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照前墀
“忍住,莫动。”谭清淮的嗓音极淡,仿佛没有情感。几息后,他摘了银针,背对着柳南汐道:“你风寒风寒发热倒在何处,你自个儿不清楚吗?”
柳南汐垂眸回忆起昏倒前的事,长长的睫毛几乎要将眼睛盖住。
“这里还是襄王府?”她问。
谭清淮点头。
作为一个医者,他最见不得有病不医、强忍不发的病人,终是忍不住念叨起来:“柳姑娘要知道若是我晚到片刻,等着你的就只有两种结果。一是因风邪侵入肺腑急病而亡,二是直接烧成一个傻子。日后有病,还是今早找人瞧了为好。”
直觉告诉柳南汐,面前这个大夫看似看起来温文尔雅,实则一点都不好相与,甚至可能还有些暴躁,她还是不要去摸他的虎须为好。
“多谢这位大夫救命之恩,南汐下次一定注意,不会再犯。”柳南汐忙道。
谭清淮没有吭声。
春花和春叶一个捧着一个荷包,一个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进了西暖阁,对谭清淮屈了屈膝,走到榻前。
春花率先开口:“这是许国公府赔付的银两,王妃殿下嘱咐等柳姑娘您一醒来,就拿给您收着。”
柳南汐没想到张月盈还为她要来了赔偿,真心实意谢道:“多谢王妃殿下帮忙,劳姑娘转告王妃,今日恩情,南汐永不相忘,日后如有用的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我绝不会说一个不字。”
春花笑了笑,“您还是先喝了药,把身子骨养好了,才算真的帮忙呢。”
柳南汐身体无力,春叶便一勺一勺地喂到她嘴边,这药汁苦涩难咽,但效果十分明显,刚刚下肚不久,胃里面就暖了起来,满上喉咙的苦水全部收了回去。喝完药,柳南汐得了枚杨梅蜜饯含在嘴里,舌尖是微微的甜。
谭清淮再次探了她的脉搏,给出了诊断:“照之前给的那个方子,每日三次,连服三日,脸上的伤口就用漱玉消淤膏敷着便是,不要沾水,注意保暖莫要再着凉。三日后,我再来复诊。”
几乎一个晚上没有歇息,随后,他便背着药箱去了王府外院补觉。
柳南汐好奇问春花:“不知这位大夫是?”
人虽年轻,但医术老练,若是在民间,不可能没有名声。
春花回答:“太医院的谭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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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南汐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两天的时间,就能四处走动了。
不过,粤菜馆尚未重新开张,她如今正在风口浪尖,预备先避过这段日子再做安排。京兆府倒是传唤过她几次,基本上是底下的小吏主动上王府来,楚蒿也来拜访过几次。故而,张月盈特地让人收拾了个小院子出来,专做此用。
而康乐县主自从知晓了柳南汐在襄王府的消息,送了一车的珍贵药材,就算日日煮顿顿吃,都得一年半载才能消耗干净。柳南汐把这些东西都好好收着,准备等真相大白后再如数送还大长公主府。
沈鸿影忙了两日,几乎连人影都见不到,若不是每日深夜张月盈还能感觉到身边睡了个人,险些以为他宿在了京兆府衙门没有回来。
第三日,他却忽然悠闲了起来,换了身浅色襕衫,在早膳时,对张月盈道要带她去京郊游玩。
“去何处?”
