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参果宝
沈江霖接过信件,直接就拆开一目十行看了起来,看完之后一算日子,竟然就在这一两日之间。
原来这封信件并非是唐公望寄过来的,而是孟昭先寄到黄宁村,唐公望收到后给孟昭转寄到荣安侯府的。
沈江霖和孟昭这几年一直通着信件,在徽州府的时候两人也没断了联系,沈江霖将他在徽州府的住下给了孟昭后,孟昭一直是往黄宁村发信的。
结果这次沈江霖走的匆忙,回京之后事情又是颇多,一时忘了给孟昭去信说自己回了京城,这才导致孟昭的信寄错了地方。
说来孟昭这几年也是不顺。
当年他中了进士授了官后,就去扬州府兴化县做了父母官,扬州本就是富庶之地,再加上孟昭心有抱负,正想大展拳脚,结果刚刚在地方上做了两年官,取得了一点成绩,眼看着做满三年,若能评个“上等”,或许能往上升一级,结果他接到了他父亲去世的消息。
父母去世,按照律例,儿子要守孝三年,孟昭倒是不留恋官位,立马奉上官印,直接回庐州奔丧去了。
他一路悲痛欲绝,结果更加让他伤心的是,回到家之后,父亲的丧事还没开始操持,他母亲因为打击太大,连日里在他父亲灵前哭丧,最后身体垮了下来,竟然跟着他父亲一起去了。
孟昭最后,不仅仅是要守父孝还要守母孝。
短短一月之间,双亲尽散,孟昭在书信中和沈江霖诉说道:以往经常在外求学,哪怕离家再远,心中也是安定的,毕竟我有双亲在家中等候;而如今父母尽离我而去,我的人生没有来处,只剩归途了。
沈江霖潸然泪下。
他比孟昭更早懂得失去双亲意味着什么,只是幸好孟昭是在成年后再承受这些。
孟昭本就是父母的老来子,他们这一辈子只孟昭一个孩子,安葬了父母双亲之后,孟昭便在父母的坟头边搭了个茅草屋,每日里就是读书练字,给父母的墓碑擦拭洒扫,上香祭奠、顿顿茹素。
十里八乡的人听到孟昭的孝顺之举,没有人不称善的。
也是因为如此,在父母坟边野居的孟昭和在乡间读书的沈江霖正好有了大把的空余时间,经常书信往来,叙述心中之事。
分别五年来,两人山长路远,虽未见面,却情感更甚从前。
而孟昭这次来信,是告诉沈江霖,他三年守孝已满,如今被重新起复,要到吏部等候调令。
现在掐指一算,可不就在近日?
沈江霖连忙安排下人去码头处驾车等候,看到了人就通知他去接。
孟昭在京中并无房产,第一次来京城的时候是赁的宅院,第二次上京赶考是住的会馆,而现在再次过来,一堆的行李,又没有事先安排,沈江霖定然是要接他入府住上一段时日的。
幸好这封信来得及时,果不其然,第二日,沈江霖就将人给接到了。
两人分别五年,中间各自经历了许多事情,再次见面,哪怕情感上并不觉得疏远,互相看到彼此的第一眼,还是都整愣了一番。
沈江霖看孟昭,是觉得这人如今怎么清瘦至此?比五年前整整瘦了一大圈!
想到孟昭为父母茹素守孝了三年,沈江霖便知道自己这个孟大哥可能是一点折扣都没打的。
虽然说要为父母守孝三年,三年期间不可食荤、不可穿绫罗绸缎、不可用金银玉器,可是又有多少人能真的遵守?
没钱的穷苦人家,自己都疲于奔命,吃了上顿没下顿,本就吃不上肉、穿不上绸缎自不必说;而有钱人享受惯穿金戴银的日子,哪里能真的做到这一切?大部分人不过是守三个月的热孝,等热孝一过,也便只在外人面前做做样子,在家里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又没有人天天在家里监视你。
孟昭如此形象,足以可见其确实是纯孝之人,且心性坚毅,不为外界所惑。
而孟昭看沈江霖,更是感叹,以前觉得二人相差九岁似乎像是差了一辈人一样,而现在他却是长得和他一般高了,模样自不必说,是越发出彩,乃孟昭生平之仅见;周身的气度更是内敛光华,宛如脂玉,见之便觉欣喜。
沈江霖见孟昭付完了船资之后,让船上的挑夫将他的行李都挑了下来,沈江霖等了一会儿,见孟昭东西都齐了,却仍只是孤身一人站在原地和他说话,不仅有些奇怪道:“孟大哥,怎不见嫂夫人与你一道上京?”
