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道魁首是如何养成的 第230章

作者:不言归 标签: 异闻传说 正剧 穿越重生

第365章

  “灵希入门那年,在外门大比中于离人村内被摄去一魂的弟子苏醒了。她交代了很多事,说自己曾流落到冥神的疆域,并受到明夷法王的庇护。根据她给出的情报,我们大致推断出此次祸患的起因。但这名弟子言谈间神智不稳,立场有所波动。目前她由执法堂弟子看管照顾,恐怕要修养数年才能康复。”

  “清汉、重溟城、东华山皆遭到外道与魔门的袭击。宗门尽可能派出了援手,其中清汉死伤惨重,天枢星君封印了一具半神人俑,不得不火解脱身。重溟城城主同样遭遇了人俑的袭击,那具人俑似有操控亡灵的权能。镇压在海底的死者走上了海岸,我前去支援时被告知重溟城主将人俑拖入了东海。不知道那位城主做了什么,三日后,海潮稍歇,亡海者的数量有所减少。我让持剑弟子留守并留下分魂,若有不妥,之后也能迅速施以援手。”

  “我和纯钧已将调度令转交给纳兰清辞,她如今率领弟子坐镇龙衔关,身兼代掌门之位。我前往日月山时,双方交战已毕。清仪去了东华山,那边战况更为焦灼。入侵的妖魔全然丧失理智,只为玉石俱焚。所幸地脉网传讯及时,东华山又常年警戒,这才没让外道得手。只是此战同样伤亡惨重,魔门断了东华山的灵脉,污染了灵秀的水土。危急关头,东华山掌门魅破关而出,她现出本体罗织了残破的地脉。东华山经此一战,元气大伤。清仪擅祈禳之道,便留在东华山帮忙善后了。”

  明德上仙与纯钧道人将这段时日的战况逐一告知。宋从心虽亲眼见过,但还是藉由两

  位太上长老才补足了视角。

  “战况……还在预料之内。”宋从心说着,心脏却沉沉发坠,“天枢星君早已算到此劫,她先前向我索要了白玉京的长梦之间作为锚点,想来已有破局之法。至于东华山,我虽想过外道会对建木下手,却没想到如此鱼死网破……”

  东华山掌门魅,修天人一心之道。这位掌门身份特殊,为东华山长寿古树所化。因其本体恰好与建木伴生,天地送了一场造化,魅才得以修成仙身。这位合体期大能闭关已久,若非此次灾劫危及建木,魅恐怕不会再过问人世。而今,魅一身修为反哺天地,想要重塑人身可谓是难如登天了。

  灵希堕仙成魔,天枢星君火解,东华山掌门遭劫,佛门两位佛子都留在了变神天。唯一让宋从心感到宽慰的,是姬既望的龙鳞还在她心口处稳定地散发着光与热。她留在友人身上的庇佑替他抵挡了一次呼啸而来的死亡,龟裂破碎的纹路仍留在宋从心胸口正中央。

  然而,即便如此,代价还是太惨重了。

  宋从心不语,明德上仙和纯钧道人对视了一眼,道:“拂雪,东华山与清汉作为正道仙宗,本就有镇守山河之责。世间有万般苦难,非你之过。”

  “我明白。”宋从心深吸一口气。她沉默片刻,重整思绪:“海洋是重溟城主的领域,应是无恙。罗慧的安危是我与明夷法王的交易之一。她能平安归来,证明女丑没有食言。依我之见,罗慧神魂沦落变神天数年之久,能留存理智实属不易。她确实有立场动摇之嫌,这般安置并无不妥。”

  “接下来的战事是一场漫长的对垒,即便被斩断了后路,外道也不会轻易退却。”宋从心抬头,注视两位长老,“另外,灵希师妹为救我舍弃人身,受骨君传道,今已入魔。她留在变神天,欲整顿妖魔乱相。禅心院两位佛子为世人发下宏愿,驻足无何乡。日后与变神天的接触需把握分寸,相互扶持,亦要警惕。”

  灵希身为妖魔混血一事是过了明路的,无极道门为此准备了许多后手。对此,灵希也心知肚明。

  “灵希那孩子,还好吗?”纯钧道人问道。

  “她选了一条坎坷艰难的路。”