“明惠寺。”
张月盈一把将筷子拍在桌上,“殿下是要去明惠寺查案,带上我怕是不方便吧。”
沈鸿影道:“明惠寺的红枫鼎鼎大名,我带你一起去看。”
“这个嘛……”张月盈努努嘴,眼珠子转了好几圈,装作犹豫的样子,许久才给了答案,“既然殿下诚心相邀,我就勉勉强强答应了。”
明惠寺和大慈寺是京城最负盛名的两家寺庙,大慈寺建在城内市井之中,明惠寺位于京郊以南,据说寺中一座金塔中供奉着佛祖的指骨舍利,故虽乡野深山,平日香火依旧鼎盛。
张月盈和沈鸿影进了山门,主持亲自迎他们前往大雄宝殿。
明惠寺的山道两侧果然全是红枫树,红艳如火,连成一大片,宛如天边绚烂的晚霞。
只是张月盈观察着,这些红枫树的个头似乎都不算太高。
她直接问出了口。
主持解释道:“阿弥陀佛,十七年前的那场大火几乎把大半个寺都烧干净了,这些红枫树都是在那之后种的。”
“原来如此,多谢方丈解惑。”张月盈双手合十。
倏尔,金风乍兴,一片红叶吹落,落在张月盈手心。
她朝着风吹来的方向远眺而去,矮矮的红墙之后,隐约是个木质塔尖。
“那里是何处?”张月盈问。
第71章 拜干娘四愿我夫无病无灾,心想事成……
一道一人半高的红墙横隔在半山腰,
将明惠寺一分为二,不过这边的面积稍大一些,墙那边则小了不少。
主持道:“王妃有所不知,昔年北边战乱跑来的流民不少,上代主持便做主在后山修了座庵堂,收留了不少无家可归的女子,顺便也招待女客。”
张月盈长睫微微一抖,仿佛忆起了什么,继续问:“我好像听人提起过,十七年前的大火可是从庵堂内一间许久不用的柴房燃起的?”
“冬日天气干燥,当日下了雪,避雪的施主众多,慌忙间弄出了火星,酿成了惨剧。好在多年来,寺中香火供奉不断,无辜丧生者想来也能安息了。”主持说话间将明惠寺的责任洗脱得一干二净。
张月盈进了大雄宝殿,照例拈了三炷香在佛前参拜。前世作为一个无神论者,除了财神,这些佛和菩萨她俱是一概不信的,不过有了穿越这种常理难以解释的事情发生在自个儿身上,偶尔给点儿香火钱,许个愿还是可以的。
她微微侧头,沈鸿影双眸轻阖,双手合十,静静跪在佛前,殿内跃动的烛火在他脸上跳动,一半明,一半暗,似乎虔诚至极。
大约过了几息的光景,他方慢慢抬眸,将手中的香线递给小路子插入前方的香炉。
香烟袅袅,张月盈面前出现了一只清癯的手,只见沈鸿影起身展袖,要扶她起来。张月盈猛地抬头看他,然后将手掌放了上去。
他的指尖微凉,但掌心却很暖。
张月盈心想。
待张月盈站稳,沈鸿影便收回了手,整个人进退有度,身子微微绷紧,隐约可见克制。
“不知殿下方才许了什么愿?”张月盈故意凑近问道。
少女身上清甜的梨味扑鼻而来,瞬间压过了寺庙里有些呛人的的烛火味,沈鸿影垂眼瞧见她腰间系着的花丝香囊球,暗忖这个东西倒是没有送错。
他仅愣神了一瞬间,便回过了神,对张月盈道:“所求所愿若说出来了,便不灵了。”
“也是。”张月盈也听过这种说法,撇撇嘴,有些失望的模样。
沈鸿影叹了口气,郑重道:“唯愿岁岁有今朝,年年似今日。”
张月盈闻言,神色僵住几秒,总觉得他话里有些品不出道不明的意味,可转念又觉得应该是自己多想了。
“殿下的愿望可真是笼统。”她评价道。
“那你呢?”沈鸿影反问。
殿前佛像高耸,神情慈悲,垂眸俯瞰世人。张月盈双手合拢,默念佛祖莫要怪罪,而后说:“我这人贪心,求的东西可多了。一愿身体康健,能活到一百零一岁。二愿财源广进,赚得盆满钵满。三愿顺心顺意,万事无忧。”
“还有吗?”沈鸿影的声音里藏着一丝期待。
张月盈摇摇头,语气天真:“没有啦。”
沈鸿影的目光肉眼可见地黯淡。
“殿下,你怎么了?”张月盈偏着头瞧他,姿容如玉的青年此刻好似一朵打霜的花。
张月盈恍悟,自己竟然落下他了。
没想到堂堂王爷竟然会为这点儿小事伤心。
她清了清嗓子,继续补了一个祈愿:“四愿我夫无病无灾,心想事成,永岁同昌。”
沈鸿影眼帘掀起,长睫轻眨,眼睛骤然亮起,映着点点烛火,炯炯有神,有些错愕地盯着虔诚许愿的少女,久久不放。
“这样,殿下可满意了?”张月盈偏头看他,澄澈的眸底倒影着万千星河。
目光相对间,沈鸿影一顿,一时间竟不知到底该如何作答。
少女的眼角被浓烈的香火熏得有些发红,不知为何,他鬼使神差的伸出了手,手指先落在张月盈眼角,一路往下,停在了她的脸颊。
沈鸿影动作突然,张月盈始料不及,几乎僵成了一块木头,双颊霎时飞上两片红霞,语调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迷惘和惶恐:“殿下?”