第76章
孟昭原本还在笑眯眯地和沈江霖说着话, 因着这话,他脸上的笑意敛了下去,低低叹息了一声, 指了指马车道:“我们上去说话吧。”
沈江霖心中纳闷,他是知道孟昭有一门婚事的, 当年是他中举人的时候定下的,照理也没听闻什么消息,难道不曾跟着一起上京?
沈江霖猜测着难道是夫妻感情不和?
只是就算不和, 如今孟昭父母双亲都已经走了, 上无公婆需要侍奉,这种情况下还要和孟昭分隔两地?
两人上了马车后, 孟昭才长叹了一声,对沈江霖吐露了心声:“我那门亲事, 女方家中不愿意等三年, 后来便退了亲,这事有些难堪,我便没在信中和你提起过。”
其实说起来这桩亲事,孟昭很是有些抵触的。
以前他只以读书为要, 想着要先立业后成家, 他父母虽不识字, 但是大道理还是懂的, 觉得儿子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不敢随意给孟昭婚配,只让儿子自己做主。
后来孟昭中了举人, 被庐州府的乡绅榜下捉婿,孟昭想着自己确实年龄也算到了,这户乡绅在他们庐州府很有乐善好施的美名, 想来他们家教养出来的女儿也不会差,便点头应承了下来。
原本两人已经准备在扬州那边完婚了,女方的嫁妆都装船了,结果孟昭这边父母就去世了,父孝一重、母孝一重,守孝三年内不得成婚是小事,对方更看重的是孟昭刚刚要在仕途上起步,却又要折戟沉沙了,三年后官场上还有没有孟昭的位置,这又谁说的准?
新科进士这么多,又何必非要在孟昭身上浪费时间?
于是他们家就写了退婚书过来,孟昭当时刚刚拿到退婚书的时候也蒙了一下,还想着确实是自己耽误了人家姑娘,爽快签了退婚书不说,还送了一份丰厚的表礼以作赔罪。
对方默不作声地收下了礼,一个月不到,就又和另外一家人家定了亲,对方是和沈江云同科的进士,孟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想来是还没和他退亲的时候,就已经找好了下家。
孟昭说到最后,摆了摆手:“算了算了,女子大好年华,确实不该陪着我等三年,我也是苛责了。”
孟昭笑了笑,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虽然没有说对方什么不是,但是这里面的操作,懂的都懂。
如今孟昭这般一耽搁,已经是二十又五了。
人说,士之耽兮犹可脱也,但是在这个年代,男子二十五初婚其实也很尴尬,好人家的女儿基本上都已经订亲或是嫁出去了,若是年纪更小的,都想尽量在家中留几年,十五六岁就推出去嫁人的,人家也会想两人差了十岁,到底不匹配。
而孟昭缺的却是一个可以快一点成婚,并且比较靠谱的成婚对象。
孟昭已经跻身了官员阶级,他的妻子不仅仅要承担生儿育女、传承子嗣的责任,还是孟昭以后在官场上交际的一体两面,有些事情他不能去说、不方便去做的,是需要他的夫人通过内宅手段去化解的。
诰命夫人,可不仅仅只是享受夫婿的荣华富贵,同样也要承担起她的重任,这样才能共同守护好一个家庭。
所以普通不识字的女子就不在孟昭的考虑范围内,而士绅阶层的女子,又有了年纪方面的尴尬之处。
不是没有,而是要发散人脉去寻找,再加上如今孟昭又是起复的关键时期,哪里有精神再牵扯的出来,只能先搁置在一边,以后再说。