  “拂雪怎么看?”明德垂眸,这位执法数百年的长老,将公义的秤递到宋从心的手上,“整个无极道门都相信你的判断。”

  “我相信灵希,但我不能替天下人做抉择。”宋从心阖眼。

  灵希会留在变神天,整顿妖魔二族,成为变神天的尊主。她会走上一条血火浇筑的不归路,成为族群的领袖,成为背负责任的人。宋从心从不小看灵希的觉悟,但纯粹的暴力与仇恨无法引领族群走向文明。终有一日,在个人情感与羁绊之外,灵希会多出一个不容拒绝的身份立场,名为“魔界尊主”。

  “我希望她不管走出多远,都能记得,她是我的师妹。

  “永远。”

  宋从心望向剑冢深处。

  “若我无法归来,便让湛玄师兄和清辞带着掌门令前往白玉京。若我为祸苍生,也恳请两位不要留手。”

  宋从心真心希望两位太上不要留手。她见过被外道污染的人,回来后做了好几个晚上的噩梦。如果真的沦落到那种境地,求个速死便是她唯一的心愿了。

  交代完后事,宋从心与两位太上告别。

  虽然是身陨弟子的埋骨地,但剑冢并不荒凉。道藏山为剑冢专门培育了一种花树,名曰“十愿花”。

  卦算中,九为数之极,得一则圆满。剑冢里埋着太多遗憾,人世间有太多的不完满。所以后来者在这里种下十愿花,祈求英灵未了的心愿得以成环。

  十愿花岁岁长青,花开如雨。不同时节开出的花,颜色各有不同。此时开的花,灿烂热烈,稠艳如血。

  明德与纯钧看着拂雪步入剑冢,飘落的花瓣模糊了她的背影。明德突然觉得,不能让这孩子就这么走了。

  “拂雪,清仪已经两次送走自己的弟子。”明德扬声道,“不要让她的心再碎一次。”

  宋从心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踩着一地的花,一地的血,她步入剑冢。

  ……

  穿过封锁外围的剑阵,没入结界,灵炁于身周漾开水色的波纹,拂面而来的风糅杂着春天的暖意。

  剑冢内是一片全然不同的天地。

  映入眼帘的并非昏暗压抑的坟场,而是一处山花烂漫的原野。蔚蓝如洗的天空,青苔如毯,湿润的空气沁人心脾。

  宋从心感受了一下空气中充盈的灵炁,此地说是洞天福地也不为过。

  大小不一的石碑在阳光下林立,成千上万柄断剑倒插在石座上。刀山剑树一词,在此成为具象。

  埋葬在这里的,有被宿主温养多年、而今黯淡无光的本命剑;有仅作象征意义、铭刻着水纹剑徽的出师礼;有系着绸缎与铃铛、挥舞时轻若无物的软剑;有重逾山峦、傲然伫立于悬崖之上的崇锋。与这些残剑相伴的石碑,有的刻了详尽的文字,有些则只有伶仃的名号。

  更有甚者,一块巨石,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

  宋从心在巨石前驻足。石碑铭刻了七百年前于南疆边陲一战中陨落的弟子。彼时,人族仍在和妖兽争夺生存的领地,东海氐人,南州恶螭,幽北诸怀,无一不是人族大患。那段岁月里,南州诞生了一位妖王,为蛟之从属,蜃妖。祂吞没千里江山,豢养人族万万数,吁气化楼台城郭,令身处其中的凡人朝生暮死,寒暑不知。为斩此妖,无极道门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海市蜃楼的消散,虚实一刹的颠倒,当时参战的弟子也随着大妖的陨落化为了泡沫。

  那些弟子的尸骨难以收殓,断剑无处可寻。他们的名字被刻在一处,从此骨血相连。

  宋从心静立良久,继续前行。她眼观四方,过往种种,顺着细枝末节镌刻眼底。

  嶙峋的石碑并不孤独,某柄断剑座下种着凡间的花。那不是上清界的植株,被人特意从人间寻来,殷殷种在石座之下。想来剑主生前一定很钟爱这种粉紫色的小花。因为系在剑上的陈旧剑穗,便是这种花的模样。

