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鲸屿Freya
傅馨的夫郎生得温柔娴静,只是肚子大得突兀,装在他纤细的身段上很不相配,他走路时的确也吃力,须以一手托着腹部,另一手扶着后腰,让人看着替他捏一把汗。
好在他儿子很体贴懂事,小心地搀着他坐了下来。
他也很知礼,还没将气喘匀,先向他们赔不是:“有劳仙长莅临寒舍,真不知怎么谢您才好。都怨我这肚子不争气,没能为傅家添个闺女,倒先招了祸事。”
说着,眼眶红了红,就要掉泪。
一旁孩子连忙伸手替他抹,“爹爹,别哭。”
傅馨也宽慰道:“没有人说是你招来的祸事,不过是家中近来常触霉头,请仙长上门看看,求个心安而已。你怀着身子,不要多心,别伤着肚子里咱们宝贝女儿。”
他点点头,可能是在外人面前也不好失态,硬生生将眼泪忍了回去。
黎江雪的目光在他隆起的腹部,和他白净的脸上转了一圈,心说真看不出来,他的长子已经这样大了,他瞧着还只如二十上下,新嫁的小郎君一般。可见平日傅馨待他不错,所以保养得也好。
但她余光瞥见,旁边的傅父却垮着嘴角,显得不大乐见这副场景。
一旁云别尘道:“不知可否请郎君伸手,让在下诊一诊脉?”
都是男子,也没什么避忌,对方依言挽起衣袖,将手腕交到他手里。
黎江雪颇为诧异,从前没听说她师尊也懂医术啊,却见他诊脉的法子,也与她见过的不同,手指似乎掐在两个穴道上,眉心微微蹙起,仿佛深思。
见他神色严肃,众人大气也不敢出,只有傅父小声嘀咕了一句:“先前请了好几位郎中来瞧,不乏有名气的,都说是好的,没有什么问题。”
傅母盯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多话,扰了仙长判断。
云别尘诊了约有半刻,松开这男子的手腕,声音和气:“郎君腹中胎像无碍,不须过度忧思。”
众人闻言皆松一口气。
傅馨的夫郎默默放下衣袖,收回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腹部,一派温文怯弱的模样。黎江雪留意到,他的脸上有一种淡淡的,不敢声张的庆幸,心下不由同情。
一个男子,无端怀胎十八个月,而迟迟不能生产,想必已经背负着极大的惶恐和压力,同时家中旁人还要将种种倒霉祸事,与他这一胎联系起来,疑他不祥,他每一天都像被悬在高空细绳之上,随时可能摔得粉身碎骨。
刚才云别尘诊脉的那短短片刻,于他应该是无比煎熬的吧,就好像等候宣判一样。假如真是一个怀了妖胎,招致灾祸的男人,那他的结局可想而知了。
还好,云别尘最终判他无罪,不然他真有可能会被活活逼死。
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先前的认识,其实是很肤浅的。
她只见傅馨对她的夫郎体贴,她夫郎又保养得宜,年轻貌美,便推断傅馨待人不错,至少称得上是合格的妻主。
但是,一个好的妻主,会任由家人生出这样的猜忌,传到他耳朵里,让正为自己辛苦怀胎的男人担惊受怕,每天都生活在惶恐里吗?
她不由感叹,自己看人还是太简单。
不过转而又为另一个问题抓住思绪。
如果傅馨夫郎的这一胎,已经被证明没有问题,那么傅家众人脸上笼罩的黑气从何而来?他们身上频繁的灾病,又是什么原因?
有这个疑问的显然也不只她一个。
“无碍就好,无碍就好。”傅母拍拍胸口,转而又现担忧之色,“那仙长,您瞧我们这一家子,近来处处触霉头,这是冲撞了哪路神仙,还是……?”
云别尘神色自若,“府上多灾多病,连同这位郎君久孕而不产,想来是另有一些缘故。要是府上信得过在下的话,请容我师徒二人暂住,以便查清缘由。”
听他这样说,傅家上下哪有不答应的,一个劲儿地称谢。
不过这傅家的宅子,的确是不大,老夫妻二人住了正房,傅馨与夫郎住着东厢房,她又有三个儿子,原本住在西边。为着迎客,傅家不顾云别尘和黎江雪推辞,执意将西厢房收拾出来,让给他们住,而将三个孩子赶去了耳房凑合。
“这如何好意思。”云别尘一力劝阻。
傅馨一边往房里搬干净被褥,一边还要赔礼:“家中局促,人丁又多,已经十分怠慢仙长了。只腾出陋室一间,还请仙长包涵。”
黎江雪嘴快,想都没想就道:“没关系,反正我们在客栈也是住一间。”
云别尘要拦她都来不及。
只见他衣袖下的手动了一动,像是想掐她的,又放下了,只抿着嘴角睨她,带着几分气恼,又好笑。
傅馨倒是笑得欢畅,“在下从客栈掌柜处也有耳闻。小仙长真是快人快语,身在福中啊。”
身在福中?
说清楚,什么福?
对方却作了个揖,飞快地告退了,神情中带着某种心照不宣。
黎江雪挠挠头,“师尊,我是不是又……”
云别尘不看她,只是眼尾薄红,像是晕开的一笔墨,“无妨,你也是一回生二回熟了。”
她在脑海里转了两圈,没听明白是夸她还是骂她,只能腆着脸凑上去,“师尊师尊,你说,如果傅馨她夫郎这一胎没问题,那他们家这倒霉的源头在哪儿啊?”
不料云别尘一抬眼,“谁说没问题了?”
“啊?你刚才不是……”
“我骗他们的,不想打草惊蛇罢了。”他忽地凑近她耳边,“我同你说实话,你怕不怕?”
