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竹里人家
冉佳怡:“那先说说你的经历吧。”
随着话落,艾香如也陷入到久远的回忆中去。
“我是一九六七年生人,我出生的时候新中国成立也将近20年,可那时候国家穷、老百姓也穷,我在山里出生山里长大,就是个山里姑娘。
或许你不知道,山里姑娘的名号对于我们那时候可不是一个好的称呼。山里姑娘通常意味着穷,也意味着没有嫁妆,其实是不怎么受欢迎的存在。
我们整个村几乎都是姓艾的,往上数几代都是一个老祖宗,所以姑娘们只能外嫁。
说起来,我其实还是挺幸运的,本来村里的女孩是没有条件去上学的,但我九、十岁那会儿村里闹革命正厉害,一群知青们硬生生在一个小山坳里申请下来了一所小学,秉着不上白不上的想法,我也跟着去上了几天课,勉强拿了一个小学的文凭。
小山村里与外面基本上不怎么通信,听说是因为祖上乃土匪从良,故而一向缩在山里一心一意老实过自己的日子,也就错过了那发展迅速的十几年,外面发生了如何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们家中有四个女儿一个弟弟,我是家中的老二,弟弟是父母在生了我们姐妹四个之后拼了老命生下来的,自然宝贵异常。
从小爹娘就教育,我们要对弟弟好,他以后长大了也会给我们四姐妹撑腰。
那时候其实也没想那么多,弟弟的出生,确实给我们我娘和四姐妹减轻了不少压力,没有人再碎嘴说我娘是不下蛋的老母鸡,也没人说我们净是一群赔钱货了,这一切都是因为刚出生的弟弟。
也是那时候,我知道了生儿子的重要,这才会在以后任由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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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六岁的时候,家里就准备给相看婚事,我们那时候都想着尽量往山外边去,往里一般是没人去的,越往山里面越穷。
不过大部分时候村子里的姑娘还是只能和周边村子的山里汉子结婚,很少有能真的嫁到外面去的。
我偏偏偏就是幸运的那一个,幸运遇见了他。
十七岁那年,有一次跟着我娘去供销社买布头,正好遇见了薛家村的人,其中就有我后来的丈夫。按照我丈夫后来说的,那是一见钟情。你别看我如今这老模样,年轻时候可是我们村里一枝花呢。”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难得露出了笑容,仿佛在回忆着什么极其美好的事情一般,冉佳怡便也跟着笑了笑。
“那时候我才刚刚十七岁,两边父母谁也不知道我俩偷偷在一起了。我心虚呢,他就安慰我,说当时不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提倡自由恋爱,我们就是自由恋爱。
我和他在一起之后,爹娘再是着急给我相看,我也是不肯见的了,这一瞒一直瞒了整整一年,我十八岁那年终于瞒不下去了。
两边父母知道了我们在谈恋爱,就要走到谈婚论嫁,我爹娘自是没有不乐意的,但对方父母却是十分抗拒这门婚事。
不过也很正常嘛,我就是个山里姑娘,没有嫁妆不说,我娘又是先生了我们姐妹四个才生的儿子,所以我们四姐妹的婚事其实都挺不容易。好在爹娘并没有因为弟弟对我们太过苛刻,我就以为世界上所有的家人都应该是这个样子。
可是我错了,总有那心狠的人,不把女孩当自家人,愣是能跟货物一样卖出去。
因为我丈夫坚持,薛家人再怎么抗拒这门婚事,最后还是犟不过同意了。
只是我家出不了多少嫁妆,薛家看不起,也就没给多少彩礼,好在往外嫁也是高嫁,我就这么嫁了过去,其实我当时还挺高兴的,终于走出了那座大山。
我本以为出了那座山就会有一个崭新的未来等着我,却没有料到并不完全如此。
公婆嫌弃我娘生了四个女儿才有一个儿子,其实薛家这边也好不到那儿去,虽然有三女二子,可也是在生了两个女儿之后才有的儿子,我嫁的那个就是薛家的老大。
嫁到谁家都要在公婆手底下过日子,至少丈夫对我好,也就没什么了。
我是八五年的年头嫁过去的,八五年年底就有了我的第一个大女儿,我怀孕的那段时间,婆婆其实都对我挺好的,但等到我生下来了女儿,她就不搭理了,最后还是丈夫请了我的亲娘过来照顾月子。
当时我娘还安慰我说没什么,她也是这样过来的,等到生了儿子就好了。她那时候一定没有想到,我跟她的命竟然是一样的,这之后又生了两个女儿,足足三个女孩。
可我又不是生不了,就是生不出儿子,有什么办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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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记得计划生育是八二年提出来的,之前都是单位职工和公家人员才需要计划生育,可等我生了三女儿,到了九零年的时候,政策就突然压紧了。对农村也是要求只能先生一个女儿,再生一个儿子的。
我那时候已经有了三个女儿,按政策是不能再生的。
计划生育科的人很是强势,听说隔壁村的妇人,只要生了两个的,就要被拉去做绝育手术,怀着孕的也得被拉去打胎,不小心有一个超生的,一家子都得倾家荡产。
但就是倾家荡产,也得生儿子啊。这是我婆婆当年说的话,我记了一辈子。
眼看着人家就要到我们村,婆婆不敢让我们在家里呆。
为了生儿子我们家不要了,田地不要了,三个女儿也不要了。等上面的人来检查,我们就要躲到山里去,山里地方大,随便往哪个犄角旮旯一躲,他们找不到人也就走了。就这么躲躲藏藏了一年,到了九零年底,躲了大半年我终于又怀上了。
