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鲸屿Freya
云别尘应了一声,见她直愣愣杵在原地,问:“你呢?”
她深吸一口气,觉得这事有些难以启齿。
前些日子在山下,为条件所限,她与他同榻而眠也不是没有过,当时他半张脸都缩进被子里,从被沿上面瞥她一眼,淡淡地喊她上床,她心里还扑通乱跳了好半天,只觉得既紧张,又有一丝隐秘的窃喜。
她喜欢他,能与他如此亲近的机会,她自然是珍惜的。
只是如今,却不一样了。
既然明知道,他的依赖与真心,其实并不是投向她的,便该自觉一些,避一避嫌,不要让他的一腔痴心错付,也不要让自己落得一个为人替身的下场。
平常说笑几句,只当是师徒间温情,倒也罢了,同床共枕这种事,是万万不该再有的。
她明明打定了主意,却又为脑海里滑过的那四个字,而突然间眼皮一跳,又回想起他在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攀着她的肩,双唇细细贴上来的样子。
呼吸又轻又软,像是春日里伞都撑不住的雨丝,落到哪里,都惹得人一阵痒。
她用力握了握拳,呼出一口气,“我去别处睡。”
他坐在床边,拿眼角看了看她,“你有哪里可去?”
“李大爷家不只这一间房,他女儿原先住的那间,不也空着吗。我过去凑合一夜,应该不要紧。”
“有你这样办事的吗?”
“怎么了?”
“你前脚安慰人家,他女儿或是能平安归来,后脚就要睡别人的屋子。你让李大爷听了,心里如何作想?”
“是,是我考虑得不周到了。那我去柴房凑合一夜好了,反正我这人粗糙,哪里都能睡。”
云别尘低着头,双手垂在膝上,向袖子里缩了缩。她瞧见他膝上的衣摆,都微微皱起来,像是被人暗中攥紧了似的。
心里忽然就有点不好受。
“师尊,我也不是……”
“无妨,只是我们前来借宿时,向李大爷假称的是夫妻,若你此刻偏要去别处将就,恐怕他心里要起疑。别的都不要紧,要是被认出我们是海捕文书上的人,却会有些麻烦。”
她讷讷点头,“也对,也对。那我不走就是了。”
她转身去拼桌边那几张椅子,“那我就在屋里睡。师尊别管我了,我马上就好。”
床边的人好半天没说话,再开口时声音极低:“委屈你了。”
听得她心像被细针扎了一下。
她终究忍不住,回头温声道:“师尊的身子还没养好,我这个做徒弟的,不能这样不懂事,还来扰你。你安心睡吧,我就在边上,有事你叫我。”
他这才肯听,自己默默地躺下了。
只是黎江雪熄了灯,躺在拼起来的椅子上,却心乱如麻。既不能翻身,也不敢乱动,生怕发出声响吵醒了他,只觉得身下睡的不是木头,而是钉板。
她强行闭了好久的眼,也没能睡着,最后还是忍不住,悄悄侧过头看他。
他似乎是睡着了,只是睡得并不安稳。身体侧着蜷成一团,被子不好好盖着,反而抱在怀里,用手紧紧地抓着,埋着头,像是在害怕什么似的。在外面微弱的光亮下,眉眼微微蹙起。
显得,很委屈。
她愣了半天,还是小心翼翼地起身过去,轻手轻脚,从他怀里将被子扯出来,妥帖盖在他身上。又很习惯似的,揽过他肩头拍了拍。
睡着的人睫毛微动了动,眉头就松开了,变得安宁又乖巧。
她忍着心底那股酸涩,心说他应该不知道吧,不知道那个秘密已经被她撞破了。
正想回去接着躺下,却听见外面一阵吵吵嚷嚷,吆五喝六,像是在……抓人。
第55章
她心里一惊, 起初还以为是直奔他们来的,但听着又没有那样近,好像是在外面的巷子里。
她不愿意吵醒了云别尘, 轻手轻脚地掩上门, 自己出去看。结果刚踏进院子,就见李大爷正在摇椅上坐着, 黑夜里一个影子, 冷不防把她吓了一跳。
“您这是……?”她迟疑道。
对方见了她,连忙起身, 脸色似有所慌张。
他快走几步近前,一手拉她, 一手比在唇边做了个低声的手势,“小娘子别看了,好像在逮人呢,闹哄哄的, 吓人得很。”
还真是抓人?
黎江雪心里顿时一紧。莫非官府已经发现他们的行踪了?
“没事, 让我看一眼, 就一眼。”她不顾对方的阻拦,猫腰摸到墙边,“我会小心的。”
院墙年久, 其间有几处破损小洞, 残缺的砖缝里, 生出细细的草来。她扒住其中一处, 悄悄往外看。
就见外面的巷子里,果然有大队人马, 看服色正是官府的修士无误。但他们并不像是在搜查,反而是已经有所收获的模样。
是一个面貌乖巧的少女。
她被两个人架着走, 脚步踉跄,哭哭啼啼地往身后喊:“娘!我不想跟他们走,娘!”
那做母亲的便追出来,一边叫着自己女儿,一边央求那些修士:“您行行好,我女儿年纪还小呢,从来不晓得修仙这些事的,您就放了她吧。”
黎江雪看着不由皱眉。
难道是他们认错了人,把她误当成所谓的魔教给抓了?但海捕文书上的女子,只有自己与喻千灯,眼前这小姑娘,和她们俩都相差甚远啊。
眼神不能差到这个地步吧?
