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道魁首是如何养成的 第43章

作者:不言归 标签: 异闻传说 正剧 穿越重生

  天道清算。宋从心思忖着,记下了这个有些陌生的词汇。她看着姬重澜,却是道:“姬家早已被外道所侵,祓除外道乃我辈修士之责。即便天下人皆欲问责于我等,目前也有充足的证据证明城主早已叛了。”

  也就在这一刻,宋从心再次想起了明尘上仙的箴言。临行前的那一句话,应当就是一个许可。

  “哦?”看着宋从心笃定的表情,姬重澜的笑容淡去了些许,“小友便这般肯定?”

  宋从心没有第一时间接话,另一边,姬既望却搀扶着吕赴壑站起身,目光执拗地看向她:“何时?”

  ——城主究竟是何时叛的?

  “本座也很好奇。”姬重澜顺着姬既望的话头问道,“小友为何如此笃定?”

  “……”宋从心叹了一口气,伸手往粟米珠上一抚,一件所有人都很眼熟的盐白色物件便出现在宋从心的手中,“城主所制的平海法器,先前我还不明白法器的运作之理,但后来我发现,平海法器是在海况不稳之时抽取灵力,制造出一个与之相反的推力,用以平定海况。”

  “聪明。”姬重澜有些讶异,倒是没想到对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弄懂平海法器的原理,“所以呢?”

  “所以,风平浪静、四海无波之时,是否也意味着这些法器可以扰乱海况,制造漩涡呢?”宋从心双手拿着平海,将其正上方的面对准所有人,盐白色的半球体表层,那一圈一圈的环状纹路简直如同一个小型的沙环涡流,“若不是对‘漩涡’足够了解,姬城主又如何创造得出这样的法器?”

  在吕赴壑提到姬重澜酷爱读书钻研,阅遍氐人的书籍时,宋从心便有了不好的预感。

  “那又如何?这可做不得证据。”姬重澜沉默了一瞬,却仍旧微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若不了解自己将要面对的敌人,又如何做到克敌制胜?”

  “是吗?”宋从心又将平海法器一转,用力拆开其基座,露出内部密密麻麻的符文,“那姬城主‘自创’的符文,够不够作为证据呢?”

  姬重澜平静地看着她,笑而不语。姬既望定定地看着那些符文,瞳孔却放大了一瞬。

  “这并不是您自创的符文,而是早已失传的氐人文字。”宋从心注视着姬重澜,一字一句地道,“偌

  大的九州,唯有姬家得到了氐人的传承,而这行字正是氐人旧日祭神时的秘术咒言——‘九野水聚,天汉流引,归墟终临’,对否?”

  这一回,听着宋从心念出那行字意,姬重澜是真的感到有些诧异了:“你竟然懂得氐人的文字?这不可能,姬家当年断绝了一切外流的传承。”

  宋从心自然不会说自己拥有天书这等奇物,而是继续道:“先前我便一直觉得困惑,重溟城治下国泰民安,可以算得上是乱世中唯一的净土,且海民们众志一心,上下皆被打造得宛如一只铁桶。这种情况之下,仙家弟子调查城内情况都深感寸步难行,涡流教又要如何渗透其中?而少城主拥有氐人的王族之血,以涡流教活跃的时间来看,氐人王族在此之前应当早已陨落,他们又是从何处得到氐人王族的血脉?”

  一个地方若是开了民智,百姓的日子看得见希望,他们便不会去信仰外道。而最后接触氐人王族的家族不是别人,正是姬家。

  “重溟城被外道腐蚀的程度与其呈现出来的繁荣背道而驰。”宋从心垂了垂眼眸,“曾有人说过,姬重澜便是重溟城的信仰。虔信徒的心中不会存有第二位神明。所以我猜测,您不仅仅只是重溟城主,还是当代的涡流教教主,是吗?”

