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冰澄
队里每次开大会或者是组织队员学习都是在晚饭后,天气闷热的时候,大家还有些烦躁,如今这一凉快下来,队员们也没有那么不愿意出门了。
即使陈保国在前面千篇一律地号召大家干活时要心往一处用,劲往一处使,也丝毫不影响底下人传八卦说小话的热情。
这天的大会陈保国像往常一样做完了他秋收前的动员,随即清清嗓子,砸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夏天就快要过去了,这几个月大伙都辛苦了,天天顶着大太阳干活,公社领导们都看在眼里,考虑到队员们这段时间以来的辛劳,公社领导决定在各个生产大队轮番播放一场电影,算是慰劳大家伙的付出。希望队员们在接下来的秋收里继续发扬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按时完成收割任务,不要辜负党和人民的希望……”
陈保国的大道理还没说完,那些原本已经准备起身的队员们听到电影两个字,立马又一屁股坐了回去,一个个双眼放光地盯着陈保国。
“大队长,真的要给咱们放电影?是什么电影?”
“什么时候能放?我娘家侄子前些天还和他对象去县城看过一场电影,叫什么来着,我给忘了,反正他说可好看了。”
“……”
这么七嘴八舌地追问下来,陈保国的结束语是彻底说不下去了,只得耐着性子一一回答了队员们的问题。
“公社领导都说要放肯定会放的,挨个大队走一遍,咱们大队排到了这周五晚上,这回放的电影叫地道战。”
“对,就在这里放,那天可以早点下工,吃完晚饭大家伙来这里等着就行了。”
这消息一经确认,底下的队员们瞬间沸腾了,实在是如今的娱乐活动太过匮乏了,好不容易能看场电影,队员们这兴奋劲儿就跟过大年时没啥差别。
“地道战?这电影我还没看过,也不知道好不好看。”
“说的跟你看过别的似的,大家伙不都没看过,再说电影还能有不好看的?”
那些住在城里的人还有机会上电影院看个电影什么的,他们这些农村人就算去了城里,一般也舍不得花那个钱。
“我得把我压箱底的那件齐整衣服拿出来晒晒,可惜去年过年新做的那件是个袄子,现在没法穿。”
“让你看电影,又不是让你演电影,你穿那么好做什么?”话虽这么说,这人也打算回去扒拉扒拉自己的衣服,好歹找件儿齐整的出来。
“说起地道,咱们村地主家那祠堂里不是还有个地道吗?是不是跟那个一样的?”
他们如今开大会的地方正是村里的晒谷场,这里平整地方也大,他们村解放前的时候有一个大地主,真要说起来如今的晒谷场其实就是人家家的后院,当时那宅子还是三进的呢,后来地主一家都去国外了,宅子也就荒废了下来。
随着后来的战争和这些年的破四旧,宅子都被拆完了,砖瓦都被大家分了去,只留下这个院子当成了晒谷场,还有一处旧祠堂,那祠堂没拆也是因为大家伙觉得那里面从前供着不少牌位,看着阴森森的,队里的老人多少有些迷信,便留着那间屋子没有拆,那祠堂就在晒谷场旁边不远处,平时也没什么人会去。
接下来的两天,队员们有事儿没事儿都在讨论着放电影的事儿,对即将播放的地道战很是期待。说起地道,免不了就有人议论起那间旧祠堂下面的地道,那地道还是从前那户地主人家在的时候建的,入口就在祠堂下面,估计也是为战争避难做准备的。
随着那地主走后,早年间战争年月还有人在那里躲藏过,解放后便没了什么用处。为了防止有孩子玩耍时掉下去,那个地道口便被队里人用石板挡了起来,此后好些年都没人提起了,这回也是因为要看的电影刚好是地道战,才又被人想起了这一出。
不过别人说起也就是茶余饭后地闲聊几句,陈来宝则不然,他听了这事儿后就对祠堂下面的地道上了心,只因那红烧肉没能兑现后,许瑶不是好些日子没理他了吗?把陈来宝急的是抓耳挠心的,前些天还缠着他妈,硬是又要来了两块钱,给许瑶又买了个雪花膏。
许瑶之前一直抱怨干农活太累,她的皮肤都变粗糙了,这回陈来
宝专门买了个上海女人的牌子,就为了讨许瑶的欢心。
这雪花膏是买好了,陈来宝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送出去,他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去找许瑶,怕许瑶一个不高兴再当众给他没脸。
这次放电影的事让陈来宝觉得契机来了,那天晚上队里的人肯定都会到晒谷场上看电影,人一多乱糟糟的,他私下里找许瑶就方便了。本来他只打算送个东西说说话的,可听到别人提起了那破祠堂下面的地道,不由得灵光一闪,生出个大胆的主意。
他追求许瑶这么久,再傻也能看得出许瑶不是很看得上他,是他自己一直不愿意放弃。可如果出了什么意外让许瑶只能嫁给他呢?
