快越好,否则一旦太子亲征,他们的好时候又要生生错过了。
白老爷迎接太子殿下,陆令姜没叫声张,只低调地入了院。不必说白老爷也知道太子殿下是来探望怀珠的,曲曲拐拐,顺着长廊直接将殿下引去了后园。
养花一年,赏花十日。四月里后园的琳琅满目的花植争相盛放,蜜蜂蛱蝶翩翩而飞,怀珠便在草地上舞剑。
她甚久没舞剑了。
养母的剑器舞堪称一绝,她便也得了些天赋。从前是盲眼无法舞剑,如今双目明亮,她终于可以酣畅淋漓。
剑锋过去,花枝低伏。
陆令姜静静看了会儿,怀珠收剑略有愕然,“你怎么来了?”
他下颌扬了扬:“这不是给你送礼?”
怀珠接过,见泛黄的纸张上是笔墨淋漓,透露禅意,当真是不可多得的孤本,淡淡会心一笑。
“殿下有心了。”
陆令姜骤然被夸,下意识地将眼神瞟向别处,亦庄亦谐道:“前日打牌作赌,盛少暄恰好输了给我,我帮他捎来。”
如今他面对她还是不自信,知她不愿意收自己的东西,本能地扯别的典故。
怀珠心知肚明,他今日来朝政缠身连睡眠时间都无,哪有闲情打牌做赌。法素高僧的笔墨绝迹多年,赝品在民间都炒出天价,他为了挖到这幅真品定然花费了不少心思。
无声的情意,在二人之间弥漫。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她脸色白了白,低声道:“殿下。上半卷的佛经已整理完毕了,下半卷需要查阅许多古籍。我想了想,搬到东宫去小住,借用您的藏书阁。”
平静的话说来激起千层涟漪,陆令姜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心底层层雀跃浪花。
她的意思……是和他同居一处吗?
“如今整日抛头露面,不知又钓上了哪条大鱼,朝中素有清正之名的许信翎许大人都被她玩得团团转。”
“也就太子哥哥脾气好,容得她。”
“她哪里美貌了,名不副实。”
“明明是勾栏的货色,还另立门宅,装得跟正经人家的女儿似的。”
……
窃窃私语声传来,极为难听,曦芽上去就要和那些人理论,怀珠拦住她。
双方矛盾一触即发,恰在此时不远处太子殿下撑着一柄十二骨的油纸伞过来,一身天缥色的长襟袍,面色有些清冷,沾点苍白,全无平日半分暖色。
在场的公子小姐都看呆了。
太子殿下怎么会来?
当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众人不由自主看向晏苏荷,这是太子来接太子妃回家了。晏苏荷亦心头怦然,暗暗捻了捻手指,面色浮上一层红晕,准备给太子行礼。
谁料陆令姜径直走到怀珠面前,伞为她挡住了雨雪,柔声问:“珠珠,怎么提前了半个时辰,险些没接到你。”
怀珠本来带着点顺利过关的笑,见到陆令姜的一刹那笑容褪色。
“我没让太子殿下接吧?”
他微笑道:“这还用刻意叮嘱,天下着雪,没有车马怎么好,快快上我的车吧。乖。”
说着揽上她的肩膀,举止亲近。
怀珠不悦地蹙眉。
晏苏荷愣在当场,窘迫得直咬牙。其余众人亦冷场,面色黑得厉害,没人说话。
传闻晏大人提出退婚,太子殿下答应了。如今虽正式的退婚文书还没下来,但显然太子妃之位已花落别家了。
“太子哥哥……”
晏苏荷失声叫道。
“你怎么,怎么……”
陆令姜对周遭其他人的声音置若罔闻,只一眨不眨地盯着怀珠看。
此时的怀珠,真是漂亮又闪闪发光,一身才女气质,令人无法忽视。
她嫩鹅黄的冬装,毛茸茸的领帽,小脑袋露出来跟只冬日里的小麻雀似的,水灵可爱。
陆令姜胸口一热,心快被她融成水。她又美又清冷的样子,令他愈加难以放得下,见她一次便心疼一次,脸色苍白,几乎要发癫,捧她脑袋就想吻她。
前世之痛时时刻刻磋磨着他,梦中他抱着她的尸体的情景实在太凄怆,这几日他疯狂地渴望见到她真人,问她好不好。
只有时时刻刻看她鲜活的样子,他才能放心。打定主意了,他要跟着她,以后只要有她的地方就有他。
太子和白小观音站在一起,郎才女貌,而晏苏荷站在远处跟个外人似的,只能干看着两人。太子妃的位置,早已发生了转移。
怀珠本有几分兴致,忽然冒出个陆令姜,顿时意兴阑珊。经上次在梧园他强闯她闺房的事,两人的关系已进一步恶化。