  死寂一样的沉默。

  “涡流教以善面行走于世,教中信徒皆以兄弟姐妹互称,并以令众生回归大海、永获安宁为己任。”宋从心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若是外来的流民与异道者便也罢了,但在您治下的海民为何也会听信外道以至重溟城全面沦落?统治涡流教的手段与统治重溟城的手段如出一辙,而在您上位之前,涡流教虽有虾兵蟹将却始终不成气候。一个国家繁荣昌盛的同时外道横行,必然是有祸因未除。”

  “您点燃了重溟光明的火炬,使其成为最好的屏障以及掩护;您立下的四大守则使海民团结一心排斥外来势力,将重溟化作一座仅有一道声音的孤城;而后您在暗中筹谋布局,步步为营,不惜忍受那非人非鬼的三十年光阴,只为了等待如今这道成神的契机。”

  宋从心话音刚落,便听见一声愉悦的朗笑:“好,不愧是无极道门的弟子。不愧是明尘上仙唯一的亲传。”

  宋从心负手而立,掩在身后的拳头微微攥起。姬重澜承认了她的推测,而她知道她的身份,证明姬重澜不曾与外界断开联系。甚至……姬重澜拥有身在无极道门的眼线,因为她还未正式在天景雅集中面见群贤,知道她真实身份与样貌的,只有无极道门友宗势力的人。

  “你猜得不错,重溟城与涡流教都是本座身为姬家子弟继承的‘遗泽’。”姬重澜笑完,又再次恢复了原本平静温和的语调,“重溟城与其说是城,倒不如说是国。继承了这样一辆庞大的战车,自然也要背负起其中的光明与晦暗,毕竟,那都是族群的一部分。”

  姬重澜说着,眉眼含笑地睨了姬既望一眼,她回答了宋从心的困惑:“至于氐人王族之血,好叫你知道,氐人并非自取灭亡,而是姬家在其中动了手脚。当时的氐人国有大巫坐镇,大巫有沟通天地、呼风唤雨之能。姬家坐落在沿海地段,与氐人世代为邻,但两个种族之间总是难免会有摩擦……要么是海民把氐人当做珍物贩卖,要么是氐人捕人为食。久而久之,双方便成了不死不休的仇人。”

  姬重澜说着,宋从心便看见姬既望身影一震,他垂头,抿了抿唇。

  “然而,氐人对大海的掌控远远超出了我们这些行走在陆地上的种族。氐人的大巫更是随时能掀起海啸吞没先祖辛辛苦苦建设的领土。所以先祖选择插手其信仰的方式,令大巫衰弱。涡流教最初便是因此诞生的,姬家意图兵不见血刃地毁灭氐人国。”

  姬重澜说话时总是格外动人心神,她分明不是氐人,但从她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如此地令人心折:“氐人国毁灭之后,姬家又怎能将功臣弃如敝履、置之不顾?统治一个国家需要有放在明面上的律法,当然也需要一把处理不可见光之事的刀子。于是,涡流教便转向了暗处,成为了代替姬家守护氐人国宝与传承的暗桩。但传承到本座这一代,因为本座登位过早,这柄刀变得不太听话,已经不再甘心隐藏于暗处了。”

  姬重澜平静地述说着,她永远都是这般温雅的姿态,仿佛永远没有弱点一般,就连故事中年幼的姬重澜面对的凶险,都被轻描淡写地带过。

  “究竟是何时呢?……小月亮一直在问,但本座其实也记不得了。”姬重澜歉意地笑了笑,“或许是本座第一次翻开氐人国的书,或许是本座意识到‘族群’这个群体并不是只有单纯的正义以及邪恶,也或许是因为本座被誉为不出世的天才,却在短短百多年间便无路可走。”

  “本座是引领族群的领袖,不管前方将要面对什么,率领族群前进便是领袖的责任。一条路走到了尽头,本座自然要想办法换一条路去走。”

