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参果宝
所以,沈江霖按捺下了沈锐的动作,他就是要一动不动,将所有主导权交给那位谢府尹,逼得他不得不出来说话。
以他对谢识玄的揣度,这位谢大人一定不会就此罢休。
果然,就在京中流言蜚语愈演愈烈之际,谢识玄直接上了一个奏本呈给了永嘉帝,里面不曾谈及京中所怀疑的舞弊之事,而是倡导往后科考,前十名的卷子可以张贴在红榜之下,让天下读书人可以共瞻,一正科考阅卷者偏颇私心之风气,二使世人共同品鉴前十文章,学习其优点。
此事发生在天子脚下,永嘉帝手握东厂和锦衣卫,是一个真正大权在握的皇帝,他如何没有听到过这些风声。
只是永嘉帝听过之后,便一笑而过。
莫说那沈锐之子到底是不是靠真本事中的案首,目前尚无盖棺定论,但说以他和谢识玄君臣多年的了解,以及谢家和沈家之间向来泾渭分明的表现,说谢识玄会偏袒沈家人,永嘉帝是一百个不信。
况且,就算真的偏袒了,只是一个县案首,又值当什么?
说不得是谢识玄想哄他开心,见那孩子有几分才气,便点一个少年案首出来,以示天子英明,人才迸发之意,这种话说出来,还更让他信服一些。
所以永嘉帝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过。
如今见谢识玄如此大费周章,兜着圈子也不肯背负骂名,永嘉帝便明白,那案首却有大才,他问心无愧,否则谢识玄不会如此。
况且谢识玄的提议,确实不错,阅卷官以特定文风取士一事,由来已久,朝堂上也争执过几次,若是能将每次前十的卷子贴出来,倒也可以侧面遏制一下这种风气。
永嘉帝直接大笔一挥,准了。
于是乎,原本从来不曾被张贴出来的县试卷子,这次却是一张张被张贴了出来,前十的卷子密密麻麻贴满了府衙门前的木板上,因着之前传闻十一岁案首有舞弊嫌疑一事,许多人都纷纷涌上去看,陶临九自然也是一得到消息就过去了。
他的试卷就贴在沈江霖的旁边,举目看去,他练了十年的字,与沈江霖的字竟是不分伯仲之间,光看那卷面,陶临九就已经心里“咯噔”了一下。
等他看完了沈江霖的五场答卷,顿时整个人都颓丧了下来。
若是其他还能抄袭,可是沈江霖答卷中的文章,作的十分别具一格,有锐意创新之态,并非那种可以套用的歌功颂德、堆砌辞藻的文章,这样的文章,如何抄袭?
既不是抄袭,扪心自问,光看他们的答卷,确实在伯仲之间,谢府尹点了沈江霖为魁首,又有何错?
陶临九是失魂落魄地回去的,他尚且不知父亲在背后默默为他做了什么,只觉得打击颇深,他一向自诩不凡,没想到竟然被一个小他四岁的小儿彻底比了下去!
陶云亭也命人偷偷抄录了沈江霖的答卷拿回来看了一番,看了之后,陶云亭没了言语,心中只道庆幸。
还好他没有呈上那一份奏折,没有让谢识玄顺藤摸瓜盯上自己,如今他只是在背后搅风弄雨,没人能抓得住他。
虽然知道是自己妄断了,但是陶云亭并不后悔,外边传的如此风风雨雨,一个十一岁的小儿如何承受的住?说不定下一场府试就考的不尽人意了。
作为一个考了无数次试,在大周朝所有学霸中都能脱颖而出的“考试达人”,陶云亭是很有一番考试心得的,他明白高手过招之间,有时候心态甚至比一切都重要。
小子心性不稳,便容易考砸,府试已在眼前,恐怕他的心态也很难调整出来。
然而府试成绩一出来,沈江霖依旧高中榜首,陶临九却堪堪只得了一个第十!