沈鸿影一下清醒过来,猛地收回手,攥紧了拳头,侧影带着一丝狼狈。
“你眼角沾上了香灰。”
“是吗?”张月盈不知这是沈鸿影随意找的一个借口,连忙用指腹擦拭,眼角却擦得更红了,红彤彤的,好像一只兔子。
沈鸿影看着心有不忍,拿出一张玉簪花丝帕,“我帮你。”
张月盈撒开手,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沈鸿影越靠越近,丝帕柔软的触感落在她眼角,她不由自主地别开眼。
他离得有些太近了。
近到能看见他腕间一颗米粒大小的红痣,近到鬓边垂落的一缕发丝在她额头一扫一扫,扫得人心痒痒。
“好了。”沈鸿影将帕子收回衣袖中,张月盈只觉禁锢已久的呼吸终于重新顺畅起来。
她稍稍低头,声音含糊:“多……多谢。”
这番有些局促的模样,惹得沈鸿影翘起了唇角,温声道:“作为答谢,可否请你帮我个忙?”
张月盈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也不问沈鸿影要让她做什么,直接答允下来:“你说便是。”
沈鸿影道:“带我进一趟明惠庵。”
明惠庵建庵之初便定下了规矩,男子勿进,只能女子出入,京兆府的衙役之前来问话都只能将庵里的比丘尼叫出来。不过,也有例外,如有至亲的女客一道,男子亦可入内。沈鸿影的至亲女眷算起来唯有两位,一个是宫里的祖母太后娘娘,另一个便是作为妻子的张月盈。
“敢情你非要诓我来是为了这个,早说就是了。”
张月盈暗自腹诽这人看起来羸弱,实则狡猾的不行。
她掸了掸身上的粉尘,提步朝大雄宝殿外走去,肘间披帛飘散,发间的长穗步摇一晃一晃。
突然,少女停驻了脚步,回首看向沈鸿影,侧脸被浅淡的天光镀上了一层银晕,“不是说要去庵堂看看,殿下难道不一块儿?”
沈鸿影随即跟去。
明惠庵显然亦是经过重新修建,几乎寻不到当年的痕迹。
庵主明镜师太是个三十五六的女子,虽穿着一身灰扑扑的缁衣,但身段玲珑,容貌秀丽。听说曾是京城中大户人家的女儿,后来家道中落,便在此削发为尼一心修行,不过几年便坐上了庵主的位置。
明镜师太过来应付了张月盈一番,说了几句客套的话,便回了禅房继续清修,留下弟子素真师太招呼他们。
说是师徒,素真师太其实并未比明镜师太小了多少,不过差了五六岁的样子,倒是她的徒弟普琴师太性子略显活泼,一点儿不似佛门之人般孤高冷寂。
沈鸿影出去四处转转,张月盈进了一间禅房暂歇,普琴师太陪坐,叽叽喳喳地推荐着庵中的各种素斋。
“我瞧着今日庵中似乎没有什么人。”张月盈看着空旷寂寥的院子,状若无意提及。
普琴师太道:“每个月这个时候,庵堂都不怎么接客,进来的人自然就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