  “……”宋从心看着面容哀婉的姬重澜,突然觉得有些冷。明明神魂处的阴冷不曾消散,但她却再一次感觉到了第一次受咒时直入心扉的寒凉。

  ……直到现在都还能披着温情的面纱述说着那些或许真也或许假的情非得已。姬重澜,实在太过可怕。

  “您在拖延时间。”宋从心偏头,看着穹顶外已经映照入内、照亮大半个殿堂的月光。

  再次被宋从心打断了蛊惑人心的话语,姬重澜垂头,低低地笑叹道:“不愧是明尘上仙的亲传弟子,无论是外人的言辞还是本座的话语,都无法动摇你的想法与理智。和你的师父一样油盐不进,所以三十年前我才不得不来那么一出,避开正道魁首雪亮的慧目。”

  “唰”的一声,姬重澜翻转手腕,手中漆黑的长刀化作一柄海潮图样的折扇,其扇骨如海中白浪,扇面如万顷波涛。

  只是一眼,便令人眼前升起大海潮来的幻象。

  宋从心方才已经直面过神胎,对于这柄扇子倒是产生了几分抗性。她抱琴入怀,拨动琴弦,“铮”的一声,铿锵有力、脆如玉磬的琴音唤回了众人离散的神智。同时,宋从心回头,看向自己身后原本盛放神胎的石棺,却见两根触须不知何时攀入其中,将神胎残余的蓝水吸食得干干净净。

  “荀宁当年率领着小队,不顾一切地重创了神胎,为了维持神胎的生机,本座不得不受困于此,寸步难移。”姬重澜叹了一口气,“本是想舍弃这副残躯,夺神胎之体为己用。但既然神胎被毁,那也没有办法,只好先将其吞掉了。”

  此时,穹顶泼洒而下的月光,终于照亮了此处的殿堂。

  姬重澜站在凄清皎洁的月光中,白净的面容宛若寺庙中救苦度厄的菩萨,她扬起手中的折扇,轻笑。

  “来见证这场大月之舞吧。”

第73章

  姬重澜扬扇起势的瞬间,宋从心与姬既望便同时暴起,一人拔剑一人弹指,双双朝着姬重澜的要害处攻去。

  两人皆是已经超脱凡胎、半步踏上真道的修士。宋从心出身道家名门正统,所修习的剑术与心法都蕴含着道家真意,她这一剑迅如雷霆,疾如风雨,破空而来时隐有风雷之声,正是无极道门内门剑法中的“风雷逐雨”;姬既望虽然修为较之宋从心高出一整个大境界,其战斗却全凭天赋以及本能,妖族与人族不同,他们的肉体本身便是最强大的武器,他舒展尖锐的五指,缚丝若天罗地网,朝着姬重澜爆射而去。

  两人几乎是刹那间便逼至身前,姬重澜却神色不动,她只是微微折身,手中扇猛然向下一挥。这一扇势如重水,落下时竟带起了海潮之声。姬既望吹毛断发的缚丝被潮水轻柔地推开,而扇子落下的瞬间,姬重澜二指一错,扇面便折叠而起,如刀刃般砍在了宋从心的剑上。

  太重了!澎湃的气浪自剑尖炸裂,好似万顷重水倾轧在剑尖之上。宋从心手腕翻转,剑锋侧偏如云流转,以巧劲卸去那重水之力,这一式“两仪化生”已得太极以柔克刚之真谛,险而又险地化解了姬重澜的攻势。但下一瞬,气空爆裂之声在咫尺之距响起,阖起的扇柄竟已经突至宋从心的胸口。来不及多想,宋从心瞬间炸开自己的护体劲气,借助这股冲力将自己推了出去。

  金色的梵文法环及时套在了宋从心的身上,为她抵掉了绝大部分的冲力。姬重澜却熟视无睹,乘胜追击。她所修行的刀术《沧溟》极其狂猎霸道,乃姬家先祖自海天之际悟得的刀法。这套刀法使起便如浪涛般奔涌不绝,若高天云涌般势不可挡。但这套大开大合、颇具自由豁达之意的刀法由姬重澜使来却有幽微之意,仿若层层重水之下的无尽深海,每一招每一式都压迫得人喘不过气。