第38章
沈江霖没有猜错, 谢识玄是个外表圆滑,内里刚强之人,他的儒雅随和只是表象, 陶云亭越是在背后说他选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做案首错了,他越是要用行动把耳光扇回去。
府试结果出来之后, 几家欢喜几家愁。
沈江霖他们一行五人去考府试,除了沈江霖高中之外,沈贵生排名第八, 竟是比之前县试的时候发挥的还好很多, 另外两人沈青禾和沈越则是止步府试,没有入选, 最出乎人意料的是沈万吉,居然依旧是最后一名, 考过了府试。
这次, 就连沈江霖都有些诧异了——难道沈万吉是什么锦鲤附体,哪怕是吊车尾,也甩不掉他?
或许取名也有讲究?万吉万吉,万事皆吉?
沈江霖摸着下巴忍不住在心里琢磨了一番玄学。
自从沈江霖连续拿了县案首和府案首回来之后, 整个荣安侯府对沈江霖的态度都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底下仆从对沈江霖如今恭敬顺从了许多, 以往一些得脸的下人并不如何将沈江霖放在眼里的, 现在见到沈江霖也开始躬身请安问候, 大厨房内更是变了花样让沈江霖点菜,使出浑身解数讨好, 就怕沈江霖还记着以前的那一段不愉快。
在荣安侯府,沈锐的态度代表了一切,如今众人眼瞅着, 二少爷受宠程度不亚于大少爷,何人还敢不开眼?
饶是魏氏心里头再如何气闷,如今也只能暗暗压下这口气。
魏氏原本以为沈江霖县试下场,不过是小儿玩闹,结果眼睁睁地看着他过了一场又一场,从县案首又变成了府案首,虽然中间有过波折,但是听着沈锐和他炫耀这个儿子如何聪慧,居然可以过目成诵之后,魏氏一口银牙差点气的咬碎。
纵是魏氏再不懂外头的规矩,她也是知道的,有了县案首和府案首的名头,沈江霖只要去了院试,一个秀才功名是已经板上钉钉了。
她亲儿子云哥儿,尚且院试还没着落,这个庶子竟是已经搞得有声有色了。
尤其是听到沈锐在她面前大肆夸赞沈江霖的神童之能,魏氏一张脸都要跟着笑僵了,实际上心里头厌烦透顶。
她想到了沈江霖这么多年在自己身边表现的平庸之状,想到了他当时跳水之后就要求搬出主院自己独自去住,想到最近这一年时间,他对自己冷淡了许多,再不似以往那般黏着自己,渴求她的注视了。
若说魏氏真的对沈江霖一点感情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从那么一丁点大在自己跟前养到如今,小时候的沈江霖还特别乖顺,长得又好,哪怕心里头对徐姨娘有膈应,但即便是养一只猫儿狗儿都会有感情,更何况是人?
况且魏氏也有心培养沈江霖成为沈江云的左膀右臂,将来沈江云袭爵,顶门立户,有一个可靠的弟弟帮衬着,确实是需要的。
但是如今的沈江霖,太过耀眼了!
让魏氏不由得疑心四起,竟是将以往的点点滴滴都放在心头反复揣摩回味,总觉得沈江霖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心机深沉,等到现在才一朝袒露,防的,可不就是她这个嫡母么?!
甚至,更让魏氏有紧迫感的是,若是沈江霖真有这么大的能耐,将来会不会在袭爵一事上有变故?
虽说立嫡立长是祖宗家法,但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长子犯下大错,立了幼子的事情不是没有先例子。
就是长子没犯错,戏文里还演着唐太宗那玄武门之变呢,太宗直接在玄武门射杀太子长兄,看戏的时候不绝有什么,还想着太宗皇帝果然英明神武,可是若放到自己人身上想一想,那就不寒而栗了。
看着自己亲儿子丝毫不觉,每日里还乐呵呵地找沈江霖读书论文,魏氏简直是看在眼里,急在心头。
云哥儿这般单纯,往后可哪里是沈江霖的对手?