既然陆令姜根本不讲理,怀珠只敬而远之,再也不和他说话了。
陆令姜凑到怀珠身边,极力劝阻道:“怎么样,考虑得如何?咱们走吧。”
翻译佛经的事由东宫负责,晏大人不过是东宫的一个走狗,任用谁其实还得由太子拍板。
还有就是,她前世最喜欢听他叫自己小观音,如今却最讨厌。
每次他这么叫她,都好像沾着风流轻慢的感觉,好像都在玩渎她一样。
陆令姜目光凉了一分:“怀珠……”
清风中白衫微微动,她的嗓音很清,又很静:“太子殿下,到此为止了。”
陆令姜长睫上沾了些雪糁儿,眨了眨,视线模糊了。他体味过她爱他时什么样子,此刻才更诛心。
一声声疏离的太子殿下,宛如一把把利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们关系的结束。
他竭力想从她身上找到一丝温情,可没有。她利落,绝情,断得干干净净,有的只是厌烦和疲惫,既已一别两宽,便对他再无半分留意了。
可偏生他又无法对她怒,用强。
前世的是他犯下了无可弥补的大错。
坠下头,陆令姜双眼不闭,酝酿许久才哑声提及:“……前世的事,能和我说说吗。”
顿一顿,又道:“给我一次机会,好好补偿你,起码让我帮你把眼睛治好。”
怀珠纹风不动,他的所有弥补一文不值。眼睛是她的,是好是坏她自己来受。他的许诺,也对她完全没有意义。
等了甚久,只听她说:“放手吧。”
陆令姜万念俱空。
之前因为误会亏欠她的种种小事,他都以不同方式弥补了,以为能和好如初,没想到真正欠的却是滔天大账。
从前他是主她是妾,他把她丢在别院不闻不问,籍由己欲地施舍她……现在位置调换,被丢下的人成了他自己,几日来孤独落寞,求而不得的滋味也被他深尝。
她连施舍他一点都吝啬。
陆令姜心头荒草丛生,怕了,慌了,恐惧蚕食着身体每一寸,颤颤如在清风中一张脆纸。
放手……
他不想放手,他不愿放手,他舍不得放手。
忍不住表露心迹道:“怀珠。我心里一直喜欢着你。从第一眼就是。我以前的那些高傲,都是装的。你能不能别走?”
怀珠的一截披帛被他握住,和相好时一模一样的动作,夹杂几分隐晦的暧.昧。
她只得回过头来答他:“可我心里一直不喜欢您。之前的喜欢,都是装的。”
陆令姜被她这句话摄住了:“要我怎么做你才能留下?”
看着她单薄的肩膀,雪肤花貌,好像冲过去把她抱住,无论她说什么都不放她走。
怀珠纳罕:“大师,您认识我?”
莲生大师道:“久仰大名。”
不知莲生大师从哪久仰她大名的。
怀珠进了屋,转过两道曲折的屏风,草药味越发浓重了些,熏得人嗅觉失灵,隐隐给人以不祥的预感。
内室,低低的咳嗽声传来,陆令姜正倚在床头边,一身皦白的寝衣,肩头裹着纱布,脸色和纱布一样惨白无人色。
怀珠有些不自在,磨磨蹭蹭地从屏风后转出来,喉咙涩哑,半句话说不出。
场面陷入一片死寂,陆令姜见了她,神色微澜,冷淡道:“你去哪儿了。”
听着,兴师问罪,并无任何感情。
怀珠喃喃道:“没去哪。”
他问:“没去看许信翎?”
怀珠心头猛跳,呼吸急促,眼睛稍稍瞪大了一分,他的关注点似乎不太对。
怀珠昂头道:“还是那句话。你若执意留我,得到的也只是我的尸体。”
他们动不动就要上升到生死对决……
陆令姜不知什么感情,反而笑了。
说来确实可笑,他们之间本来没有任何正式关系。如今断绝了,自然也无需放妻书等繁文缛节,说走就走。
东西早已搬完,怀珠再无留恋,转身上了马车。
雪中观音离去,决绝再不回来。
怀珠消极地躲避开,自行离去,不可能再和陆令姜产生任何瓜葛。
陆令姜被空荡荡晾在一旁。
黄鸢窘迫地瞧了太子殿下一眼,急忙也追上怀珠去。
也不能怪怀珠薄情,当初太子说什么玩玩人家姑娘,当真很荒唐,白白玩了那么多年也不给名分,正常人都忍受不了。
怀珠之前居然还爱他,为他掏心掏肺,谁见了不得说一句痴心错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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