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鲸屿Freya
“……”
在她惊疑目光中,他淡淡问:“你还记得你的学生吗?不是想杀你的那个,是险些被你和姘夫,联手害死的那一个。”
“星晓?”
“不错。”
“晦气,提她做什么?”
“十余年前,南海深处,我曾与她有一面之缘。”
“不可能!你在说什么疯话?”
她横眉怒目,他喟然长叹。
“她是碎月城的少城主,是你效命的仙人。她当年求我相助之际,我曾观她血脉,灵力殊异,见所未见。”
“碎月城千年夙愿,或能于她手中成真。届时,你火鹮一族,自当功德圆满,同返天界,你又何须在这凡间蹉跎岁月,违心与人苟且。”
“火鹮一经放飞,再不能回,故而你从未见过她。”
“她原本也只余一片残魂,如今为你所害,不知去往何方,更不知何日才能来归。”
“玄曦,你把你和族人的希望,断绝了。”
……
次日,星涯王接到下人来报,大司命伤重不治,死在了昨夜。
他平生唯一一次,对沐晚风动了刑罚。鸣蛇鞭重重击在她身上,鞭梢扫过颊边,顿时皮开肉绽。
他双目通红,声嘶力竭:“你同我说,她不会死!”
半大女孩跪在地上,任凭血淌了半脸,“我以为,老师修为高强,一枚毒牙杀不了她。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高阶的修者,死后不留尸身。玄曦唯独留下了一颗灵核,流光溢彩,仿佛淬火。
他为她建起了塑像,就在自己的寝宫前,日日相见。塑像的胸腔里,安放的是那一颗灵核。
工匠曾经雕过面貌,很像,很真,但他仍然下令,让人将它抹去了。因为他怕夜来,她入梦问他,他是否真忌惮她到那般地步,忌惮到,要下手杀了她。
他没有。
他是恼她,常常与他意见相左,提的又是些将要颠覆朝纲的主意。
他也恼她,野心太过,形同摄政。朝中大臣只凭她是女子,便将什么好的,都当是她的功绩,而不如意的,便都往他头上推。
但他从没想过她真会死。
后来,他招揽了全天下的修仙门派,却没有人能让她复生。
再后来,他处心积虑,从黎江雪手中夺得了后土。却在那一夜,眼看着雕像径自倒塌,一片火羽从中悠悠飞来,没入她的身体,填补了火系精华的空缺。
玄曦是一只火鹮。
她留下了她能给的,最好的东西,以待万一有一日,她的主上归来时,能够赎罪。
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不知道。
……
云开,雾散,眼前仍是神宫。
天帝的声音遥遥传来:“你还不知,自己是什么吗?”
黎江雪只静立,不作答。
便听那高高在上的神明,浅笑出声。
“碎月城一脉,原是被我放逐的罪人。天界拥挤,无须她们回来。我并不曾想过,当真要让她们找到月亮。所以这些年来,任凭她们如何费尽心思,也不过是做无用功罢了。”
她听得这一句,才愕然抬头,“你不允许她们找到?”
“正是。我只见她们神血日益稀薄,品行实在低劣,便满心想着,让她们在下界年复一年,逐渐耗到无望,变得与凡人无异,也就罢了。”
“你须知,沧海桑田,在我眼中,不过弹指一挥间。”
“……你是这样想的?”
