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言归
张万世:“……”唉,算了算了。有的孩子出人头地,有的孩子承欢膝下,没有高低之分,都是好孩子啊。
张万世正在犹豫究竟要如何与那位声名赫赫的拂雪道君搭上话,他跟明尘上仙不熟,攀扯关系这条路走不通;他不是剑修,以剑交友的路被封死;扯张家的大旗谈合作吧,他对家族的事务又实在不熟……再说了,他到底是年纪大了,让他拉下老脸去和晚辈套近乎,这会不会有点尴尬啊?
张万世正拿捏不定之时,却见出去时还是两个人的拂雪道君身边竟然又多了三道人影。他打眼一看,嚯,这不是姜家的姜道君以及天工百炼道人吗?
拂雪道君和姜道君共同踏入大殿的瞬间,低声交谈的人群都突兀地安静了一刹。古怪的寂静中,张万世倒是很能理解众人心中看见这一幕时的惊疑,毕竟姜家与无极道门之间的关系实在称不上友好,而姜道君其人虽然总是面上带笑,但谁也猜不透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天工百炼道人这对就更别提了,这对夫妻道侣单单是站在一起都自带一种隔绝他人的气场。上清界的修道者以独身居多,即便是有缘分在身的,也少有腻歪到天工百炼道人这等份上。
但是拂雪道君竟然能与这三位自如的交谈,莫非明尘上仙那铁葫芦还能铁树开花养出个长袖善舞的弟子来吗?
张万世看得眼都直了,毕竟拂雪道君那副宛如天人般的形貌看上去着实不像个好相与的。但是从喜怒无常的明月楼主到高深莫测的姜道君,不同势力的人对拂雪道君表现出来的态度都出奇的友好。这让张万世原本“提携一下后辈”的念头摇摇欲坠,并在时间的流逝下逐渐崩塌。
而让张万世感到震撼的并不止这些,
只见拂雪道君与姜道君说了什么之后,两人结束了交谈,双方也要各自回到各自的席位上。那位重溟城主似乎有些不情愿,但迎上来的重溟战士们几乎是喜极而泣地接走了自己的城主,一副离家出走的娃儿终于被人送回家了的模样……
眼见着拂雪道君也要入席,张万世感觉到其他人明显蠢蠢欲动,这回没有明月楼主拦路,他们或许能与拂雪道君正面交谈一番……
张万世见状,当即轻咳两声,手撑在桌案上正想起身。就在这时,七曜星塔的大殿外却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随即一位身披狐狸、容貌有光的俊美男子昂首阔步地迈入殿中。张万世一眼便认出北燕慕容国主,十数年不见,这位国主依旧风采夺目、翩然如初。
然后,张万世便眼睁睁地看着慕容国主一眼便落在了拂雪道君的身上,大笑着走过去拍了拍拂雪道君的肩膀。
张万世:“……”人缘可真好。
张万世偃旗息鼓,他耐心地等待慕容国主与拂雪道君寒暄完毕。没想到,慕容国主刚说没两句,禅心院的主持与佛子到了。
十数年不见,禅心院主持的佛法似乎更近了一步,曾经萦绕身畔似有若无的佛蕴如今已经消弭无踪。主持只是站在那里,便如同一樽古朴的木像般平平无奇。看似不如以往神光外放,实则已至“返璞归真”之境。看来禅心院主持即将闭关修行最上等禅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子虚乌有。
而那位身披雪色袈裟、眉眼似有悲悯之意的佛子看见拂雪道君,那双好似慈佛在世般的慧眸都微微一亮。
然后佛子也朝着拂雪道君走去了。
张万世:“……”这人缘也太好了!