  《沧溟》本身是极其狂猛的刀法,品质较差的灵剑都很可能因为承受不住刀气而碎裂,但姬重澜以扇作刀,扬扇便如弄潮。这般举重若轻,足可见其境界之高深。姬重澜似是铁了心要将宋从心斩于刀下,击退宋从心后便瞬间连出七刀。这七刀每一刀都比前一刀更为强盛,如一浪高过一浪的海潮。姬既望闪身挡在宋从心面前,利爪与巨浪轰然相撞,氐人强大的爪牙仍不是姬重澜的一合之敌。

  姬既望手部鳞片绽裂,眼见便要被切裂成两半。千钧一发之际,一直沉默无言站在后方的梵缘浅突然出手,她双手合十平平击出,灿烈的金光印出两个巨大的佛掌,猛然朝着姬重澜拍去。禅心院《见十方净土诀》中的掌法“折伏矫慢心”,其意在借力打力,以其矫慢而还其矫慢,故而遇强则强。与其同时,被击飞的宋从心强撑而起,一掌击向姬既望的后心,掌心劲力一吐,竟是隔空打出一记《太极八卦掌》的“归燕还来”。

  奔涌的刀气被梵缘浅的掌力一阻,又被宋从心以周天之法强行改变了轨道。三人瞬息间的配合可谓是默契之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折返而回的狂猎刀气炸碎了殿中大半青砖,削断了一根主梁,终是迫得姬重澜后退了数步之距。

  摇摇欲坠的殿堂中,姬重澜不怒反笑,她似是觉得有趣,“咔哒”一声,折扇再次展开,清皎的月华流照在她身上,映出她脚底大片的暗影。

  不行,境界相差太大了。宋从心硬生生咽下一口涌至咽喉的血沫,摁在姬既望后心的手却没有松开,而是以道家的混元灵炁化解姬既望的淤积之气,帮助他调解内息。姬既望胸腔剧烈地起伏,他垂下的右手皮肉绽裂,鲜血如滚珠般顺着手臂滴落,看上去很是触目惊心。

  “小友应当不是那么鲁莽之人。”姬重澜看出了双方的实力悬殊,“单刀赴会,总不会是以为尔等两人能阻拦本座?”

  宋从心以姬既望作为支撑勉力从地上爬起,她喘了口气,好一会儿后,才道:“姬城主,拂雪不是多话之人。”

  “哦?”姬重澜挑了挑眉。

  “城主有意拖延时间,拂雪也喜闻乐见。”宋从心闭了闭眼,“姬城主既然智珠在握,掌控全局,那便应当知道,我等不是孤身前来深海的。”

  “轰”的一声巨响,大地震颤,海水奔涌。本就已经摇摇欲坠的大殿沙石滚落,拥有护体劲气的修士自然不惧,沙土落至周围便会被碾作齑粉。梵缘浅拉了一把吕赴壑,方才战斗的过程中,梵缘浅一直站在吕赴壑的身旁,将他笼罩在自己的梵文法环当中。

  禅心院护体功法《菩提明镜台》,身似菩提,不染尘埃,乃是一部惠及他人而非己身的天阶护体功法。最初创立此法的禅心院祖师欲渡他人远去苦海,欲于乱世护众生不受侵害,但哪怕是在禅心院中,能修得此法大成的弟子少之又少。就连上一代那位惊才艳艳、习尽佛门绝学的佛子都在修行此法时叹息“与吾道不合”故而放弃。梵缘浅是百年来唯一修得此法大成的弟子。

  远方传来一阵接一阵的爆破之声,那震动卷起滚滚烟尘,若是下盘不稳之人恐怕会在这巨大的动静中站立不稳。须臾之间,大地剧烈晃动了一瞬,似是一方陷落,城池如天平般朝着一方微微倾斜。众人抬头,却见琉璃色的天幕破开一个个大洞,倒灌而下的海水毫不留情地冲刷着城中的断壁颓垣,一些较为脆弱的楼房不堪重负,在汹涌的海水中坍塌。一眼望去,便是堪称毁天灭地般可怖的景象。