“不曾诓你。只是那年,我闲来一瞥,见城主沉月为救凡人而身死,忽觉这一支罪人,也并非那样冥顽不灵。我有心想给她们一个机会,为自己挣得重返天界的宽恕。”
“你是我降下的福祉,生来至纯至真,灵力超凡。她们若能将你好好养大,什么都无须操心,你自然会在适宜的时候,将月亮从海中寻获,领她们重回天界,圆她们多年心愿。这本就是我网开一面,想好了要赐给她们的恩泽。”
“只是,她们贪心不足,处心积虑,聪明反被聪明误,险些又将你生生给养坏了。”
天帝看着她,笑意仿佛慈悲。
“那一年,我在她们的圣塔之顶,降下了一片月光。”
……
她是身世成谜,找不到来处的婴孩。被长老们假充作先城主的血脉,满怀希冀地养大。
她生来灵力纯净,怀有光明灵根,世间无人能及。
鲛人一族,传说在古时由月华庇佑。
佑离在集市上初见她,便开口求救,在海上重逢,又低头行礼。鲛人大祭司临终前向她请求,有朝一日,望她能带领鲛族回到故乡,重新生活在碧海蓝天之下。
这并非只因,她当年曾立过誓言。
浮生山上,后土说本无资格试炼她,幻境一场,便当送她的人情。
若木树下,烛龙现身与她相见,虽坚称真相不可道破,却多番婉转点拨。
原来她是从九天之上,落下来的一片月光。
她自己不知来处,旁人就更不识她。只有一个与她真心相知之人,于自己也未曾觉察之处,恍然窥见过半点天机。
她的师尊唤她阿雪。
因为月光,本如雪。
第121章
“月光, 归来吧。”
座上之人向她道。
黎江雪望着那副慈爱容颜,微微蹙了一下眉,还是轻声问:“我有一事不明, 可否请天帝为我开示?”
“何事?”
“相传千年之前, 你厌憎人间污秽,想要引四海之水洗净大地, 重造全新的, 清净的人族。碎月城主心怀不忍,挺身阻拦, 不慎失手将月亮击落,才引来其后种种, 颠沛流离。”
她道:“为一念善心,沦落至此,你会不会觉得,这惩罚有些重了?”
不料对方将她端详片刻, 却朗声而笑。
“这是哪里来的讹传。”
“什么?”
“那初代城主, 不过一介小神, 凡间倒还真拿她当个人物。想要闯下此等大祸,她还不配。”
黎江雪一时间,怔在当场, 好一会儿才能回过神来。
“那真相是……?”
“是那一年, 昆阆的神女与我生了龃龉, 一时意气, 动起手来,不料失了分寸, 竟将月亮击落。事后她亦懊恼,千年都羞于见我。”
“你何不罚她?”
“这岂不是说笑话了。”
天帝笑得连连摇头。
“你有所不知, 那昆仑阆苑,乃是天下神脉之首,其主人与我,本是姻亲,我又如何好不顾情面,当真紧追不放?”
“只是此事怕丑,总要有人出面担下,这才从她座下的一众小神中,挑了一个不会看眼色的来担责,连同其治下的仙城,一起逐出去了事。”
她以袖掩口。
“这些人实在有趣,大约是自觉脸上无光,就编出那等动听谎话来,欺哄凡人,反倒在下界成了万民供奉,感恩戴德的神仙。一代代到如今,怕是连自己也当了真。”
“……”
黎江雪极不可思议地望着她。
只觉得这云巅神宫,寒凉彻骨。
“这是没有意义的?”
“你说什么?”
“我说,我这一路走来看见的苦难,原来都是没有意义的。”
碎月城为了重返天界,不择手段,将四海之内搅得一片离乱,没有意义。
天幕城为了讨好仙人,草菅人命,闹得百姓民不聊生,也没有意义。
她作为九天落下来的一片月光,肩负了天帝寄予她的重任,被卷入这一场纠葛里,天上人间,辗转三世。
云别尘为了她,一个人苦苦支撑过这些年,视生死如无物,一直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消散于天地之间。
这一切,都没有意义。
都只是为了一句,怕丑。
“颜面,就那样重要吗?”
她遥望座上之人,不及愤怒,只觉荒唐。
“你是天帝,是天下间最崇高的存在,你若有心将月亮寻回,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何须如此一番周折?”
“你也知,我是天帝。赏罚若不分明,何以服人?”
“可是碎月城,分明是抱屈替他人受过。若赏罚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又如何能分明?”
在她拔高的声音里,天帝仍是微笑,波澜不惊。
“月光,你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要的是绝对的公允,而我要的,是为君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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