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鲸屿Freya
然而,她总以为,一码归一码,她所受的苦,还是来源于她母亲的偏执、冷酷,利用她这个不受宠的女儿,年复一年地去做无用功。而总不至于怪到那些九天之上,虚无缥缈的仙人头上去。
却没想到……
她们的手段,竟比人间还要凶残,令人发指。
这样的行径,还能称之为仙人吗?
鲲鹏却忽地发出一声悲鸣。
鸣叫过后,那双先前还寒光凛凛的眼睛,竟转为灰败,大有难以为继之势。
“喂!”她连忙喊,“你不要紧吧?”
对方眨了眨眼,眼中仿佛含泪。
“我已没有来日。”它道,“只不知,可否恳求你一件事。”
眼看它将死,星晓总不能拒绝,只能忐忑道:“我不敢说,我能当得起你的托付,你且说来听听。”
却见这鲲鹏,将鱼鳍一抬,从底下露出一件东西来,推到她面前。
那东西实在太小了,与它硕大的身躯相比,就像孩童玩的小球一样。她定睛细看,不由发愣。
竟然是一只小鲲鹏。
一样的圆头圆脑,有鳍有尾,和眼前巨兽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是……?”
“是我的儿子。”
鲲鹏垂首望着它,声音悲伤:“我一直小心掩藏着它,不曾让碎月城发现,却只怕我死后,它仍要被抓去,难逃一劫。”
它道:“我已被折磨至此,只不愿它重蹈覆辙。今日斗胆托付于你,只求你能带它远走,藏身于岸上,安度此生。”
小黑球抬头看她,摇了摇尾巴,似乎对眼前的离别一无所知。
星晓不由为难,“它如今虽小,将来却能长成像你一般大,如何才能不让人发现?”
对面便道:“无须担心,它能变化。”
说着,用鳍将它一拍。
小东西立刻摇身一变,竟变成了一只黑色小猫。就如寻常奶猫一样大,扑腾着软绵绵的爪子,就往她身上爬。星晓错愕非常,拦又拦不住,只能任凭它一路钻进衣襟里藏好。
鲲鹏心愿了结,长长吐出一口气,遍身的伤口,忽地都往外涌血。
它望着她,道:“阁下慈悲心肠,无以为报。若你来日遇险,我儿当现出原形,助你一臂之力。”
星晓也不由哽咽,“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它,定不负你所托。”
巨兽停止了呼吸,眼中犹含泪水。
她拍了拍怀中那一团小东西,轻声道:“愿它不必在陆上,躲藏一生,有朝一日,能重归大海。”
鲲鹏既死,浓雾转瞬即散。
眼前又是熟悉的甲板,惊疑不定的众人,和口吐鲜血倒在她身后的人。
她恍然回神,急忙去看顾他,“你没事吧?”
他气息断续,声音细弱,却只顾着问:“那鲲鹏可曾伤你?”
她闻言一怔,只觉得心绪复杂,同时却也略微心安。
伤成这样,能坚持到如今,还能说话,大约是于性命无碍。
她一边暗道,这终日神出鬼没,缠着她的怪人,果然是有些命大,不能轻易死了,一边就扭头向那些神官喊。
“快过来救人!”
