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鲸屿Freya
在众人焦急目光中，她昂首而立。
“你们准许他，以凡人之身生活在仙城，不必做我的修行之器，亦不必为我诞育后嗣，只须恭顺乖巧，便可平安百年。”
“但轻贱一事，向来溢于言表，何须宣之于口。只要碎月城的行径一日不改，他便永远是一个难以自处的凡人。”
“何谓安分守己？你们是要他活成一个沉默的影子，躲在我身后，不准对你们的大业有半分打扰。”
“若我师尊醒来，见到他拼了性命救回的人，又做回了高高在上的少城主，他心里该如何作想？”
她抬手摸了摸衣襟，神情忽而温柔。
“他大约，是什么委屈都肯受的。但是我，不同意。”
……
剑锋至处，众长老匆忙退避，有躲闪不及的，羽衣皆被剑气划破。
有人实在按捺不住，“少城主！你莫非真要叛了碎月城吗？”
黎江雪只眉眼宁静。
“如此仙城，怎配回天。种种荒唐，早该有个尽头。凡间山清水秀，有夏蝉冬雪，寻一民风淳朴之处，安居乐业，于我城民未必不是幸事。”
昭明长老合了合眼，长长叹息。
“少城主，你为何习得满身凡人心性。”
“当真吗？”
她在剑光中回首，笑容明媚。
“或许是因为，我师尊替我养全的魂魄，是人。”
……
溯汐剑携着流光，飞旋不息。
原是祈求仙人降临的迎仙台，今日却成众仙的战场。
黎江雪目光灼灼，衣带当风，迎向长老手中的长剑。那剑却连同主人的身形，瞬间止息，静立在她眼前。
她飞快撤回剑锋，挑眉四顾，连周遭的火焰，也僵硬凝结。
从远天边，传来一声缥缈叹息。
“月光。”
第119章
持剑相向的长老, 与天幕城的遍地火光，尽皆不见。
她站在高大恢弘的殿堂里，警惕地望着座上女子。
“这是哪里？”
“神宫。”
“那你是何人？”
女子露出一个淡淡笑容, “我乃众神之首, 人们常称我为，天帝。”
黎江雪眉心微紧, “我本是碎月城中人, 自先祖起，被逐出天界, 不得回返。天帝又为何突然邀我相见？”
“那自然是因为，你本是我的造物。”
“……”
面対她疑惑防备神色, 対方只莞尔一笑。
“且来，且看。”
云开混沌，洞悉前尘。
……
碎月城的先城主，名叫沉月。
她不是她的母亲, 却有与她相似的脾性。同样活泼, 同样好奇, 同样喜欢避开长老们的管教，到凡间游历，也同样……
爱上了一个凡人。
恰巧的是, 那男子也是一名仙门弟子, 対于有朝一日, 心上人唐突表明, 自己真身乃是碎月城主一事，并不至于太过惊讶。
不巧的是, 他的修为不过平平，连选上天去, 与内城之人作夫婿，尚不够格，而要想嫁与城主，便更是痴人说梦。
她看着他，垂泪交还定情信物，道：“是我资质浅薄，不堪为城主良配，辜负你一片心意。”
但是沉月找到了方法。
她用秘法，将他伪造成了修为高深的模样，说服一众长老，如愿将他带回了城中。二人确也度过了一段如胶似漆，琴瑟和鸣的时光。
正如黎江雪，当初与云别尘一样。
而其后经历的事，也的确相似。
她看见沉月得知真相后，痛苦难当，日以继夜地在藏书阁中翻阅典籍。
她看见她欣喜若狂，带着自己的夫郎逃出城中，赶往南海，在鲛人大祭司面前低头恳求，在同一个砗磲盏中，献出半身神血。
她看见……
不同的是，那一胎月份已大。或许是神明后裔，果然顽强，那个女婴，和父亲双双存活了下来。
事情到此处，似乎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尽管长老们长吁短叹，道是沉月为了一个凡人，不惜损毁自身，但终究木已成舟，她们想要的后嗣，也已平安降临。
她们并未再做什么，只是一面如获珍宝地抚育那名女婴，一面待那凡人男子，仍是冷淡嫌恶。
这并不妨事。若果真能如此下去，也算皆大欢喜。
可是，那男子的性情，过刚易折。
那一日，他亲手煮了汤羹去找沉月，不料撞见她与众长老一同议事。议的是，又该从凡间挑选一批男子，带上天分送给内城诸人，用以繁衍生息。
手中瓷碗，摔落在地，他不管不顾上前质问。
“我有城主相护，才能保住性命。但其余那些男子，便活该死吗？”
众人惊怒中，沉月急着上来拉他，“议事堂中，不容胡闹，回去再与你细说。”
却一下被他甩开了手。
他红着双眼，笑得苦涩，“我以为，妻主推己及人，该不忍心让更多的人死于非命才対。没想到，你与她们，仍没有什么不同。”
“我是人，旁的人也是人，假如他们都该死，凭什么独我例外呢？”
“若有机会重回凡间，我定要将此事公之于众，再不让那些男儿傻傻地盼着，仙城之中能有一颗真心。”
他的确没有例外。
是昭明长老动的手。
沉月跪在血泊里，看着他的眼睛渐渐失去光彩。
身边犹有人冷冷道：“看城主费尽心力，如何养出了一条白眼狼。”
……
她却连为他伤心的时间，也没有太多。
下面来报，东海苍龙不甘听命于碎月城，日复一日地寻找月亮，愤然逃脱，掀起大潮水，席卷人间。
她为了不辜负城民的期待，也为了暂忘悲痛，主动请缨，前去捉拿。
到得凡间时，只见海浪滔天，一片泽国，百姓呼喊求救，哭声不休。
她本无须理睬凡人，只要缚住苍龙，擒回海中即可，不经意间，却见一家三口在水中沉浮，几乎没顶。
那男子极力推着自己妻主，“当家的莫管我了，快救孩子。”
女人却拼命拉着他，说什么也不肯放手，“孩子比不得你要紧！连自己的男人都保不住，我还能算个人吗？”
她只是，突然被那一幕刺痛了。
她抽身将那一家人，从洪水中拖到了高处，肩头也恰好被苍龙的利齿洞穿。
她将那吓得大哭的孩子摸了摸头，微笑问：“此处是何地？”
“莲隅城。”
“好，那便是我的葬身之地了。”
话音刚落，她便被苍龙卷走，再无影踪。
……
她与苍龙，一路斗到海上。
她手中剑穿透龙首时，自己也满身血迹，摇摇欲坠。她望着悲鸣的巨兽，神情却犹有快意。
“任凭你与我碎月城，有多少恩怨，至少不该伤及无辜。”她道，“今日便是与你同归于尽，我亦无愧于天下。”
苍龙却蓦然苦笑，“城主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何意？”
“你们贪得无厌，奴役四海神兽。神兽伏，则凶兽起，上岸作乱，吞吃百姓。今日若非我挣脱镣铐，前来相救，还不知死伤更多几何。”
“你身为仙人，自诩保护苍生，殊不知自己才是祸首。”
它斗大眼中，光芒渐渐黯淡。
“能在死前与你讲明道理，我亦无悔。”
苍龙庞大身躯，摔落水中。
沉月愣怔良久，平静闭上双眼。本可用于留存最后一丝神魂的灵力，缓缓消散。
碎月城主，陨落于东海。
……
当年若木之下，烛龙対黎江雪道，它曾有一姐妹，在潮水中护佑凡人，不料非但身死，还被讹传为恶龙。它说，那罪魁祸首，与她的气息颇为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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