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鲸屿Freya
昭明长老立时将她的话截断,声音冷冷。
“莫非我们是做错了吗?”
“那自然是不会的。”
“那便是了。我们一族,数千年来唯一的心愿,便是能寻回月亮,获得神明宽恕,重回天界。历代先祖,无不以此为己任。
“那些所谓的四海神兽,不辨是非,不愿与我们一同寻找月亮的碎片,那也只好行非常之法,难道是我们情愿如此吗?
“我们碎月城,不得不世代与凡人繁衍后嗣,一代代传承到如今,神血日渐稀薄,希望一日不如一日,何等令人忧心。我们哪里还有更多的时间可以浪费?”
她一席话,说得各位长老都摇头叹息。
就有人低声感叹:“好在,那青鸟是已经药哑了的,开不了口说话。即便是真让少城主再次遇见了,也无法将这些事搬弄给她听。”
月魄站在牢房的角落里,只觉极不可思议,透心的凉。
青鸟是被她们药哑的?身上的伤痕也是这样来的?
她们碎月城,靠着奴役四海神兽,逼迫它们去寻找月亮?
这是她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是她尊敬、信任的长老们吗?
她贴着墙角,一动也不敢动,却听昭明长老仍旧在说。
“一直以来,我们总是拿她当孩子看,只要她安心修行,无忧无虑,从不让她瞧见这些污秽事情,都是我们背地里静悄悄地做了。
“但她不会永远是孩子,她会成为城主,会担起大任,这些事,她早晚都是要知道,要亲自去做的。只希望她到时候,能明白我们的一片苦心。”
一旁众人便纷纷附和宽慰。
“少城主最是懂事,自然是有分寸的。”
“我们待她,如亲生母亲一般,她又怎么会不知道,我们做这些都是为了她,为了整个碎月城好。”
却忽然有人轻轻叹了一声:“她本是世上最好的孩子,让人再省心也没有了。只是近来,让那凡人搅得,不但全副心思都安在了他身上,仿佛还生出了些凡人心性来。让我瞧着呀,真不是滋味。”
此话一出,众人皆唏嘘。
就有人接话:“是啊,让人心惊胆战的,可万万不能再出先城主那样的事了。”
“你们说,这孩子分明不是先城主亲生,怎么性子倒有七八分像?”
月魄一瞬间如遭雷击。
她不是先城主的亲生女儿?那她是谁?
如果她的血脉有问题,长老们为何多年来绝口不提,反而一力培养她继承城主之位?她天生高强,无人能敌的灵力,又是从哪里来的?
她极力屏息,还想再听,说话者却被昭明长老喝止了。
“不可轻言!此事知情者,不过寥寥数人,要是传了开去,该要如何收场?”
“是,我们也只是瞧此处空阔,没有旁人,才敢闲说几句。”
“那也须防着隔墙有耳。事关重大,必得谨慎。”
众人低头讷讷,不敢再议论,昭明长老自己却又长叹一声。
“当年先城主便是如此,让一个凡人迷了心窍,不惜费尽心思,先是替他蒙混,将他带入城中,后是救他性命,最终将自己也赔了进去。其后种种祸事,岂不都因此而起。”
她语气沉重:“我们亲眼看着少城主长大,必不能让她步此后尘。”
月魄只听得满心茫然,头脑混乱得厉害。
她从小听闻,她的母亲是在凡间大潮水中,为了庇佑凡人,与发狂的苍龙交战,才殒身的。她也一直以母亲为榜样。
却不料短短片刻之间,那已经不是她的母亲,且如此听来,死因也另有隐情?
话说回来,如果青鸟是无辜被奴役的,那当年那条苍龙又是……
不及细想,众人已经七嘴八舌地,在安慰昭明长老。
“事情不会那样坏。不提别的,单说如今那凡人的灵根便是罕有,修为又的确精纯,比之先城主当年钟情的那个,不知要强上多少。他为少城主诞下的后嗣,资质想必是优秀的,也足以宽慰了。”
“是啊,少城主毕竟年轻,如今待他上心一些,也不算什么。横竖最后都是一样的。”
“唉,话说回来,我还有些心疼小月魄呢。到那一天,她可不要伤心坏了?”
“不过一个凡人罢了,她终究是要担起城主大任的,如何能为一个男子便跨不过去了?”
