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言归
“……”明尘上仙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垂眸,唇角似是噙着一抹笑,道,“拂雪可还记得为师曾经说过的话?”
宋从心一时间没想起来明尘特意说过什么:“还请师尊明示。”
“为师曾经说过,若你对尘世得出自己的解答之时,为师或许便能功成身退了。”明尘上仙放下茶盏,温然道,“你以谦卑守正之心去面对凡尘众生,那条道路已经明晰,再不为外物所蒙蔽。你的决意,为师,确实已经听见了。”
宋从心以为那只是一句玩笑的感慨,却不想明尘上仙竟将其当做誓言来践行。
“以‘不变’应万变乃为师之道,而你,却是静极思动,险中求变。你我之道,和而不同,然,却也殊途同归。”明尘上仙平和道,“既然如此,为师自然不应成为你前进路上的绊脚石。神舟大地已经停滞了太久,而今,祂是时候继续向前了。”
明尘上仙看向窗外,一根银杏树枝恰好拂过窗台,窸窸窣窣摇曳着斑驳的碎光。
“一棵树萌生的躯干各有枝杈,延伸的方向也有所不同。生命,本就不是永恒不变的。”
明尘上仙收回目光,他的眼神好似也在方才的一触中沾染了些许阳光的暖,那一袭白衣仿佛也将融入天光。
“去做你认为应为之事,拂雪。”
宋从心不知为何,心中突然一酸,那一瞬间翻涌而上的情绪竟不知应当如何以言语描摹。她心中五味参杂,只能在明尘上仙温暖的注视下缓缓颔首,半晌都说不出话。从明尘上仙手中接过权柄,也意味着她将要背负师尊曾经背负的重担。正道魁首这个位置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客气地来说,有时神舟的命运或许就悬在丝线之上。她究竟能引领神舟走出多远,宋从心也不知道。
但她知道从这一刻开始,天书书就的命运将彻底偏离原有的轨道。
“师尊,您……”宋从心的嗓音闷闷的,像是一口气咽在心上,“您也,去做您想做的事吧。”
就算师尊和师妹真的红鸾星动、两情相悦,宋从心也认了。虽然不理解但她也尊重祝福,就当仙侠师徒虐恋文照进现实了。就算师尊将来真的会跟师妹远走高飞、隐居山林,她也能在大后方将一切烂摊子收拾得妥妥当当的。她无法干涉这两人的感情与命轨,只能选择保护他们。
宋从心沉浸在即将要当留守儿童的悲伤里难以自拔,面上不由得便带出了些许。明尘上仙正准备重新端起茶杯的手微微一顿,他突然察觉到几分不同寻常。
“想做的事?”明尘上仙偏首,看向自己的大弟子,“师尊想做的事,就是看着拂雪践行自己的道。”
嗯?宋从心眨了眨眼,眼神一时间有些茫然。
明尘抿了一口茶:“拂雪以为为师想做什么?”
啊?宋从心也没想到明尘上仙如此敏锐,她不过是多说了一句,师尊就好似察觉到了什么。但宋从心根本不确定这个阶段的明尘上仙是否对灵希生情,至少书中应该是没有的。但宋从心根本不敢提天书中的故事,所以她只能沉默。
宋从心没有开口说话,气氛一时间也有些僵滞的尴尬。明尘上仙悠然品茗,沉吟良久,却是道:“在拂雪预知的未来中,为师莫非是做了什么让你伤心的事吗?”
“不是!”宋从心想都没想便矢口否认,但回过神来后,她又不由得看着明尘上仙,面色微白,“徒儿……”
“拂雪并未刻意隐藏,为师以为拂雪已经心有预料。”明尘上仙毫无随口戳破弟子最大秘密的自觉,他还在思考着徒弟方才那番似有深意的话语,“为师原以为拂雪做了这般多,是为了践行自己的理念,向为师证明你心中的大道。但听徒儿方才的语气,似乎并不是为师不认可你的道途,而是因为为师在将来做了不被认可的荒唐之事?”