  天边照落而下的月光开始变得黯淡不稳,姬重澜的微笑终于一点点地消失了。

  “你做了什么?”姬重澜语气平静,即便事态有变,她依旧没有失去自己的从容。

  宋从心没有立刻回答,她舒张自己的筋脉,灵性如无根之树的枝桠般朝四方天地蔓开。灵炁倒灌入体,不再刻意控制纳炁速度的宋从心气势节节攀升,原本略有气滞的丹田气海顷刻盈满,重回到巅峰之时。宋从心的修为有很强的欺骗性,她虽是灵寂期的修士,但自我痊愈的能力以及汲取灵力的速度却是同阶修士的百倍不止。此时她不再控制,鬓角便再次浮现出了青绿色的灵纹。

  宋从心并没有做什么,先前姬既望拜托她与梵缘浅将探索队的成员尽数带走。她们如约照做,在半途上,宋从心仔细查看了一下重溟城的构造。

  那只死去的鲲鹏,是斜横在一处海底大裂谷的中央,以七十二根龙骨与琉璃金羽光作为支撑,血肉腐化成了土壤。但实际在那山谷的斜坡之下,还有一道深不见底、根本看不见其尽头的巨大海沟。一旦炸毁龙骨,失去支撑,重溟城便会因地势而坍塌滑落,坠入深谷。

  ……那是一处漆黑幽暗,彻底看不见光芒的绝处。

  此前,多亏了姬既望骗她带着探索队的成员一同撤离城池,还顺手将城主令与吕赴壑的令牌都塞给了自己。宋从心在返程前费了一番口舌让探索队成员明白了眼下境况的危险性。她以姬既望的谎言说服他们相信城中有巨大的变故发生,而少城主与吕将军都决意牺牲自己。在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后,探索队的成员才同意炸毁龙骨,配合她葬送掉整座重溟。

  “您好歹也是一国之主。”宋从心横剑而立,心平气和道,“重溟城应当也配作为您的陵墓。”

  姬重澜的确没想到眼前之人有这般破釜沉舟的魄力,摧毁一座城池只为了阻止自己,她也一时间没有想明白,为何海民们会听从一介外人的指挥,做出如此惊天动地之事:“你认为单凭你们能把本座留下?”

  “本来是没有的。”宋从心叹了一口气,看着姬重澜的眼神依旧平静无波,“但是姬城主,您实在是不应该吃掉那具神胎的。”

  宋从心从来都没有忽视过那一具神胎,即便它化作了蓝水,以宋从心的谨小慎微也不会这么轻易便对其放下戒心。

  姬重澜不知道,在她吞食神胎之后,她的天书的标注里便出现了一行明晃晃的字样:

  【内炁相斥,形体不稳,距离崩溃约一炷香十弹指……】

  那代表时间的字样,还在滴滴答答地流逝。

  宋从心做了两手准备,若是姬重澜没有吃掉神胎,集在场所有人之力未必不能击败姬重澜;而姬重澜一旦吃掉神胎,她如今的躯体根本承受不住神祇残留的神力,只要尽可能地拖延时间,姬重澜便会形体崩溃,自取灭亡。前者,不一定能成功;但后者,姬重澜必定会死。

  “炸毁龙骨,海水倒灌,那些肉体凡胎的平民百姓承受不住海水的倾轧,都将死在这里。”姬重澜眼神温柔地看着宋从心,那目光令人毛骨悚然,“而你们未必能阻止得了我,重溟城最终或将成为你我的坟冢。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该说小友杀伐果断,还是该说你冷血无情呢?”