  某柄锈蚀的重剑上,挂着几个烧得歪歪扭扭的瓷瓶。略微倾斜的瓶口,还能滴出香醇的酒酿。

  某个坟冢摆放贡品的碗碟里,装着灵田中收来的新粮。齐根切断的秸秆沾着泥土,被手帕细致地裹了,像花束一样倚在石碑上。

  有擅长偃甲之道的弟子造了一个吹箫的小人,坐在某座石碑前,风一吹,便有清亮悦耳的箫声与松林为伴。

  翻开花丛,灌木里有几只藤编的小鼠。它们挤在草窝前,仰着头,豆大的眼珠似有惊恐。

  某柄断剑旁,一段红绸,一支金钗。一柄灵光犹在的对剑静静地躺在石座下。剑下一封婚书,纸张已经泛黄。

  宋从心一路走,一路看。

  十愿花纷扬如雨,铺就了一条往生路。

  然而修士没有来生,留给生者的只有过往被岁月不断消磨的痛苦。

  宋从心没有急着去见师尊,而是在山间寻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石料,刻了一座小小的碑。石碑上书“清平”二字。宋从心咬破手指,为这两字涂朱。

  而后,宋从心将石碑立在一棵花树下,与它相对而坐。

  宋从心立碑的选址并不偏僻,但也不是剑冢的中心。非要说的话,因为这棵花树开得格外灿烈,是个睡觉的好地方。

  “我依稀记得,以前的我,很喜欢在树荫下打盹。偶尔……”宋从心对着石碑自语,“偶尔,跟长老要个通行令,下山买些吃的?应该是的,毕竟外门弟子无令不得离山……我跟一丘长老说过,如果到了年龄还考不进内门,以后就接他的班当外门长老。那时我总是揣着长老令下山,到街上走走,顺便买点、嗯……”

  宋从心沉默良久,抿了抿唇。

  “……抱歉,我有些想不起来,自己以前喜欢什么了。”

  宋从心望着石碑,风拂动她的衣摆与发。阳光令人困顿,花瓣淋漓一身。

  拂雪与清平,参商一瞬,皆是匆匆。

  “不同的人生经历会将人雕琢成不同的形状。但我想,有些东西是无论光阴几度淘洗也不会轻易改变的。”

  “其实有时候,我也会对人这种物种的坚韧感到诧异。毕竟每当我回首过去,这么长的一段路,我甚至没有再走一遍的勇气。”

  “不知是心脏开始变得冷硬,还是我已经能做到太上忘情,我似乎很难再对外界心生悲喜。但——”

  宋从心随手拨弄了一下花丛,露出藏匿其中、正在啃食果子的藤编小鼠。她食指轻推小鼠的嘴筒子,小鼠顺着力道仰头,带动短胖的手,看上去像是战战兢兢地献上自己手里的果子。那憨态可掬又可怜巴巴的模样,让宋从心眉宇的冷峭淡去些许。她阖眼,似要在融融春光中睡去。

  “但这些最平凡微末的东西,仍会让我感到温暖。所以我想,你应该也会喜欢。”

  彼世的无极道门已成废墟,剑冢荒芜破败无人打理。如果她是清平,她会想和自己爱的人们葬在一个春和景明的花季。

  “做一个好梦,清平。”

  宋从心起身,落在她身上的十愿花如雨雾般纷扬而下。她手指拂过石碑,轻轻一带,似与谁错身而过,又好似要为谁拂去满身尘埃。

  宋从心朝着剑冢更深处走去。与收容了万千山海异兽的道藏山一样,剑冢是一处独立开辟的小洞天,疆域广袤,自成一界。

  剑冢深处埋藏着无极道门最大的秘密,每一位大能寿数将近亦或濒临飞升时,都会步入剑冢深处闭关。对无极道门弟子而言,剑冢是半道崩殂的先辈与同袍最终的长眠之所。但唯有宗门历代长老与掌门知道,剑冢其实是无极道门的传道秘境。

  世间一切因无极道门而生的道统,都可以在剑冢这里寻到归属与来历。哪怕无极道门死绝,只要后世有人步入此境,便能从中感悟天机。

  古往今来,无数大能于此飞升,在剑冢深处构筑了一条通天的道途。依照先辈所想,后人能够遵循他们的道路走出更远。一代又一代的飞升者,将踏出一条光辉万丈的青云路。这样一来,后人追随先辈的脚步飞升时,便不必再为前路的未知心生忧患、魔惘丛生。