沈江霖这几日给魏氏请安的时候,魏氏都是一幅冷冰冰的面孔对着他,沈江霖心里头大约能猜到几分魏氏的想法。
只是魏氏如何想不重要,他的世界在外头,轮不到魏氏来对他指指点点。
沈江霖这般想自然不错,他是男儿,男儿志在四方,他如今已经开始崭露头角,不再是刚刚到这个世界一无所知、一无所有的小儿了。
只是他无需面对魏氏的冰冷面孔,有的是人要面对。
当然,此是后话,暂且不听。
如今侯府之中最重要的事情,是沈江霖与沈江云兄弟二人的院试一事,院试在每年的六月,三年两考,沈江云沉淀了一年多,更觉厚积薄发,而沈江霖此次,也必当一鼓作气,既然已经拿下两个案首,那么再得一个院试案首,届时一个十一岁的小三元,足够能够引爆沈江霖的名声,帮沈江霖养望。
虽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但是在科举之路上,世人皆偏爱少年英才。
很简单的一个道理,如果沈江霖籍籍无名,但是面对的对手是个非常有名的少年才子,对方的诗赋或许有流传,对方的文章或许被人抄送,监考官哪怕没有见过他,但是也听过他作的诗、看过他写的文章,心中已有三分好感。
哪怕试卷是糊名的,但是一个人的文章风格是糊不住的,在这种情况下,哪怕双方的卷子水平是差不多的,阅卷官也会更偏爱有名望的那一方。
毕竟取中有名望者,这件事本身,就不会出错。
沈江霖其实自己也看了第二场贴出来的前十卷子,他看的出来前十都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他与前三名的差距十分微小,毕竟哪怕他有后世知识,有过目不忘的惊人记忆力,可是他到底只学了一年,用一年时间就能平其他佼佼者十年、二十年的潜心苦读研究,实在是有些妄自尊大了。
沈江霖甚至可以说,若不是陶家人的推波助澜,这个府案首就一定是他吗?
或许还有待商榷。
出名是一把双刃剑,但是沈江霖时间有限,别人可以考一辈子,可以研究一辈子的学问,而沈江霖只有十年的时间给他谋划,若十年之内破不了这盘棋局,他与荣安侯府将会一起沉沦。
沈江霖对于院试的准备越发认真,每日天不亮就起,锻炼身体,规律饮食,然后便是摊开历年程文、科考经义去研究,对于文章的解析,如何破题,如何凝炼字义,如何对偶更加工整,都再次进行加强突袭。
这些张先生都没有办法给到他很好的指点,沈江云可以将秦先生所讲的内容原原本本复述给沈江霖听,但是因为没有直接的交流,这些需要领悟的东西,还是需要沈江霖自己不断去揣摩、反思和总结。
沈江霖学的如此刻苦认真,除了是在时间上的追赶,同时也是弥补师资力量上的差距,这也是沈江霖迫切想要得到院试第一的原因,只有学生足够优秀,才有机会反向选择老师。
沈江霖迫切需要一位真正能够指引他的引路人。
比起张先生,沈江霖甚至都有些想念当时初带他入门的孟昭了。
孟昭的学识,可比张先生好太多了。
孟昭去年中了举人,今年年初入了京城,沈江霖还专程去了码头为他接风洗尘,只是当时沈江霖刚刚考过县试,孟昭则是要准备会试,两人都有事要忙,匆匆一面之后,便约定等考过之后再要好好聚一聚。
三月春闱已过,会试批改卷子尤其严苛,到了如今已经四月了,依旧没有放榜,恐怕如今孟昭也在焦急地等待着,无心他顾。
等到五月末孟昭春闱得中,要去参加殿试的消息传来,沈江霖也踏上了参加院试的征程。
这一次,是沈江霖与沈江云二人一同去考。
沈江云以往都是和同窗同行考试,这次却和自己的弟弟的一起赶考,这感觉颇有些新奇,同时也因为有熟悉的人在身边而让人感到安心。
六月酷暑,哪怕出门早,走到半程也已经天蒙蒙亮了,今日应是个大晴天,但是空气中无风,两人哪怕坐在宽大的马车中,依旧感受到了一丝酷热之意。
沈江云用帕子抹去额头上的汗,感叹道:“今年严寒酷暑,都被我们赶上了,考试实在艰辛,才这个时辰就已经这般热了,不知道等开考的时候要如何难熬?”