这个念头一起便怎么也按不下去了,陈来宝思来想去一晚上,还是没忍住这个诱惑,决定走个捷径,先把媳妇娶到手再说,大不了以后好好对许瑶就是了。
他想的主意关键就在那旧祠堂下面的地道,为此他还提前去侦查了一番,把挡在地道口的石板也给搬开了,他发现那地道年久失修,里面已经被从前倒塌的房屋砸塌了,只剩下短短的一截,虽然不甚宽敞,但装下三两个成年人还是没问题的,而且洞口那处还挺深,往下的踏板已经腐朽了,掉下去后不借助工具很难爬上来,这一切都十分符合陈来宝的预想,只觉得天助我也,合该他娶上媳妇。
等到放电影那天晚上,他就把许瑶约到这里来,地道的入口被他放上了几根细细的树枝,上面铺了一层稻草,大晚上黑漆漆的,不注意根本发现不了这里有个地道。许瑶又是外来的知青,对他们队里的往事本就不甚熟悉,就算听队员们提起了这个地道,也不会往心里去的。
到时候他只要装作没站稳,往前一扑,带着许瑶一起跌进这个地道里就算完事儿了。黑灯瞎火的,他们俩孤男寡女滚在一起,等队员们听到动静把他们俩捞出来,众目睽睽之下,许瑶想不嫁给他都不行。
陈来宝对自己的主意颇为自得,就等着放电影那天的到来了,可以说是跟许瑶当初落水算计陈远安那一出有异曲同工之妙,这俩人的脑回路倒是挺相似。
同样期待这天的人,还有陈来宝的三姐陈桃子,要么怎么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陈来宝想要追求许瑶,追求不上就动了歪心思,陈桃子也不遑多让。
她不是瞧上陈远川了吗,陈远川却没瞧上她,还躲她跟躲瘟疫似的。陈桃子没了办法,便也想趁着放电影那天,把陈远川约到旧祠堂去。
至于他们为什么都盯上那旧祠堂了,谁让晒谷场旁边空置没人的屋子就只有那一间,他们总不能去钻玉米地吧。
不过陈桃子到底是个姑娘,相对来说含蓄些,倒没想到搭地道什么的,她只是想找个避人的地方和陈远川谈谈心,要是能更进一步,拉拉手什么的就更好了。到时候只要陈远川愿意跟她处对象,想来就是刘银凤反对也没用。
不提陈来宝和陈桃子姐弟俩如何盼着放电影这天的到来,就是陈家人也一个个地都数着日子呢。
到了周五的晚上,陈家人早早地吃完了晚饭,都换上了自己能拿得出手的衣服,这才准备出发去晒谷场,就连刘银凤都把她压箱底的那条红头巾拿了出来,惹得陈美妮十分不解。
“妈,大晚上的你戴条红头巾干啥,晚上虽然比白天凉快些,可也用不着戴头巾呀。”
这情商可以说是相当感人,刘银凤原本喜气洋洋的眉眼都耷拉了下来,这时候就又显出陈远扬了,要么他一直稳坐刘银凤心中第一的宝座多年呢,光靠那点先天“弱势”哪够。
“妈你别听四妮的,都立了秋了,晚上还是有凉风的,你也上了年纪,多注意下保暖挺好的。”
“对呀,妈,你戴上这红头巾特别好看,瞧着比队里那些婶子们精神多了,她们肯定都比不上你。”别的不说,陈远川如果有心想哄人的时候,好听话也是一串一串的。
果然刘银凤那耷拉下去的眉眼又重新扬了起来,也不打算再跟她那憨货闺女计较了。她现在也想开了,深觉自己从前那些年都想岔了,四妮哪是在胎里占了老五的养分,这死丫头之所以生下来就壮实,完全是因为在娘胎里光长个子了,没长脑子。
她转眼又瞧见了跑来跑去的陈冬冬,皱眉叮嘱道:“冬冬,可不能再跟别人乱说咱们家里的事儿了,不该说的话不能说,知道吗?”