然而整船的人,只作未闻,搀扶起方才被鲲鹏所伤的同僚,就往船舱内走,一眼也不回头看他。
“你们怎么能……”
她忍不住就要质问,衣带却忽地让人牵了一牵。低头看去,就见他虚弱摇了摇头,眼神平静。
她顿时就明白了。
他在神庙中,也是一个异类,向来被人看不起,无人愿意与他有瓜葛。这种时候,自然是不乐意管他,只当是没看见。
他是为了护她,才伤成这样。
她叹了口气,伸手将人抱进怀里,手底下还得轻轻的,以防牵动了他的伤。开口时却仍像漫不经心:“人缘那么差,看来只有我管你了。”
这人丝毫不在意她狼心狗肺,只乖乖缩在她怀里。
原本大约是想抬手,环住她脖颈的,无奈伤重,实在没有力气,只是将下巴搁进她肩窝里。细细弱弱的呼吸,全落在她耳畔。
船舱里走廊狭窄,她一路走过去,尽管已经十分留意,难免稍有磕碰,他便轻轻吸一口气,听得她耳根子发痒,一颗心像被人捏着,横竖都是难受。
这一年天幕城的船,还不如后来的大,神官们除非几个德高望重的,其余都得几人合住一间。她若抱他回去,又要替他疗伤,不合适。
于是,便只剩下回她房里,这一个法子。
她虽同样不招人待见,毕竟还是王女,住处自然是船上最华贵的,大床柔软又舒适,倒是很适宜养伤。
她将人放下,转身去柜子里翻找。一弯腰,衣襟里蹿出一个黑乎乎的小东西,自己躲到柜子底下去了。
她也管不了,只找出一颗药来,塞到那人面前。
“吃了。”
药是装在锦匣里的,只一颗,一看就十分贵重。
见他不动,她还以为他是疑心药效,便道:“这是御医院配的,母亲赠予我,让我万一受伤时能够保命。你放心,那老太婆虽然待我不好,给的东西倒是还错不了。”
眼前的人却摇了摇头,“我没事的。”
“干什么?”
“这药难得,你自己留着。”
“轮不到你做主。”
她脸一沉,抬手就要将药往他嘴里塞。然而看看这人气息奄奄的模样,又实在怕把他噎死了。
于是只能深吸一口气,探身将他扶起来些,把药丸送到他唇边。
“殿下……”他似乎怔住。
“听话。”
声音低低的,难得温柔。
他目光一动,没再声响,还真的依言把药吃下去,又由着她喂了一口水。
重新躺回去,他像是终于扛不住疼,低低喘息了几声,眉心紧蹙。
星晓瞥他一眼,又一眼,刚软下来的口气,顿时又变得不怎么动听。
“你是不是真的脑袋坏了?”
他望着她,不答话,只是眼尾悄悄地泛起红,像是在谴责她对一个伤着的人如此不留情。
她不由就扶了扶额。
“你一个男子,顾好自己就是了,何须你来出头?”
“若我不来,殿下准备如何?”
“什么意思?”
“殿下。”他望着她,眼中带着水汽,“你面对鲲鹏,分毫不躲,打的是什么主意?”
星晓让他看得,底气硬生生弱下去,只冷脸道:“别管我的事。”
“当真吗?”
“你……”
她刚瞪他一眼,回想起他飞扑至她身前,被鲲鹏一击正中胸口的模样,声音却无论如何高不起来了,只能轻轻哼了一声。
“别人都说,少操心才命长。”
这人像是听了什么好话似的,眼尾斜斜扬起,唇边笑意清浅。
他忽然伸手过来,想牵她的衣袖。然而伤得太重,刚一动,便是轻轻一声痛呼,捂着胸口。
星晓让他惹得眼皮子直跳,“干什么?老实躺着!”
他却不听,还固执地要向她探身。
她终于忍不住,黑着脸坐近了些,一把将衣袖塞进他手里,“到底干什么?”
他抿了抿嘴角,像是很满足似的,将那一角衣袖攥在指尖。
“殿下。”他轻声道,“不论他们怎样待你,你都不要为难自己。你要好好活着,长命百岁。”
“别说这些。”
“星晓。”
“行了行了,鲛人一族长寿,你让我只活百岁,才是在咒我呢。”她撇撇嘴,“知道了,听见了。”
这人才像是安了心,低低嗯了一声,拿柔软眼神望着她。
她忽然就想起,早前在船舷边闲话,她问他为什么要跟来,他说:“海上凶险,我想护在殿下身边。”
当时她只不信。
如今方知,他是当真的。
星晓垂下眼,看着那握住她衣袖的,又白又长的手指,心绪难言。
分明只是见过几面的关系,她待他又向来戒备,连笑容都不曾给过几个,为什么他好像认定了她一般,不顾她冷脸,也不怕她恶声恶气,执着地往她身边靠近。
事事顺着她,处处想着她。
连鲲鹏那样一击,都肯不要命地替她挡。
就好像飞蛾扑火一样。
为什么呢?
这世上不可能有人,对另一个人无缘无故如此在意。
“你……”她想问,你从前认识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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