却见有修士拦住那母亲,淡淡笑了一下,“干什么?急什么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怎么害了你女儿呢。”
“您说哪里话,仙长怎么可能害她呢,小人可万万不敢这样不识好歹。只是……”
“那就行了。你女儿天资甚高,灵根清奇,我们接她走,是为了修仙去的,将来学有所成,你家满门脸上都有光。这等好事,可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
“承蒙仙长高看她了。只是我这个女儿,我清楚,不是那块材料,没的给您添麻烦。您看……”
“哎,如今天下妖物横行,灾祸频起,前不久莲隅城的大潮水,都听说了吧?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能选中你的女儿跟着修行,是你家的荣耀。你可别为了一己之私,误了大事。”
那少女哭得厉害,却挣扎不过,只知道喊:“娘,我不想修仙,我不懂什么灵根。”
她母亲还想再追,让一个修士抱着剑冷脸一拦,也不敢擅动了,其余的人架着少女,顷刻间就走远了。
这一番动静闹得大,附近邻里都被惊醒了,只是无人敢开门惹事,见那些修士走远了,才敢出来看个究竟。
有人疑道:“这大半夜的,怎么突然闹将起来?仙长们即便有事要办,也不至于这样急。”
有人在劝:“仙长定是有他们的道理。刚才那一位虽是说话生硬些,理却是不错的,总不可能来害你女儿。”
见那母亲哭泣不止,就有人上前揽住她肩,推心置腹,“近来这样的事,并不少见。我有亲戚住在隔壁镇上,她家小妹上月就被挑走了,也说是跟着去修仙的。”
“果真如此吗?”
“是呢,话都是一样的,说是什么灵根清奇的好苗子,咱们这些没见识的人家,听着也半懂不懂的。但总归是好事,往后修成了仙长,多威风,一家子不知道怎么跟着沾光呢。”
“可这仙,一修得要多少年呀?我连她往哪处去了都不知道,连个信也通不成。等她修成那一日,也不知道,也不知道家里还有没有人在了。”
“嗐,咱们呐,且放宽心,儿孙自有儿孙福,跟着仙长可是能有大造化的,咱们可不能耽误了孩子。”
那母亲抬手不断抹泪,呜咽道:“可我不盼着她有什么造化,我就想日日都能瞧见女儿。”
旁人唏嘘着又宽慰了几句,也只能散了。
黎江雪目睹了这一幕,虽然知道修士们并不是来抓他们的,心下稍安,但另一面却也难免堵得难受,只觉十分不忍。
一回头,却见一顶覆盖着白纱的帷帽,近在身边,悄无声息的,倒把她惊了一下。
“师尊?你怎么来了?”
云别尘一抬手,轻轻摇了摇头,她立刻意识到自己称呼上露馅,还好李大爷此刻已不在院中,并未听见。
她看看他大半夜也遮得严实的帷帽,心说这人可真够谨慎的。
“你什么时候来的,听见了多少?”她小声问。
“全听见了。”
两人唯恐多生是非,嘴上并不多话,只隔着薄纱交换了一下神色,彼此脸上都有些生疑。
这修仙一事,哪有那么容易。一来要看根骨资质,二来总也得是诚心发愿,才能勤恳苦修下去,哪有像这样不管情不情愿,胡乱拉人的?这能修出个什么来?
要都有这样简单的话,她也不至于在山中多年,才修成个三脚猫了。
这官府在做的事,恐怕不对。
“要不然,我出去看看?”她用目光示意了一下那仍跪在原地哭的母亲。
云别尘还未说话,身后却忽然传来李大爷的声音:“小娘子,还是莫管这闲事了吧。”
她一回头,就见对面手里端着一壶热茶,冲那边努了努嘴,“突然和女儿分离,怎能不哭呢?咱们旁人也劝不了什么,由她去吧。这事啊,只能自己绕过弯儿来,别人说什么都不管用。”
黎江雪点了点头,想起他的女儿亦是杳无音讯,唯恐触及他伤心事,便只道:“大爷言之有理。”
对面笑容可掬,“夜里风寒,我刚煮的新茶,喝一杯暖暖身子吧。”
她心底里其实不太想喝。
无他,只是夜间喝多了茶水,人有三急,难免睡不踏实。
但见对方劝得殷勤,不忍拂他好意,也就接过来一饮而尽,转头见云别尘还在向院墙外看,顺口就问:“你喝吗?我给你也倒一杯?”
话音刚落,却忽觉手臂一软,手中的空杯竟然摔落在地,应声裂成两半。
“对不住,大爷。”她正为失手道歉,脚下陡然一晃,眼前阵阵发黑。
不对!头怎么晕得这样厉害。
“你……小心……”她挣扎着对身边人道。
云别尘急忙回过身来,一下将她拉进怀里,“阿雪!你怎么样?”
他手指飞快搭上她脉搏,神色一惊,目光立刻如炬,回头怒问:“是专门克制修仙之人的秘药。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李大爷慌得一连倒退几步,脸色煞白,只不说话。
云别尘一手揽着黎江雪,另一手中长剑倏然现形,寒光逼人,直指对方。帷帽边的轻纱被剑风扬起,他目中焦急愤怒,都被剑光映亮。
黎江雪从未见过他这样大失方寸。
“师尊。”她轻轻扯着他的衣袖,“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和他计较也没有用。你快走,晚了就……”
后半截话还没说完,却见那李大爷从怀中掏出什么东西,哆嗦着手一拉引线,一枚传讯烟花忽然绽开在夜空高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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