  宋从心走向群山,循着地脉的牵引,在山脉的胎心中,她看见了一面蓝冰凝成的湖。

  光滑如镜的水面倒映着山林的剪影,幽邃与静谧是掩藏危险的纱帘。湖泊深不见底,蓝得似一只稠艳、悲哀的眼。这面摄人心魄的湖水与山光景色,是无极道门十大绝景之一的“天门”。但能真正深入剑冢目睹这方奇景的人却少之又少,宋从心登上掌教之位至今,也是第一次窥见这方景色。

  宋从心走向这面湖,遍过河岸的兰草,附身掬起一捧冰冷的水流。若有不知情者在此,只会觉得此地风景奇隽,而不知其中隐秘。

  宋从心淌入湖水,任水流没过头顶。穿过水草丰美的浅水区,潜至幽暗无光的水域。

  天门的水质极其纯净,几乎感觉不到任何驳杂浑浊的炁。宋从心闭眼感受了一下四方灵炁汇聚的方向,在混沌中摸寻不断变化的涡眼。这一步,即便是已经半步飞升的宋从心依旧花费了不少功夫。确定涡眼的位置后,宋从心手掐剑指,催动灵力画下灵符。

  “空。”

  开启天门的灵符是无极道门的不传之秘。每落下一笔,灵炁便如潮汐般汹涌积聚;每收束一划,周遭山谷便涤荡出空灵的回音。

  然而,宋从心却无心在意外界的异变,全神贯注书写灵符。最后一笔落成的瞬间,狂烈的气浪横扫天际,云层叠作层层鱼鳞。天门静谧的湖水开始旋转、涌动,本就幽邃的蓝色越来越深,最后完全变成了黑色。若有人站在高处俯瞰,便会发现,那深邃忧愁的蓝眼睛在这一刻化作了深不见底的黑洞。

  湖心传来巨大的吸力,宋从心放松肢体,任由暗流将自己卷走。

  之后,便是无尽的下潜。

  体感时间被无限模糊,冰冷与黑暗有一瞬间让宋从心产生自己仍在弱水中的错觉。死亡的扈从还未来得及纠缠,下一刻便被轻描淡写地拂去了。

  宋从心破水而出,天与地霎时倒转。

  宋从心出水的瞬间,饶是她早有心理准备,依旧被过于浓郁的灵炁“呛”了一下。剑冢横亘于灵脉,本身灵炁丰沛,但这里的灵炁却比外界浓郁百倍不止。积聚的灵炁液化成雾,将视野染成一片朦胧胧的白。短暂的眩晕与上下逆转的错乱淡去,看清一切时,宋从心忍不住屏息。

  锁链,铺天盖地的锁链。

  仿佛赤红岩浆浇铸而成的锁链纵横交织,从八方横侧出峰崖的山间延出,死死锁住一柄悬于天际之上的庞然大物——那是一柄金红为色的巨剑,长约有千仞,宽约百丈,耸立云中,一眼望不见尽头。剑身奔涌着炽热的流火,被万千锁链牢牢捆缚。符文书成的仙禁绕剑盘旋,密密麻麻的黄符贴满了铁索。风一吹,符箓猎猎作响。

  然而,即便这柄剑明显是被封印的状态,不断渗出的威压却依旧令人胆寒。

  锋锐的剑芒盘剥群山,将大地与山削成环形的陨石坑状。狂猛暴烈的剑气在天地间涤荡,将平和的五行原炁搅得狂躁不安。

  五行是维序万物的原质,这柄剑仅靠余威便让万物有溃散之相。宋从心不敢想象,这柄剑一旦挣脱束缚,斩落而下,又是怎样一副炼狱景象?

  “……”宋从心踩在水面上,仰头,愣怔地望着悬剑所指的方向。

  赤红的巨剑悬于天地之间,剑刃朝下,剑尖一点雪亮的锋芒。

  那一点锋芒之下,一道缥缈的白影正盘腿入定,身周溢散

  着雾状的灵炁。粗如巨蟒的铁索环绕着他,两头形如虎的狴犴兽首死死地咬在他的肩膀上。

  “……师尊。”

  宋从心无意识地呢喃。

第36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