黎江雪没提防他靠得这么近。他的气息又轻又软,扑在她耳廓上,勾得人心里像有小虫在爬,止不住地痒起来。加上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就越发令人心跳加速。
她觉得自己的耳朵尖都烫起来。
“什,什么?”
“我刚才探他脉象,他其实已经死了。”
第31章
“什么?!”黎江雪一下惊叫出来。
立刻就被身边人捂了嘴, “你小声些。”
他身子不好,体温一向比常人凉些,但掌心却是微暖的, 细腻, 柔软,带着他身上向来有的淡淡香气。黎江雪本能地抿了抿嘴, 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这算是, 亲,亲过她师尊的手了吗?
她眨眨眼, 示意自己知道了,他这才缓缓放开她。
掌心离开她唇边的时候, 她忽然觉得有点遗憾,不该这么乖巧地放过他的,应该假装不能领会他的意思,在他手底下坚持挣扎一会儿才好。
她喘了口气, 声音压得小小的:“怎么可能?师尊你有没有弄错, 他明明就, 就活得很好啊?”
能走,能动,能说话, 和傅家众人相处得都很自然, 对他们也十分尊敬礼貌。这怎么不算活蹦乱跳呢?
总不能是大白天的集体见鬼。
再说, 那么多位郎中诊过脉呢, 难道连死人活人都诊不出?
然而云别尘斩钉截铁,“他不但死了, 并且已经死得很久了。只是他腹中的东西在操控着他,伪造出如同生人一般的脉象, 日常起卧,言谈行走,都看不出异状。”
黎江雪听着,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不就是寄生吗?
但是,如果一个人明明死了,却还能和活人一样说话走动,并且他的记忆,与旁人的相处,都和生前没有什么分别,那这到底算不算是死呢?这生死之间,该怎么界定呢?
云别尘显然也困扰于这个问题。
“这种情形,我只有所耳闻,却从未亲眼见过,也不敢有十足把握。”他道,“所以,我方才并没有如实说,以免打草惊蛇,生出什么别的变故来。”
黎江雪心说,这个决定真是十分英明。
先不说傅馨这夫郎,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已死这回事,骤然得知真相后,是会难以接受,万念俱灰,还是会撕开伪装,暴起伤人。
单说傅家的其他人,听闻自己和一具死尸同住一个屋檐下这么久,活人都要被吓死了。
的确是慎重为好,慎重为好。
她抹了抹额头,自己都有些冒冷汗,“师尊,那他肚子里怀的,究竟是什么啊?”
云别尘道:“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它应该称为鬾①。”
“鬾?”
“这是一种小儿鬼,成因不明,有人认为是冤死的婴童化身而成,也有人说是未出世的婴孩,魂灵懵懂,为邪气所染,从而成为妖物,会源源不断地刑克家中众人。”他道,“据眼前情形,大约是第二种可以为信。”
黎江雪也表示同意。
毕竟这孩子还未出生,且已诊出是个女婴,全家上下当宝贝疙瘩供着的,应该是没有什么冤死的机会。
她不禁道:“也是可怜,还在爹爹腹中便无端遭灾。那它以后会怎么样啊?”
“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云别尘眉头紧锁,“据记载,这种小鬼往往是寄生于父体,吸取其气血精魂,给家中带来灾祸,等到怀胎十月期满之日,便是父体力竭而亡之时,但与此同时,它自己也只会作为死胎产下。因为说到底,鬼胎是无法降生于人世的。也因此,在许多时候,人们都未必能察觉有妖邪作乱,只将它当做是生产不幸,父子俱亡而已。”
“这样吗?”
“对,可能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在所有记载上都认为它不是一种太厉害的妖鬼,如果无人出面收服,至多也只害一室一家,而不会波及旁人。而要除掉它也不难,以渡厄咒渡它往生即可,但凡稍有修为的修士都能做到。假如挽救及时,父体亦可保全。”
阳光透过雕花的门扇,落在他眼里,将他的眼睛映得格外困惑。
“我有些不明白。”他说。
黎江雪也陷入深深的迷茫之中。
眼前遇到的情形,与前人记载有好几处都对不上。如果它真是鬾,为什么它会选择直接杀死父体,然后操控着他如活人一样照常生活呢?这好像是一份白白付出的精力,一桩划不来的买卖。
又是为什么,十月之期已满,它却迟迟不肯降生,而要固执地赖在父体腹中呢?
“师尊你说,”她犹犹豫豫地开口,“它该不会是知道,自己一旦降生就要死了,它想活在这个世界上,所以打算抢夺傅馨夫郎的身体吧?”
然后,以他的身份活下去?
那活着的这个,究竟算是谁呢?他还能称为是人吗?
云别尘的神色也略有惊诧,“我从未听说过,这种小儿鬼能做到这个地步。”
正说着话,门外却传来扑通一声,像是有人跌了跤,伴随着丁零当啷的响动,好像什么东西摔了一地。
两人立刻止住交谈,黎江雪去打开门,就见一个孩子扑倒在门槛前,身边一地的碎瓷片,摔得一干二净。
这应该是傅馨的二儿子,刚才挪房间时她见过一面。
她连忙去扶他,急着问:“你没事吧?有没有被扎到?”
孩子还小,一摔之下都有些懵了,让她问了几遍才回过神来,好像刚刚觉出疼一样,哇地一下,放声大哭,眼眶鼻子红成一团,当真可怜。
她手忙脚乱地哄,也不得法,云别尘便走过来拉起孩子,细细去看他的双膝和手掌。
“还好,没有让碎瓷割破,但也摔红了。”他揉着孩子的头发,声音又轻又柔,“摔得好疼,是不是?”
“嗯……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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