明尘上仙一直以为,自己的弟子之所以那般拼命是因为她想阻止或者改变众生的命运,而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她必须站在魁首之位——明尘对于自己弟子的目标还是心中有数的,他并不会因为徒弟试图“篡位”而感到愤怒。因为他知道拂雪比起身居高位,恐怕更喜欢过上闲云野鹤的生活。为他人而不为私欲,这是再高尚不过的品行。
但在拂雪说出那句话后,明尘上仙又隐有所悟——或许那逼迫拂雪不断前行、片刻都不敢松懈的“未来”中还有一份属于他的因果。这份因果不算极恶,否则拂雪不会坐视不理;但这份因果或许十分荒唐,荒唐到以谦卑之心面对天下苍生的拂雪无法苟同,只能选择放任以及尊重。
所以,在拂雪所能看见的“未来”里,他究竟做了什么?
面对明尘上仙的发问,宋从心双手掬着茶杯,整个人却好似已经变成了木头,许久都没能找回自己的声音。
徒弟没有回应,明尘上仙只能顺着命轨推论下去:“莫非世事恶化,为师却因隐世而不出山,以致人间生灵涂炭?”
“……不是。”宋从心像被针扎了一下的气球般泄了气,提到嗓子眼上的心脏也缓缓地沉回了胸腔里,“只是……徒儿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
“无妨,你慢慢说。”明尘上仙包容道,“为师不会将预言与当下混为一谈,不必有所顾忌。”
但是我很有所顾忌啊!宋从心一口饮尽杯中的茶水,心中悲愤不已。师尊说得轻描淡写,但她要如何告诉他你将来会晚节不保爱上自己的小徒弟啊!
而且这两人究竟是怎么两情相悦的?!她翻遍了整本书都没咂摸出滋味来!难道真的因为她命中注定与男女情爱无缘,所以才品不出那些字里行间欲语还休的情感吗?!
给宋从心八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当着明尘上仙的面胡咧咧地乱说。虽然见到天书的第一眼,宋从心的直觉便告诉她可以信任天书。但她真的宁可相信天书乃至整个世界都错了,也无法相信明尘上仙居然会谈夕阳黄昏恋。这事情实在过于离谱,离谱到她反而拿不出任何证据来证明它不可能发生。
宋从心伸手抓过茶壶给自己又续了一杯,见师尊还在安静耐心地等待着,她只能搜肠刮肚,痛苦无比地试探道:“……师尊,您先前所说的对师妹的私心究竟是……?”
“私心?”明尘上仙斟酌言辞,“为师收她为徒,确有私心。一方面是因为灵希有心自救,为师有引导她的责任;另一方面——”
明尘上仙平静道:“为师本该令其安息,却因他故而留她一命,这自然是私心。”
“……”宋从心傻眼了,啊?不是,这就是私心?
所以胥千星说的都是真的,师尊真的一边引导灵希一边随时准备砍她?那如果灵希真的遭了胥千星的算计亲手杀了闻人炎,师尊真的可能会处决了师妹?
天书!天书你给我出来,这太离谱了!什么倾世虐恋会是男主角随时准备把女主给砍了啊?!爱呢?就算她这辈子注定孤独一生她也知道这走向不对劲啊!
宋从心心中翻江倒海,明尘上仙倒是从徒弟的问话中意识到了什么。他抬头,语气平和道:“为师所做的荒唐事,与你师妹有关?”
第256章
宋从心十指交握抵着嘴唇,眼神是疲惫的,人是将要咽气的。
面对明尘上仙的、明察秋毫,宋从心绞尽脑汁地斟酌语句要如何将真相说得雅正委婉。直接告诉明尘上仙他会因为弟子而堕仙入魔显然是行不通的,更何况宋从心现在越发怀疑起天书记载的“倾世虐恋”的真实性。另一方面,虽说明尘上仙心如明镜,但直白地说出天书记载的故事,宋从心多少还是担心那些乱七八糟的情丝会影响师尊对小师妹的观感。正如明尘上仙不愿意自己的见地干涉宋从心和灵希的相处,宋从心也不愿干涉明尘上仙。
“师尊,您应当知晓徒儿生而知之,但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宋从心叹了一口气,“在徒儿知晓的命轨中,徒儿与师尊并无师徒之缘。”
宋从心说到这,话语微顿。她看了明尘上仙一眼,便见师尊垂眸,面上看不出多少情绪:“嗯。”
“徒儿与师尊没有师徒之缘,灵希是师尊唯一的弟子。”宋从心轻抿茶水润了润唇,“徒儿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师尊想必也看在眼里。徒儿不瞒师尊,玄中本应在各大世家的支持下登上持剑长老之位。灵希师妹会被奸人所害,最终走火入魔……堕入魔道。”
明尘上仙与宋从心相对而坐,弟子面上隐晦的踟蹰,明尘看得一清二楚。
宋从心含糊其辞,隐去了书中灵希对明尘上仙的执着,只说了一些当前时间段“本应发生之事”。她为这些过于沉重凄惨的推论感到低落,放弃详尽的解释,只将这些支离破碎的碎片整合在一起,询问道:“师尊会因师妹遭遇之故而对天下失望吗?”