  宋从心又想叹气了,她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但这个提议是探索队的成员们集体通过的,他们随队伍来到深海,本就没想过要回去。

  宋从心也劝过梵缘浅,但梵缘浅毫不犹豫地回绝了离开的提议。她身为正道佛门子弟,若是视众生疾苦而不顾,日后怕是心魔丛生,修为不得寸进。至于宋从心自己,手里还押着天书这张底牌,真到了玉石俱焚的绝境,倒是可以尝试将几人塞进天书的空境里。只是天书又不长腿,真被封锁在重溟城

  中,他们进去了还出不出得来,这也是个问题……

  “即便是螳臂当车,也要去做,我从不小看凡者的力量与觉悟。”宋从心剑身一振,寒空剑发出清越如鹤唳般的鸣响。

  “姬重澜,死在这里吧。若是阻不了你,我便给你做个陪葬。”

第74章

  姬重澜定定地注视着宋从心,她站在那里,形意优美,宛若一朵自极暗处开出的优昙。

  “小友作为陪葬,多少有些可惜。”姬重澜真的觉得很遗憾,即便立场相斥,但不妨碍她欣赏少年英杰,“但你们阻止不了归墟的降临。”

  姬重澜再次扬起折扇,远处轰鸣阵阵,她却旁若无人般旋身,翩然起舞。摇曳不稳的月光照落在她身上,如丝如缕,期间似是夹杂着金色橄榄般的光晕。那些光点环绕在姬重澜身侧,伴随着她旋身起舞的动作,在空中绽放出一朵朵灿金色的花。

  流光如萤飞舞,那些灿烂的光点不停地朝外扩散,姬重澜每一旋身便漾开一层金色的涟漪。

  在场能感受到灵力流动的三人同时抬头,只见废墟之外,那庞大到笼罩了整座城市的沙环涡流突然流动了起来。砂砾翻覆的声音不绝于耳,倒灌入城的海水也被这股力量牵引。很快,随着城池的崩毁,肆虐的海水没过了台阶,再过不久,这里将被海洋彻底吞噬。

  宋从心已经眼疾手快地将自己身上保命的法器分给了在场所有人,吕赴壑虽是强大的武者却未必能抗得过大海的倾轧,姬既望虽是重溟少主但却一直没被百姓接纳,身上自然没有什么保命的底牌。两人也知道这不是推拒和矫情的时候,从善如流地收下了法器。梵缘浅倒是摇了摇头,身为大宗门的弟子,她不缺保命的东西。她比划着手势,示意宋从心保护好自己。

  奔涌而来的海水很快便淹没了众人的小腿,倾斜摇晃的地势令人站立不稳。天倾地覆之际,姬重澜却凌空跃起,在半空中跳起了大月之舞。

  大月之舞是祭祀之舞,它不像寻常舞乐那般身法繁复、轻盈曼妙,由威仪深重的姬重澜来做便显得更加庄严肃穆。但大月舞本是古时氐人国大巫祷告上苍、祈求神祇赐福于族群的通灵之法,可当姬重澜眉眼含笑、以扇弄四方之潮时,她仿佛才是此世间唯一的神。

  “你们阻止不了。”姬重澜的语气依旧温柔,俯瞰之姿竟有几分神性的悲悯,“因为此刻,本座即是大壑。”

  汹涌的海浪朝着众人的面门扑来,哪怕仅仅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四海也已臣服在姬重澜的脚下。此时,她便是掌控四海的神明。

  惊涛骇浪如咆哮的恶兽般朝四人袭来,海浪拱卫着姬重澜,便如战士拱卫着自己的王。它们前赴后继,意图击溃冒犯神祇的蝼蚁。风水逆流席卷了整座城市,庞大到足以吞没一切的漩涡也逐渐成型。就像蝴蝶煽动翅膀都可能会引起飓风一般,这毁灭一城的漩涡继续扩散,便会成为归墟。

  届时,四海分崩,江流断引,神州大陆将会被海水吞没,化作人间炼狱。

  冷静。宋从心抿了抿唇,她一剑斩出,切裂了眼前奔涌而来的巨浪,逆着狂暴的海潮,朝着姬重澜所在的方向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