只是再高兴,怀孕了也不敢回家,不然被捉去打胎就全完了,不回来我们就继续在外面躲,躲到孩子生下来过了满月,我们才一家三口地回去,这回终于是个儿子。
这一年多里我们有时候是在我爹娘那里,有时候是随便一个山洞,至于薛家那是绝对不敢回去的,不敢冒险,以免被人发现了举报。
你可能不知道,我那时候生的哪里是一个儿子,简直就是整个薛家的希望,是天上的神明、祖宗显灵。
终于有了儿子,我们也可以回去薛家,在这之后计划生育科的人生气,再把我拉去做绝育,薛家人也就不拦着了,总归有了儿子。
但这还不是结束。我那个婆婆对孙子有多稀罕,对孙女就有多苛待。
我回去之后,才发现这近两年我们不在,薛家人是怎么对待我三个女儿的。
小一点的那个两周岁早就过了,却还不怎么会走路,四岁的那个倒是会走了,可说话也不大清楚,至于六岁那个看起来跟一般三岁小孩的也没啥区别,三个孩子都脏兮兮的,灰头灰脑,袖子和裤子都短了一截,头发也乱糟糟,活像哪里钻出来的小乞丐。
当娘的哪有不心疼孩子的,就是女儿也是我当初十月怀胎生下来的。爷奶不好,我当娘的就对她们好一点。
有了儿子,一家人也就有了奔头。那时候外边的环境好了不少,很多胆子大出门做小生意的都成了万元户,村里不少人家盖起了小楼房,婆婆也就逼着我男人出去挣钱,将来好给孙子结婚盖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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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2章 第二十七个故事
故事说得波澜起伏, 碍于眼前这位讲述者是当事人,冉佳怡才强忍住了打哈欠的冲动,看来下次任务结束还是得好好休息一下。
“这之后, 他出去打工, 我在家料理家务, 照顾几个孩子,呵呵,说是几个, 其实也就是照顾儿子,公婆、我,包括三个女儿, 都围着这一个男娃转,管不得、骂不得, 我们不是他的亲人, 只是他的奴隶。
家里一个个穷得干瘦,只有他又壮又胖,跟个小霸王一样,不过那时村中都这样,婆婆护得紧, 我也没办法,我以为只是日子过的苦点, 可一家人都在一起好好干,总会慢慢变好的,可是后来, 我才知道我错了。
这些才只是开胃菜。
大女儿十六岁那年, 婆婆给说了一门亲事, 我问她男方家的情况, 她却什么都不说,只说是一户好人家,后来也才知道,她把女儿许给了隔壁村一户鳏夫,那人的年纪比孩子她爸都要大,下面还要三个十来岁的小子。
只是那时候,婚事定了,彩礼下了,进了我婆婆的钱就没有出来的时候,我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女儿嫁给这样一户人家,一辈子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有了大女儿那一出,我不敢再听婆婆的,打定主意下面两个女儿的亲事我要自己做主,可照样没得的了好。老二被她和媒婆诓骗嫁给了一个烂赌的,老三更是直接被她卖给了一个打死两个老婆的,一切都只是因为他们出的起高价的彩礼。
就像我生的不是女儿,而是三个金蛋一样,到了年纪就要卖了换钱,可那也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啊。
卖了三个女儿,家里有了钱,终于盖了新房,婆婆又开始挑选孙媳妇,这就跟嫁孙女不一样了,挑剔得很,不好看的不好,家境不好的不要,可那样的人家哪里看得上我们,最后不知道从哪里买了一个大学生。
我看那姑娘实在可怜,半夜偷偷把她放了,后来,被婆婆一顿毒打差点没了命,再后来,那些日子也不知道怎么过来的,可终于熬到婆婆死了。
可婆婆死了,那个不孝子还在,原先说的多么好听,将来给三个姐姐撑腰,可他三个姐姐在婆家过得那都不是人过的日子,也没见他出一次头,三瓜两枣的就给打发了,只恨我一把老骨头实在没用。
后来那败家子不知怎么也染上了赌瘾,把家当输了个干干净净,被追债的打怕了,就跑了,再往后,他后娶的老婆也跟人家跑了,整个家就剩我一个孤寡,硬生生挨到了五十才死。”
冉佳怡听完多少有些唏嘘,说多同情其实是谈不上的,更多应该是一种怒其不争的心理吧。
按照这位委托者所说的,为了生儿子违反当时的国策,躲进山里本就不是正确的行为,那时候她应当是自愿的吧。至于生了儿子却教育不好,只说被婆婆带坏了,更说明她这个做母亲的无能,更何况还眼睁睁看着三个女儿所嫁非人。
这行为要是放在古代冉佳怡多少还能理解一下,毕竟那时候的女人连自己都是别人的所有物,可委托者那时候都已经是九十年代,不敢说男女平等,可要是真硬气起来,自己出去赚钱,或者是在婆家有点说话的分量,并不是一件完全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因而冉佳怡总觉得是她太过懦弱无能了。
或许这么想有些偏激,但为母则强,她生了四个子女,三个女儿被公婆祸害,一个儿子也惯得不成器,总不能说委托者这个做母亲的没有一点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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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多少有了几分偏见,冉佳怡说出来的话也就不那么客气:“那么你的愿望是什么呢?好好教导你的儿子,让他将来成才吗?”