其实马车内的温度还好,现在还是早上,沈江霖估摸了一下,大概有二十八九度左右。
只是作为一个儒生,是必须要穿着得体的,他们内里穿着里衣,外面穿着儒生阑衫,等于穿了两件长袖长裤在身上,脚上又是长布袜又是长筒靴子,在此天气,这么穿,实在是太热太热。
侯府奢靡,夏日喜欢用冰,沈江云畏热,一到炎炎夏日屋内冰块不断,四角放着冰盆,且有婢女扇风将冷气四散开去,家常衣物更比出门衣物随意一些,在屋内是感受不到如此暑气的。
魏氏原本准备在马车里也放上冰盆,但是又怕一冷一热到时候容易作下病来,只能让沈江云忍耐。
沈江云拿出折扇帮着自己和沈江霖扇了扇风,才觉得舒服了一些。
沈江霖年少体热,随着逐渐升空的太阳,也觉得暑气难耐,原本以为夏日考试总比冬日要好,谁知道一样难捱。
此次科考的考场设在国子监,国子监乃是大周朝的最高学府,由朝廷承办,设立国子学、太学、四门学等学科,由朝廷统一指派有才之士进行教学。
国子监创立之处,其学生主要来自于地方推举,以及一些京官之子由皇帝特许后,方能进入国子监就读,若能通过国子监的考核,无需进行生员(秀才)考试,也能直接进行乡试科考,算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捷径,给到那些却有真才实学者或是皇帝想要笼络的官员之子。
事情一开始很多想法都是好的,但是国子监经过这么多年的演变,如今已经失去了初衷,变了味道。
现如今的国子监,成了只要你有钱就可以捐一个监生的名额,甚至可以不用去里面读书,也无人会管。
这般一来,一些好名者,就有了一个读书人的身份,也可以穿起读书人的衣服,出门在外,被人高看两眼。
另有一些学生,则是京中官员家里一些无所事事又不听管教的纨绔子弟,干脆就送入了国子监让人管一管,也算不浪费了这个名额。
可是这般一来,国子监内就开始变得乌烟瘴气起来,每年真的能通过国子监考核的人少之又少,哪怕里头的老师都有真才实学,别人也不敢把自己的孩子往里送,生怕进了这个环境,老实孩子也要被带坏。
国子监日益废弛,但是依旧承担着选贤举能的职责,京中院试便在此进行考核,由提学官亲自监考,选定生员名额。
院试不同于县试和府试,是整个北直隶的考生都将汇聚于此,若按照现代地理划分,北直隶则是包括了北京、天津、河北省大部分地区,河南省以及山东省的小部分地区,所有这些地方考过县试与府试的学子,都将在此地进行院试。
北直隶本身就是京畿重地,人口繁多,经济繁荣昌盛推动的结果就是读书人更多,此次院试共同来赴考的考生多达两千余人。
提学官要在这两千多人里面择选两百名生员,这将会是一场十分严峻的考验。
等到沈江霖他们下了马车后,才感觉到什么是暑气滚滚,扑面而来,尤其是今日连一丝风都没有,只剩下聒噪的蝉鸣在撕心裂肺地叫着。
国子监考场门口人声鼎沸,比之沈江霖第一场的县试人更多出几倍,又是如此酷热之天,沈江云牵着沈江霖挤过送考的人潮,都已经差点把束发的发冠给挤歪了。
兄弟二人一边在约定好的地方等待同考人,一边互相帮着整了整衣冠。
今日同他们一起结保进考场的人是沈万吉、沈贵生以及殷少野,殷少野上一次院试因为自己的吊儿郎当而名落孙山,这次定要考个秀才回家,一雪前耻。
两人等了一会儿,众人就集齐了。
此刻正好锣鼓敲响,兵丁开始维持秩序,考生们排队搜捡、验明正身后方可进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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