“再者说了,凡人孕育神明后裔,难免油尽灯枯,最终的结局必然是一死,这也不是我们能说了算的。到时候,无非是着意安慰少城主一番,她也只能自己看开些。”
……
油尽灯枯。
难免一死。
月魄猛地靠在了墙上,如坠冰窟。今夜听闻的所有事情,也不如这一句可怖。
原来,她的师尊根本无力承受神明之血,他会被这个孩子活生生地耗尽,孩子降生之日,就是他身死之时。
原来,早年间被带上天的凡人男子,不在少数,她却从未在城中见过任何一个,是这样的原因。
她以为,长老们提议,要他们诞下后嗣,只是太过心急,想看她后继有人。却没想到,她们其实只想让他,为她生下一个灵力高强的后代,随后便可静悄悄地死去,正好将她的心思拉回来,好一心扑在率领城民回天的重任上。
那一日,昭明长老慈眉善目地说,会让他留在城中,直到寿终。
竟然是这个意思。
她眼中落出滚滚热泪,一下没忍住,抽泣了一声。
所有人立刻止了交谈,一道道锐利目光,全都朝墙角汇聚过来。
“是谁在那里!”
第113章
众目睽睽之下, 她避无可避。
隐身法被撤去,露出一张年轻的,挂满泪水的脸。
方才还胸有成竹的长老们, 陡然现出慌乱来, 脱口而出:“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不知道能答什么,只以沉默相对。
就见面前众人交换眼色, 俱是担忧又埋怨, 最终还是昭明长老,将她小心打量过几番, 才迟疑着开口,神情间颇有愧色。
“少城主, 不论你听见了什么,我们这些年来,总是为了你,为了所有城民着想, 从未有过害你之意。”
她道:“你终有一日会明白我们的苦心。”
月魄只望着她, 很久, 久到双眼血红。
“青鸟是我放走的,各位长老打算处置我吗?”
“这是什么话。不过一只鸟罢了,如何能与你相提并论。”
“我并非先城主亲生, 血脉不纯, 您也不作计较吗?”
“此事另有缘故, 一时之间难以同你解释。你只须知道, 我们这些年来,确是将你当自己的孩子, 也当唯一的继承人看待。这城主的位置,只能是你的。”
“好, 我知道了。”
她说完,竟径直从众人之间穿过,就要抽身而去。
反倒是昭明长老露出错愕神色,唤了她一声:“少城主。”
“长老还有吩咐吗?”
“你……”对面竟难得有些没底气,“你对那凡人的事……”
“长老又何必多此一问呢?若是埋怨、争斗有用,我便是不顾从小到大的教养之恩,也要与诸位分出个高低来。但此事从我分出神魂,使他怀胎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非人力能够转圜。”
她哑着嗓子,神色颓唐。
“我只有一个请求,从今日起,直至他最后的那一日,城中各项事务,还请各位长老代劳。我想陪着我夫郎。”
“这是我唯一的心愿。”
一双双眼睛皆望着她,神色复杂难言。
良久,昭明长老轻轻点了点头,偏开脸不敢与她对视。
身后牢狱中,响起低低的议论声,仿佛在叹息着,互相责怪。
而她只是一言不发,转身走进夜色里。
碎月城的夜,只有一颗颗明珠,和天上微弱星芒,照得人遍体寒凉。
她回到房中时,床上的人还没能入睡,应当是难受得实在厉害。听见动静,他翻身转向她,声音轻轻的:“怎么去了这样久?”
墨发披散在肩头,柔软的鲛绡寝衣勾勒出身形。
在平日里,是最令她心动的场景,此刻却只觉得肺腑间被人一刀穿透,连呼吸都疼痛。
见她不作声,他望了望她空着的手,声音更放软些:“没有便没有了,何须如此在意。你回来,陪我躺一会儿。”
她仍是不开口。
他这才觉得有些不对似的,勉强支撑起身子来,想要下床,“阿雪,怎么了?”
下一刻,却被猛然扑上来的人用力抱住。
“啊……”他没有防备,背抵在身后软枕上,腰上紧了一紧,“阿雪,你慢些。”
然后才看清,面前的少女脸上全是泪痕,双眼犹自通红。
他不由一怔,“你……”
“师尊,你一直都知道,是吗?”
“什么?”
“你根本承受不了这次怀胎,我的血脉太过霸道,会活生生把你耗尽的。其实你知道的,对不对?”
“……”
云别尘在她近乎绝望的眼神里,一时竟不敢开口。过了好久,才极轻地点了一下头,垂下双眼,不敢与她目光相触。
自然是知道的。
他那些未能入选的师兄弟们,皆引以为大憾,对他颇多眼红,然而在将他带上碎月城之前,长老们便已对他和盘托出了。
上一篇:给李隆基直播安史之乱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