“为师吗?”明尘上仙容色淡淡,即便宋从心的描述跳跃而又前言不搭后语,但他依旧安静地听完了她的述说。虽然“失望”的说法温柔而又委婉,但以庇护天下苍生为己任的明尘哪里能听不出来徒弟的言下之意——修行众生道之人若是却对天下失望,这便是道心破损、仙途倾毁之意了。
“原来如此,看来,为师在‘预言’中是道心破碎,堕仙入魔了。”明尘上仙轻描淡写地得出了结论。
宋从心抬头,明明是她的“预言”,并且她也一直为了规避“预言”中的未来而拼命奋斗着。但此时,她看着明尘上仙,眼中却是真实且不加掩饰的疑惑:“师尊,徒儿所知的未来之事一些浮于表面的残缺碎片,不深入其中,便不会明白其中的因果。但师尊真的……会堕仙入魔吗?”
与明尘上仙相处得越久,宋从心便越是怀疑起《倾恋》书中记载的结局真实性。从书中字里行间的线索中也能勉强推断出,上清界内忧外患,无极道门处境艰难,三界势力各自为战。但真正拜入内门之后,宋从心也翻阅过无极道门的经史,她发现这座传承久远、底蕴深厚的庞然大物在漫长的历史中经历过不少不亚于书中记载的劫难,甚至遭遇灭门之劫。对于潮起潮落,明尘不应看不开……究竟是出于什么心态,他才会发出“不负苍生却负卿”的感慨?
“人世万千变化,为师亦不可轻言绝对。”明尘上仙摇摇头,并不否认自己堕仙入魔的可能,“但世事便如枝头飘零的落叶,一片叶子,横看能见如丝叶脉,竖看却仅有一线;远看是落叶而知天下秋,近看则是一叶障目难窥全局。”
明尘垂眸看着杯中茶汤,神色平淡:“不必困囿其中,即便真有这一日,为师也不会与神舟为敌。”
宋从心听罢,心情却越发低落了。
明尘上仙当然不会与神舟为敌,即便亲手斩杀自己的徒弟、道心破碎堕仙入魔,他也只是孤身步入无极剑冢闭了死关,再不过问尘世。神舟事态真正恶化是在明尘上仙闭关之后,但明尘上仙即便沦落至那种境地,也始终不曾回头将剑对准自己曾经守护的神舟。
只是明尘上仙对神舟的意义太过重大,正道魁首堕仙入魔之事牵连了无数因他而繁茂的道统。上清界许多尊他为师的修士道心受损,更有激进者将明尘上仙传下的道统打入魔道,做出焚书毁道之事。若说元黄天的传承亡于外道之手,那上清界的道统便是自绝于众生。
故而神魔大战之后,神舟战火纷飞,大道走向虚溃。无极道门的火种是否能在这种境况中留存下来,宋从心也不知晓。
因为《倾恋》的故事,在这一段时便戛然而止了。
宋从心的手指触碰在温热的杯壁之上,冰冷的指尖似熨烫了些许的暖意:“徒儿想多少能为师尊分担些许,即便有朝一日世事易改,师尊也能顺心遂意。”
至少,这位庇佑神舟近千年的正道魁首不必再亲手斩杀自己的弟子,孤身步入剑冢与断剑残骸迎来相同的终局。宋从心会背负他的道继续前进,即便旧焰已灭,薪火也将传承不息。神舟未来若是缺少一个承上启下的助力,宋从心便去当这个助力。
明尘上仙浅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宋从心避开了灵希可能思慕师尊的要命问题,将话题转移至被玄中搞砸的分神大典上。已经接连错过金丹大典、元婴大典以及如今的分神大典,饶是以佐世长老的耐性都有些笑不出来了。前来参加宋从心分神大典的各派修士如今还停留在九宸山上不曾离去,而许多还没接到消息的势力代表仍自五湖四海赶来。若因玄中之事便要求所有宾客原路折返,这多少有些失礼。
于是长老们一合计,干脆让清仪道人再次开坛卜筮,另择一个最近的黄道吉日,将原本分神大典的筹备再拔高一个规格,直接举办拂雪的继位大典。看着长老们煞气逼人的模样,宋从心觉得继位大典要是再出什么岔子,长老们可能真的要提剑砍人了。
宋从心正式继位,明尘上仙将成为无极道门的太上长老,操劳至今的内门长老们也能陆续功成身退。