上次陈冬冬在外面把陈远川抓野鸡的事儿到处乱说,害得刘银凤那只下蛋母鸡都为此牺牲了,所以哪怕冬冬作为刘银凤疼爱的大孙子,刘银凤过后也忍不住数落了他好久。
“知道了,别人不管问我什么我都不说。”陈冬冬虽然年纪小,也知道上回自己闯了祸,这段时间都乖巧了不少,再也不敢在外面乱说话了。
众人收拾好这便要出门了,一直没吭声的陈远山这才走到陈远川身边,刚才几人说的话,他都没仔细听,就盯着陈远川身上这件从他那里借走的衣服瞧了,这会儿还忍不住上前替陈远川抚了抚衣服上的褶皱。
“大哥,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把衣服还给我?你都借走好久了。”
“快了,过两天就还你。”陈远川这回是真心的,其实他早就攒够买衣服的钱和布票了,但这不是没有由头吗?等他结了婚之后就好说了,到时候他做了新衣服就把身上这件衬衫还给陈远山,要不是原主实在没有能看的衣服,他也不乐意穿别人的旧衣服。
陈远山一听又是过两天,顿时丧了气,他现在也知道不能相信过两天这种话了,因为在陈远川这里吃了大亏,弄得他最近都不太敢随便占人便宜了,生怕又一不小心踩了坑。
第23章
……
等陈家人到晒谷场的时候,发现自家已经算是来得晚的了,好些队员们连晚饭都没吃,就为了抢个好位置。
眼瞧着徐秀芬在晒谷场的一边坐定,周围还围着好些娘儿们说说笑笑的,刘银凤不愿意去捧她臭脚,特地挑了另一头位置,跟刘金凤坐在了一起,她们姐俩也能说说话。
没多久,晒谷场上的人越聚越多,很快就坐了个满满当当,大家伙都带着自家炒的花生瓜子什么的,与平时交好的人家坐在一起,猜想着电影里会放些什么,孩子们则在周围奔跑笑闹,那热闹的场景堪比大集市。
没一会儿公社的同志和放映员也到了,队员们帮忙把幕布搭好,照例由公社的同志做了一番开场白,鼓励大家在接下来的秋收里好好干活,紧接着就开始放电影了。
露天电影也是这时候的一大特色,放映员熟门熟路地操作起来,影像一出现,底下瞬间变得鸦雀无声,那效果比陈保国敲锣还好使。只见一个个都聚精会神地盯着幕布,被电影里的情节吸引去了全部心神。
电影过半的时候,好些小孩子们就坐不住了,他们毕竟年纪还小,刚开始还能看个热闹,情节什么的却是看不太懂的,于是便开始在旁边追打玩闹起来,左右都在这晒谷场里,大人们也不怕孩子跑丢了。
陈冬冬也是其中的一员,他追在别的孩子屁股后面跑了一会儿,见大家都不怎么乐意搭理他,便生了恼意,独自一人跑到大树下挖起了蚂蚁。
许瑶借口上厕所,跟其他知青说了一声,就从人堆里走了出来。她四下张望了一番,刚好看到了在树下独自玩耍的陈冬冬,她眼睛眨了眨,朝着陈冬冬走去。
“冬冬,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玩?”
陈冬冬抬头看了许瑶一眼,他有些不高兴,便没有说话。
许瑶脸上的假笑差点没维持住,知道这个她上辈子的继子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便肉疼地拿出两颗奶糖,递了其中一颗给陈冬冬。这两颗糖还是她妈几个月前给她寄的,这段时间都没再给她寄东西,她剩的糖也
不多了。
“你帮我个忙,我请你吃奶糖怎么样?”
陈冬冬别看年纪小,好吃得很,闻言立马抬起了头,以极快的速度把糖接了过来,剥开糖纸就塞进了嘴里,香甜的奶味在嘴中散开,他享受地眯了眯眼。
“好吃,我给你帮忙,你得再给我一颗奶糖。”陈冬冬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许瑶手上的另一颗奶糖。
许瑶一僵,她就知道这老陈家就没一个好东西,这陈冬冬小小年纪就知道讨价还价了。然而想到自己的打算,她还是咬着牙应下了。
“好,我等下就给你。你知道你堂叔陈远安在哪儿坐吗?”