张万世更加坐立难安了,他总觉得自己已经足够高看明尘上仙的亲传弟子了,却不想如今看来竟还是低估了这位后起之秀在上清界的名望。就在张万世心中重新评估这位少年剑宗的地位时,七曜星塔的后殿大门忽而洞开,七曜星塔的东道主终于也步入殿中了。
数名身披星月斗篷的修士手提灵蝶缠绕的灯笼,仪态万方地缓步踱来,她们分立两侧,为中间人让出一条道来。
张万世抬眼一看,便见一气质凌厉端肃的女修从中走来,乍一见她,张万世心中难免一惊,主持此届天景雅集的竟是这位。
——清汉的天枢星君,“天枢之宿为贪狼,引领三台朝帝旁”的天君帝星。
清汉组织的领袖,也是当世五指可数的大能修士之一。
张万世神情一肃,他站起身,面朝天枢星君所在的方向施行一礼。场中众人,除明月楼主与禅心院主持以外,其他人也基本做出了与张万世相似的举动。这倒不是看在天枢星君的修为境界而有的恭维之举,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敬意。普天之下,或许只有明尘上仙与天枢星君才能当得起。
因为明尘上仙与天枢星君,是当世唯二两名自千年前便伫立世间的修士,也是最初完善了天之道统的先驱者。
其中一人庇佑九州,照拂人世,匡扶天下正法,划分了正邪对错之分。
而另一人解读星相,踏遍九州,创立灵修法门,定下经纬年历与岁时。
如今,这位隐世已久的开道先辈竟再临人世,无需他话,众人都已听见了风雨欲来的潇潇之声。
张万世行礼起身,他满心感慨,思绪沉重。就在他臆想了一切有可能发生的危机变故之时,却见天枢星君环顾全场,目光突然落在了拂雪道君的身上。
铁面无私、不苟言笑的天枢星君与拂雪道君对视了一眼,忽而,星君柔和了眉眼,朝拂雪道君颔了颔首。
张万世:“……”
我应当只是闭了个关,而不是死了很久吧?
第237章
宋从心为何会认识天枢星君,那就说来话长了。
当初为了建设白玉京,宋从心不得已之下动用了清汉的人情,联系上了上一届天景雅集中预知了东海归墟之灾的天权星君,向其请教能够温养灵魂的法术。
清汉七星之中,“中天北斗解厄延生”的天权星君是最常出现在人前的,因为她主掌预知、解厄。天权星君常年窥探隐秘与未知的事物,为了避免自身受到隐秘的污染进而疯魔,她在初入此道时便刺瞎了自己的双目。即便如此,天权星君的身体依旧羸弱,每一次预知都是对她自身的的损耗与磨折。
身为见证了整个东海归墟事变的星君,天权星君对宋从心十分友好,在那次天景雅集结束后赠予了宋从心她个人的信物。宋从心手持信物求上门来时,天权星君还有些惊讶,但在知晓宋从心的来意之后,她只是温柔地笑着说好,随后便将宋从心介绍给了天玑星君。
天玑为七星中的“人君”,这位星君精通点星之法,负责记录与铭刻神舟大地的地壳变动与时序易改。天玑星君是个爽利的性子,得知宋从心所求之后也一口应下,但当宋从心得知点星秘法需要大量的基础理论作为打底时,她实在不好意思用这些基础知识来麻烦诸位忙碌的星君。因此在和天权星君简单商议过后,宋从心隐姓埋名,以学徒的身份混入清汉,与其他弟子们一同学习基础的天文星相之理。
宋从心在清汉修习了整整一年,清汉弟子多隐士,门徒之间少有往来,这点倒是让宋从心觉得颇为自在。当时无极道门尚且不知拂雪已经出关,白玉京还在如火如荼地建设,身为城主的宋从心除了提供资源以外并没有其他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为了救回那些被外道侵染了神智的弟子,宋从心只能用心学习,颇有前世高考时的风范。
宋从心是个笨孩子,即便神魂强大后过目不忘,但在学习方面也仍旧比不上那些一窍通百窍的天才。那段时日她不眠不休,走到哪都要捧着书,晚上夜观天象,白天苦心研读,如此持续了数月……终于,她在某天晚上爬上观星塔时被一个身穿黑衣的女修给拎下来了。
那时天枢星君不知道宋从心是无极道门的弟子,宋从心也不知道这个面貌严肃的黑衣女修是天枢星君。天枢星君之所以把宋从心拎下来是因为她发现这个倒霉孩子已经数月没有休息了,白天她路过学堂时能看见这孩子,晚上回星塔时也能看见这个孩子。即便已修成金石玉骨之身,但人的精神也经不起这般造作的。
“弟子以为勤能补拙。”宋从心焉巴。
“勤能补拙,那也要走对路。死钻牛角尖,你是想翻土不成?”天枢星君嘴巴毒得很,之后便抬手覆上了宋从心的眼目。
“不要将观星视作任务,桎梏于书文条例,只会将观星这等欣悦之事变得乏味痛苦。”
“闭上眼,感受祂,万物有灵,万物始源。”天枢星君道,“你我脚下的土地也是寰宇中的一颗星,我们本就身处星海之间。”