“古今师叔的意思是,继位大典之后恰好九州列宿筹划完成最后一步,中州那边已经与姜道君达成了合作,届时可邀来宾共同见证……
“湛玄师兄、平心师兄以及玉珠师姐都可直接继任长老之位,纳兰师妹很快也将突破金丹期,清仪师叔的意思是仪典之位不以修为为主,师妹可以继任长老之位……
“应如是年后将正式继任分宗掌门,经司长老的意思是再打磨两年。还有……
宋从心巨细靡遗地交代了无极道门权位更迭的种种细节,无极道门对于拂雪道君的继任没有任何异议,因此权利交接也还算顺利。虽然年轻一代的弟子从上一代手中接过权位时肯定有一段手忙脚乱的过渡阶段,但因为宋从心上升的势头太猛,追随她的班底也早有心理准备,纳兰清辞和梁修更是早早就已经开始接手长老负责的俗务,如今已对各脉的运作流程烂熟于心,逐步接手宗门事务也不成问题。
唯独司书长老的继任有点波折,主要因为目前宗门内还没有出现古今长老这般广修杂学、博古通今的大才,近些年来实绩最漂亮的令沧海也只是专攻造化之道。无论谁上位都不太能服众,因此古今道人将来可能依旧要多加操劳,成为师门中唯一一个在晚辈手下做事的太上长老。
不过好在古今道人对此并不介意,九州列宿筹划挂的是宋从心和令沧海的名,非要说的话他早就给晚辈打了十几年工了。更何况成为太上长老又不代表不继续深造了,天经楼以学识为尊,就司书长老换了人,单论造诣和实绩,天经楼里的学子们高低还是得给他老人家磕两个。
只不过司书长老换了人,以后天经楼的究研费或许就不会卡得那么死了,形同虚设的休沐日安排也将提上行程。据说目前令沧海之所以最有望继任司书长老之位,正是因为他心性包容,话痨还好说话,天经楼一众学子都希冀未来能迎来遵循天人之道的“做五休一”的生活。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宋从心和明尘上仙说了很多,明尘上仙安静地旁听,时不时提点两句,教导她一些作为“无极掌门”应采取的措施。宋从心虚心领教,
虽然接手代掌门的职务已有三年,但两者之间还是有很大不同的。身为代掌门,宋从心只需处理事务、遇事采取措施,行事前向明尘上仙打个报告,对错是非皆由师尊来定夺。但以后宋从心真正坐上明尘上仙所在的位置,因果是非皆要由她自己判定。无极主殿位高权重,牵一发而动全身,持掌多大的权利,自然要承担多大的责任。
“不急,直到你真正站稳根基,为师一直都在。”知徒莫如师,看着宋从心详尽无比、密密麻麻写满蝇头小楷的规划案,明尘上仙便知道她定是紧张了。他宽慰自己的弟子一步步慢慢来,拂雪害怕犯错,但明尘觉得她完全可以放手去做。
交代完林林总总的事务之后,宋从心再次关心了明尘上仙的身体。在师徒二人谈话的间隙里,明尘上仙身上那种阴邃不详的气息也逐渐消散了,发现这股气息并非纠缠的怨恚之力,更像是交战中无意中沾染的,宋从心便也放下心来,没再多问玄中道人的结局。
宋从心打算折道去看看灵希的状况,很快便告辞离去,就像一阵穿堂而过的风。
明尘上仙孤身一人坐在安静的茶室里,感受着茶室内逐渐安静下来的空气。桌案的对面还摆放着未尽的残茶,点点茶沫沉在杯底。
“没有师徒之缘。”
明尘上仙将茶杯放回茶盘,瓷器与实木相触,轻硌出一声细微的声音。
“果然。”明尘轻阖眼帘,不带任何意味地勾了勾唇角,人好似沉在了静谧温暖的时光里。
“还是会有点寂寞。”
明尘上仙给空杯斟了八分满的茶水,随即他持杯,与对面空无一人的杯盏碰了碰杯。
第257章
玄中乃外道中人的消息砸在水塘中不算毫无涟漪,但与拂雪道君继任无极道门掌教之位一事比起来,就多少有些相形见绌了。