孟昭这方面或许缺乏父母给他的教导,但是孟昭父母并不因为他们文化的粗鄙,而丧失爱人的能力。
在孟昭心里,他的父母总是互相谦让、相濡以沫的,所以孟昭对未来婚姻的期盼,是以自己父母的相处之道为模版的。
听到这里,沈江霖心中一动。
有些类似的际遇,让他很快就联想到了自己的二姐。
孟昭的为人他信得过,而如今孟昭孤身一人,若是自己二姐嫁过去,直接就能当家作主,根本没有任何婆媳矛盾等问题。
虽然这话说的有些残忍,但是如果孟昭双亲健在的话,沈江霖是没有考虑过他孟大哥的。
一桩亲事要想做成,并不是仅仅将两人凑成一对夫妻就可以了,沈江霖在现代听到过很多新婚夫妻成婚之后,因为各种琐碎之事、家庭观念的种种不和之处,最终分道扬镳的例子。
孟昭本人很优秀,为人正直、通透、有野心也有能力,侍奉父母至孝,对待朋友至诚,否则孟昭也不能成为沈江霖的知交好友。
但是哪怕孟昭中了举人的时候,沈江霖也从来没有动过心思要将姐姐嫁给孟昭的意思——或许两个年轻人之间是可以沟通的,但是两个家族之间的悬殊实在太大了。
荣安侯府哪怕没落了,哪怕姐姐只是庶女出身,但是沈初夏身边丫鬟婆子也有七八个,十指不沾阳春水,莫说种地种菜,恐怕庄稼都不一定能辨认的清楚;而孟昭的父母是真正庐州府农户出身,孟昭曾和他说过,家中为了供他读书,最穷的时候,到了年底只有五十个铜板过年。
沈初夏若是嫁过去,是要融入他们整个家庭的,孟昭父母是过惯了一辈子苦日子的人,在他们眼里或许早上一碗白米粥都是奢侈,若是看到沈初夏呼奴使婢,早晚用一碗燕窝,他们可能接受的了?
哪怕没有人有错,这日子恐怕也是难过。
沈江霖珍惜他与孟昭之间的情意,所以他是有过谨慎思考的,不想弄到最后他和孟昭连朋友都没得做。
只是这件事,终究还是要先问过他二姐姐才行,孟昭的情况特殊,若是沈初夏同意,说不得在孟昭上任前就要完婚,不知道沈初夏是否能接受。
沈江霖早就意识到了,在这个年代,谈爱情实在太过奢侈了,当然,便是在现代社会,沈江霖同样认为这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比起虚无缥缈的爱情,沈江霖认为一个人的本质与素质,决定了他未来另一半的幸福程度。
一个本就是道德素质低下的人,哪怕对你爱的痴狂,等到激情褪去后,便看清了这个人的本质,剩下一地鸡毛;一个对自我要求极高、道德感极强的人,哪怕没那么爱你,但是出于责任和道义,他也不会让另一半受苦受难。
在沈江霖看来,周端就是有道德瑕疵的人,所以当他看清了周端的为人后,其实心里就已经极力反对这桩婚事了;而孟昭的为人,自不必再去试探更多。
沈江霖原本以为二姐会犹豫纠结,没想到当沈江霖对沈初夏说了这桩事后,沈初夏却是一口应下。
沈江霖很是意外,又问沈初夏要不要见过人后再做决定,沈初夏却淡然道:“二弟的知交好友,做姐姐的如何信不过?只是若能私下里见一面,那是再好不过的,也好让对方有个选择,倘若看不中我的品貌,便不耽误他了。”
沈初夏说到“看不中我的品貌”的时候,沈江霖明显感觉到,二姐并未有任何瑟缩之意。
二姐似乎也比以前更加自信坚韧了一些呢!
孟昭根本没想到,自己回一趟京城,竟然有这种好事落到自己的头上,那可是沈江霖的同胞姐姐,如何会有不出彩的道理?