这话的语气说起着实有些冲,一辈子都在看人眼色的艾香如一下子就听出来,局促不安地偌偌:“不是的,我,我......”
这一解释就结巴了起来,好半天没能说清,越说不清,越着急,一下子竟然满头大汗起来。
冉佳怡看她这副模样,怒气减了些许,好歹知道上辈子那样是不对的,还能找到系统这里来,就说明不是彻底没救了。
”你慢慢说吧,不着急。”
女人平缓了一下呼吸,这才继续开口:“我的愿望是希望当初我能不生这个儿子。”
此时听到了什么玻璃碎一地的声音,让冉佳怡十分震惊:“你说,希望自己当初没生儿子。”
刚才还唯唯诺诺的女人,这时候却坚定了神色:“是的。”
望着对方平静的双眸,冉佳怡知道她说的不是气话,而是深思熟虑过的。
于是她的神色也变得郑重了起来,甚至带上了几分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小心:“你确定要这样做吗?那毕竟曾经是你的儿子。”
女人点点头表示她没有听错。
那一时间冉佳怡也很难述说自己当时的感受,就像被无边无垠的海水猛烈冲击,翻天覆地的轰动后,却又很快回归了宁静。
走过那么多个世界,冉佳怡虽然没有自己的孩子,却也能明白孩子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意味着什么。
即使她不争气、叛逆、甚至不孝,可在母亲的眼中TA永远都是自己的孩子。可眼前这一位同为母亲,张口就要抹除自己儿子的所有存在,由不得冉佳怡不震惊。
尽管仍然存有疑虑。冉佳怡却可耻得心动了,这无疑是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我其实也说不明白,但这是我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没有了儿子,我的三个女儿应该也能好好的,不会因为弟弟被卖。”
不过对于冉佳怡来说,这点理由明显是不够的,她不由得继续追问:“就因为这吗?你应该知道,其实不只这一个选择。”
女人苦笑一声:“不只是为了我的三个女儿,也是为了我自己。我没有信心重来一次就能教育好他,更不能确定,我是否能毫无障碍地对待他,其实我活着的时候就在想,要是没有他的存在,是不是一切就不会变成那样。”
听了这番话,冉佳怡的心情更加复杂,这位委托者分明是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外一个极端,只是她现在也说不上好或者不好。
只是这位委托者能让系统选上,起码说明这并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吧,冉佳怡这么想着,完成了契约签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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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系统将这位万分疲倦的维特者送到休息室,冉佳怡在系统空间沉思起来。
等到系统去而复返,冉佳怡忍不住问道:“系统,她提出这样的任务也是可以的吗?如果她没有生那个儿子,那他是就此消失了吗?”
重来一次那就是一次崭新的人生,如果因为一些未曾发生过的事情,就去抹除一个生命的存在,冉佳怡觉得自己可能做不到,或者说,即使能做那也得违背良心。
系统却在这个时候给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不是哦宿主,那个世界是一个带点灵异色彩的世界。即使没有委托者的存在,他的灵魂也会选择其他适合的地方降生,只是他们不再是母子,那个孩子也会有一个全新的人生。”
这个答案一下子就解除了冉佳怡的后顾之忧,就在她放松的同时,突然又想起了一个问题:“系统,你说委托者她知道这一点吗?”
系统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她知不知道。
冉佳怡未曾再说话,只是却在心中兀自思量:“如果委托者知道这一点的话,那她的一切行为就说得通了。”
从她刚才的讲述中可以看出来,虽然怨恨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却也没有恨到那个程度。如果她觉得不生这个儿子,对方不降生在自家这样的环境,另有一段崭新的人生,选择他会变得更好,当然,也或许会更差,但到底双方都有了不同选择的机会。
只是这一切,委托者不愿意说,冉佳怡也无从分辨,又或许,委托者就是狠心想要一劳永逸呢。
不得不说有了一种另外的可能,冉佳怡的心理负担减轻不少,也能坦然去开始这个新的任务。
“系统,送我去任务世界吧。”
话音未落,冉佳怡发现自己已经在另外一个不同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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