唯物主义社会长大的宋从心其实是很难理解这些唯心主义的理论的,这也是她苦修数月却不得进展的缘由。但天枢星君的话语仿佛自遥远的荒古而来,她嗓音厚重古拙,浸润着冗长的钟鸣。宋从心顺着她的声音沉下思绪,朦胧中感觉自己的灵被一双星辰凝聚而成的巨手从水中托起。她的灵如溯水的鱼儿般上游、上浮,沉疴的肉体散作云烟,灵魂填充进水雾。她感觉自己越来越轻盈,越来越飘忽。
最终,如同鱼儿吐出的一个气泡般,她在破水而出的瞬间融入了天空。
宋从心感受到了光,流动的,呈丝线状的金光。
那并不是人类应该拥有的视野,人类只能看到眼前看不到脑后,但在那一瞬间,宋从心能“看见”自己上下左右前后的所有。那诡异的视角让结成元婴的宋从心都隐约有些晕眩,但在短暂的昏沉与光的潮涌之中,她看见了。
她看见壮阔无垠的星海如寰宇的河流,静谧且恢弘地铺陈在她的身周。
她身居其中,渺小得如同浮尘,难敌一颗星斗。
宋从心被那一
瞬的壮丽篡夺了心神,她能窥见的只是星海的一刹,那并不会将人眼睛刺伤的光芒拂照着她。
寰宇是无数星辰汇聚而成的大海,“海面”倒映着粼粼金光。
……咦?等会儿,她还在地球上吗?这里的宇宙……也有太阳吗?
宋从心努力“睁大”眼睛想要再看得清楚一些,但神游天外的时间却已经到了。她的灵迅速下沉,游离在外的神魂瞬间回拢。再次睁开眼睛,宋从心便看见那身披金边银丝斗篷的女修捧着她的脑袋,仿佛在打量什么新奇之物似的,啧啧有声。
“怪哉,你这小娃儿,怎会有如此高的灵性呢?”
被捏着脸的宋从心默默地想着,可不是,被山主和大月祝福过的神魂灵性能不高吗?
从那之后,天枢星君便将宋从心带在自己身边,传授各种知识。她讲课生动形象,言简意赅,有时说到兴头上,随手便能挥就一片璀璨壮阔的星图。宋从心看得出来,单这一手,这位无名女修的功底就不知比清汉学堂中的讲师高明多少,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什么来头。不过,那些对于渴求知识的宋从心来说都不重要,她听得认真,学得入神,短短一年内便将清汉的灵修法门吃透、悟透。
宋从心第一次借由星辰之力撰写出星文之时,天枢星君满意地点头,道:“资质不错,可以出师了。打磨两年,便可胜任星君之位了。”
宋从心当时正强自摁捺着兴奋,一听这话却是懵了一下,“啊?”了一声。
天枢星君眯着眼睛笑了笑,那张不苟言笑的严肃面容难得有几分慈祥:“倒是一直不曾询问你的名字。傻孩子,还不快叫师父?”
“……”宋从心像只呆头鹅似的梗着脖子,懵了许久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嗓子,“前辈,我并非清汉的门徒,只是来此学习的外宗弟子……”
“外宗弟子?”天枢星君先是一愣,随即又恢复了从容傲然的姿态,“无妨,本尊在上清界还是有几分薄面的。你师从何人?本尊可亲自去讨。”
“……家师明尘。”
“……谁?”
“日月明,久世尘。”
然后宋从心就被天枢星君提溜着来到天权星君面前,直到天权星君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师尊”之后,宋从心这才惊恐地意识到这位教导主任般严肃的女修竟然是清汉的开山老祖——那位传说中划定了天承地载年历,勘探界定了神舟疆域版图的天枢星君。
但是天枢星君不是早已隐世避居、不问人世了吗?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学堂附近逮她一个现行啊?!
天枢星君仍不死心。
“明尘有号‘天下师’,他座下门徒千千万万,少一个也不算什么。”
“师尊,亲传。拂雪道君是明尘主殿的亲传弟子。”天权星君用力咬下“亲传”二字。
“……明尘也会收亲传?他的亲传弟子不去修剑,跑来学点星之法做什么?”
宋从心险些没给这位大能跪了,为了避免自己被扣留在清汉中强行拜师,宋从心只能将自己意图修建一座学宫的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天枢星君一直把宋从心当小孩看待,她从未想过一个孩子竟有魄力搞出这么大的局面,甚至敢于放话“藏书于天地,授业于万民”,将尘世的礼法规章与阶级之别都踩在脚底。
第一次听说拂雪道君如此宏图伟愿,饶是天权星君都略吃一惊。反倒是天枢星君听罢,竟是忍不住哈哈大笑道:
“这孩子,有本尊当年的风范!”