说要见一见的时候,孟昭难得地紧张了起来,像个开屏孔雀一般,把沈江霖叫了过来过来,换了好几身的衣服,还屡屡叹息自己如今太消瘦了一些,穿不出样子来,叮嘱沈江霖,若是他姐姐觉得自己太过瘦弱的话,帮他解释一下原因,等再过几月,应该是能长点肉回来的。
孟昭自己心里也清楚,若不是沈江霖,他根本高攀不上荣安侯府的女儿,是沈江霖出于对自己极大的信任,才做了这个媒人。
等沈江霖带着孟昭在荣安侯府中的廊庑下假装碰到沈初夏,让两人见了一面,仆人们只站在不远处听不到他们几人对话声音的地方跟着,孟昭手足无措地邀请沈初夏到凉亭坐一坐。
孟昭想象过沈初夏是美的,但是没有想过沈初夏这般美貌,不仅仅是美貌,她讲话柔声细语、举止斯文雅正,提起裙摆一小步一小步拾阶而上的时候,孟昭觉得自己的心被揉了一下,他从未见过一个女子便是走一段路都是美的。
不是那种妖娆扭捏,而是落落大方的端庄,举手投足的气质。
沈初夏的出现,将孟昭青葱年少时,读过的那句“书中自有颜如玉”具象化了。
比起孟昭说一句话,便脸色涨红的窘迫,反而是沈初夏心态淡然了许多,她明眸善睐,耐心倾听孟昭的一字一句,仔细分析着孟昭话语里的内容,同时也不动声色地询问了几个关键的问题。
孟昭只觉得,眼前的女郎虽是笑的温柔,可是她的每一个提问,都让孟昭答得提心吊胆,比之当年御前对答有过之无不及。
孟昭本就是个头脑聪明、博闻强记之人,在庐州府素有天才之名,可是当他回答完沈初夏的每一个问题后,他都会在脑海中快速地再过一遍,只觉得自己的回答不够好,恨不能再重新答一遍,于是便出现了说着这件事,孟昭又马上切回了上一个问题做了一下补充,再继续回到这个问题的情况,显得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十分凌乱。
沈江霖在一边默默给两人斟茶,实在是有些不忍心,拿出自己的手帕递给了孟昭,孟昭从快速的脑力漩涡中出来,有些不解地看了一眼沈江霖。
沈江霖无奈:“孟大哥,你先擦一擦额头上的汗。”
孟昭这才后知后觉,连忙接过沈江霖的帕子,抹去额头上的汗珠子,傻笑着冲沈初夏解释:“天热,天热。”
夏日是热,但是如今还是上午,他们又坐在凉亭下面,旁边就是小湖,湖面上吹过一阵风,便会将凉风送入凉亭内,根本算不得热。
而孟昭,何止额上汗如雨下,就连背后的儒衫都湿了一大片,两个腋窝下的衣服同样也湿出了印迹。
沈初夏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精工团扇遮面,眉眼弯弯,美如天上神仙妃子,直接将孟昭给看呆了。
许是知道自己盯着人家姑娘看的时间长了,孟昭连忙低垂下了头,讷讷不敢再多言,唯恐自己多说所错。
沈江霖也是看傻了,写文章洋洋洒洒、谈及时政可以和他辩一天的孟大哥,居然也有说不出话的时候。
看来自己这个媒,应该是做对的了。
双方都到了该成婚的年纪,孟昭这次选官的调任已经下来了,如今的吏部左侍郎梁大人,旁人或许不知道,但是沈江霖却是清楚,是他师父一手提拔上来的心腹,沈江霖带着孟昭递了拜帖亲自求见,对方不仅仅热情见了,不出几天就透了风声出来,河南彰德府的通判马上就要卸任了,等到年底孟昭便可走马上任。
孟昭在庐州府守孝三年,一经起复,不仅没坐冷板凳,还直接连跳两级,若说孟昭朝中无人,谁都不信。
可是一介寒门出身的孟昭,到底是谁在照拂于他?竟然面子这般大,还是梁大人亲自要的孟昭甲历,亲自去写的折子上报给内阁。
下面办事的人看不懂,许多在暗地里暗暗使劲竞争的人也看不懂,他们费了这么大的劲想要谋这个差事,居然就这样被那名不见经传的孟昭给捷足先登了?
后来,金秋八月的时候,荣安侯府嫁女儿,嫁的还是刚刚被退了亲的二女儿,众人才回过味来。
上一篇:长得丑就不配攻略病娇了吗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