玄中道人堕入外道之事是被拂雪道君在自己的分神大典上当场揭露出来的,托玄中意图与无极道门鱼死网破的决意,无极道门省去了不少盘问筛选从犯的功夫。虽说来宾中肯定还有潜藏其中并未浮出水面的暗棋,但玄中的利益团体落网后为了脱罪定会互相攀咬。再大的利益也没有性命重要。
无极道门上上下下风声鹤唳了十数日,直到清仪道人卜算的黄道吉日即将到来,封冻大地的寒冬才有稍稍回暖的迹象。九州列宿筹划已经步入正轨,能被邀请前来无极道门参加拂雪道君分神大典的势力也基本配备了通讯令牌,因此分神大典改换成继位大典的消息在极短的事件内传遍了九州各地。
无极道门没有立刻公开玄中背后的阴谋,当时在场的来宾们也三缄其口。虽然仍有消息在私底下流传,但终究没有拂雪道君继位一事来得重要。
毕竟会为玄中堕入外道之事而心生惶惶的人终究只是少数,但魁首之位的更替以及之后引动的政策变革,对绝大部分人来说却是与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的。但一些有心观察舆论趋势的人却惊奇地发现,不仅无极道门对权威更替全无异议,上清界对于拂雪道君继任魁首之位竟然也没有太大的争议。虽然有些老古董对拂雪道君年纪轻轻便居于首位一事颇有微词,但他们的声音就像海潮中螃蟹翻动砂砾的声音般不值一提。
不过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这也不足为奇。毕竟对于上清界来说,拂雪道君继任魁首之位不过是迟早的事情。更何况这短短十年间,拂雪道君为神舟带来的变化世人早已看在眼里。前不久天景雅集更是传出了“拂雪道君即是白玉京城主”一事,要论授业之恩,所有得了白玉京好处的人都要尊拂雪道君一声“老师”。这数件重磅消息砸下来,众人难免晕头转向,“玄中道人堕入魔道”以及“明尘上仙二弟子乃妖魔混血”都要往后靠一靠了。
对于灵希来说,这倒是一件好事。
另一边厢,分神大典升规成继位大典,对无极道门来说最为难的不是仪典以及排场,而是新任掌教的法衣。
每一任掌教继位时穿着的法衣都有极大的纪念意义,每一件都独一无二,法衣的规格、材质、暗纹甚至是镌刻其上的符文仙禁都隐喻着当代掌教的为人与功绩。这些细节往往是需要门中长老反复斟酌商讨的。但是此次升格仪典的时间安排实在太过仓促,负责此项任务的仪典弟子们几乎要把桌子拍出火花,磨秃了嘴皮。可无论他们怎么吵,最终得出的结果都是来不及。宋从心提议将已经制好的法衣稍加改制,但累得差点没崩溃大哭的同门们死活都不肯同意。
“师姐的继位大典怎么能穿旧制的法衣,这还不如把我塞器炉子里去!”
宋从心试图说服激愤的仪典弟子接受现实,不过很快,这件事情便迎来了转机。
“这是尊上为道君准备的,作为此次大典的贺礼。”
在仪典弟子们焦头烂额之时,明尘上仙的奉剑者物生与守中送来了明尘上仙为弟子准备的礼物。仪典弟子一看,那竟是一套形制完美、庄严又不失飘逸的道门法衣。
以蓝白为底色,优昙冰莲为意向,缀以屑金日月图与五音十二律为暗纹。法袍下摆与衣袖上都绣有掌教规格的十二品水纹剑徽,无论材质物料还是符文仙禁都是当世最顶级的。更难得的是这套法袍的设计与制衣堪称精妙,将端肃与清逸两种特质权衡得极好。既不会老成持重到掩压了师姐的意气风华,又不会花哨轻佻到折损了师姐的威仪气度,同时满足了两派仪典弟子不同的构想。
除此之外,鞋袜、道冠、配饰、法器等缀物都一应俱全,只要稍加改制便能立刻上身。这种规格的法衣制工繁复,工时最少也要一到两年,且掌握制衣手艺的匠人屈指可数。显然明尘上仙是很早以前便开始准备了,当时那句“补偿一个继位大典”并非空口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