当时白玉京尚未建成,宋从心的宏图也不过处于起步阶段。虽然憾无师徒之缘,但天枢星君和宋从心却有师徒之实,如今,转眼又是两年过去了。九州列宿筹划正式于神舟大地之上推行,白玉京也已建成并步入正轨,万般具备,只欠东风。
而现在,天枢星君欲为她送一阵东风。
……
仪典正式开始。
隐世已久的天枢星君重现人前,各方势力都不禁打起精神,不放过这位大能尊者口中的一言一语。
天景雅集的初衷是对这十年间神舟大地发生的所有大事的归纳总结,五百年前,人皇与魁首会根据这十年间人世的变动对治世策略进行变动以及调整。但在人皇陨落之后,七曜星塔的仪典便成为了各大宗门与世家之间的周旋博弈,所有人都有意为自己所在的地域争取最大的利益。
十年,对于上清界而言,并不算是一段太过漫长的光阴。甚至不少大能都跟张家老祖张万世一样,刚结束一场闭关,对世事变迁的感知仍停留在以前。
因此,天枢星君陈述这十年来发生的大事历时,“拂雪”之名被一次又一次的提起。从当年的东海归墟事变到幽州之乱、兴国一统幽州、一目国自立、九州列宿的推行、机关偃甲之术的凡化、重溟城与各方重新建交……一桩桩一件件,其中基本都离不开无极道门与拂雪道君的身影。
张万世听着听着,忍不住环顾四周,发现不少同僚都露出了和自己如出一辙的、恍如隔世般的神情。
“最后,是雪山蛰群之灾,以及诸位都较为挂心的天上宫阙白玉京。以上。”天枢星君总结完毕,却是突然抛出一道惊雷,“兴国一统幽州,百废待兴,治下安定,经此,七曜星塔认可兴国‘幽州共主’的地位。另外,也在此恭贺拂雪再次突破,进阶分神,可正式位列大能席位。”
天枢星君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第238章
年岁未过半百的分神期修士!闻所未闻!
乍然听闻如此惊人的消息,在场众人神色各异,那些原本还自诩年长、将魁首亲传视作晚辈的各家老祖都不禁绷紧了面皮。
一股前浪即将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的迫切感悄无声息地攀上了诸位大能的颈椎。这些大能修士地位崇高、声望显赫,早已忘记被人“威胁”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他们本以为境界之差犹如天堑,拂雪道君以往再如何优秀,与她并排罗列的也只会是各家各派年轻一代的弟子,而不是他们这些足以镇山的基石。而身为魁首亲传,优秀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就算拂雪道君在年轻一代的弟子中出类拔萃,
那也是因为她比别人享有着更丰富的资源。
众人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三年前刚刚成就元婴的拂雪道君,三年后竟然再次突破。这一回,她接连跨越两重境界,从“破例列入大能席位”到名正言顺地坐在场中。这等天资,说是天纵奇才都有些过于含蓄了,她莫非是天道所衷的气运之子,又或是哪位大能真仙的兵解转世?
众人心中百味参杂。
越是需要深入讨究的要事越是会放在仪典的后面,天枢星君随后便点了重溟城主姬既望的名字,细数了重溟城这十年来的发展状况以及推行的政策。天枢星君没有提及姬既望的异人血脉,大概在她看来,这点小事根本算不得什么。比起这些,天枢星君更在意重溟城日后的发展方向,她询问了一些政策方面的问题,角度极其刁钻,好在重溟城那边也是有备而来,一名身穿文官服饰的官员站起来,简明扼要地回答了天枢星君的提问。
一些本已准备借机生事、好谋夺陌州利益的世家见状也只能偃旗息鼓,上清界最不能惹的几尊庞然大物都没有发话,他们还是不要当跳梁小丑了。
询问完重溟城后,天枢星君又点了幽州兴国之主宣平沙的名字,同样也询问了几个问题。天枢星君提出的政策方面的问题涉及国政、外交、商贸以及民生等等,从双方的问答之中,即便是脱离世俗已久的修士也能很快掌握这两处势力的基本情报,进而思考外交政策以及商贸计划,整个流程可以称得上是条理分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