“知道。”陈冬冬跟着他奶刚来的时候,就瞧见他大伯爷一家了。
“那你帮我把这封信交给他,这件事不能告诉其他人,你堂叔问起了,也别说是我给的,能做到吗?”许瑶从衣兜里拿出了一个折叠好的信封。
陈冬冬想起他奶出门前的交代,斩钉截铁地回答:“能,不该说的话谁问我都不说。”
许瑶有些诧异陈冬冬竟然如此上道,不过到底是放心了些许,那封信与其说是信,其实就是信封里塞了一张纸,上面就只有几句话。
上次落水的事过后,许瑶很是懊恼,一直想再找机会接近陈远安,却都没能做到,一来是没有合适的时机,二来是那路青青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总是有事儿没事儿地盯着她,弄得她行动很不自由。
这回放电影才算是让她寻到了机会,这些日子她仔细回想了下上辈子的事,终于想起了些有用的东西。
那陈远川的妹妹陈美妮后来不是嫁了个城里的混子吗?那人并不是一开始就是混子的,他最初是革委会的,否则陈美妮就算再傻,也不能瞧上他。
而陈美妮之所以会认识这个男人,还和陈远安有关,陈远安经常往黑市倒腾东西,有一回就被革委会的一个小喽啰盯上了,还把陈远安给抓走了,这人就是陈美妮后来的对象,叫什么雷志高的。
当时陈保国想要把人弄出来,雷志高不光狮子大开口,要一大笔钱,还瞧上了陈远安的妹妹陈美芳,想要娶陈美芳。但陈美芳年纪小不说,那会儿还在上学,陈保国和陈爱国两家人就出了陈美芳这么一个读书种子,自然是不愿意让她早早嫁人。
就在大伙为难的时候,陈美妮跳了出来,说她愿意嫁给雷志高,陈美妮长得也不比陈美芳差,又是自己愿意的,雷志高自然没什么意见,两人一拍即合,很快就结了婚。
可谁知道那雷志高是个银样镴枪头,在革委会还没待多久就被人给踢了出来。陈美妮原本就是瞧中了雷志高城里的户口和革委会的身份,那时候后悔也晚了,只能时常回娘家打秋风。
而陈远安虽然被放了回来,陈保国却还是花了一大笔钱,把家底儿都掏进去了。陈远平和陈远安兄弟俩因为这个还闹起了分家,总之是一地鸡毛,哪怕陈远安后来发达了,在那段时间里却也过得不甚如意。
回想起这件事后,许瑶便想出了个和陈远安套近乎的主意,队里的人都知道她家是海城的,条件不错,她打算谎称她爸有个当官的朋友,就在这边县里,她从她那当官的叔叔那里得到消息,革委会有人盯上了最近去黑市的人,她提前把这个消息告诉陈远安,帮陈远安避过这一劫,陈远安不得很是感激她,一来二去的,他们两个不就有话题可聊了,慢慢地也就能熟悉起来了。
许瑶在信里也没多说什么,只写了知道对方在黑市里做买卖,有人要打黑市的主意,如果想要知道更多的消息,就见面详谈。因为怕被别人看到这封信引起麻烦,她抬头落款什么的都没写。
许瑶把信和糖都交给了陈冬冬。
“你就说送信的人在……”许瑶顿了一下,抬头看了一圈,刚好瞧见了不远处的旧祠堂,“……在村里的旧祠堂等他,其他什么都不用说。”
陈冬冬应下后,接过信和糖,把信塞进左边衣兜里,一咕噜就钻进人群里没了影子。
只是还没等他去找陈远安,就被人拦住了。陈冬冬抬头一看,见是隔壁的陈桃子。
“桃子姐,你挡着我了。”
抱着以后想给陈冬冬当后妈的心理,这会儿陈桃子对陈冬冬还算友善。
“冬冬,你要吃点心吗?我这儿有块儿点心。”陈桃子拿出了块儿纸包着的酥油点心,这还是她大姐从镇上带回来的呢,她和陈杏子一人分了一块儿,剩下的都留给来宝了,给她的这块儿原本她还舍不得吃的,但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还是忍痛割爱拿了出来。
“要!”陈冬冬瞧见点心,双眼放光,他没想到自己今天不光能有奶糖吃,还能有点心吃。
“那你帮我给你爸带几句话行吗?你就说他要是想尝尝后山的野樱桃腌的樱桃酱,就到旧祠堂里去一趟,有人在那儿等他,还有别跟他说这话是我说的,知道吗?”
陈桃子这也算是投其所好了,她听人说陈远川好像对后山的野樱桃挺感兴趣,还向他们打听过哪儿有野樱桃,就拿了一瓶自己腌的樱桃酱,这樱桃还是她夏天的时候在后山摘的,想来陈远川应该会喜欢。
上次那布鞋陈远川不愿意要,樱桃酱总可以吧,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费些功夫。要是能借此跟陈远川搭上话,让陈远川对自己生出些好感来,那就最好不过了。她怕陈远川知道是自己便不愿意来了,还特意交代陈冬冬先别提起她。
“好,我不说,不该说的话我不说。”被再一次提出相同要求的陈冬冬爽快地答应了,随即就从陈桃子手上接过了点心,满足地咬了一口。
就在陈冬冬吃完了点心,还在那里舔纸上的碎屑时,整个小身子突然被人提溜了起来。
“小子,你知道许知青去哪儿了吗?有人瞧见你俩刚才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