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青柠糯
殷严皱了皱眉,似下了极大决心般痛心疾首道?:“大内暗探密报,江都谢氏豢养私兵,规模庞大且极其隐蔽。”
他特?意?顿了顿,直到瞥见商世?承眼?底那抹杀意?,他才又恳切道?:“”谢氏大郎君一直同二殿下交好。二殿下自是没有谋逆之心,但微臣恐流言蜚语会有损二殿下清誉,因此特?请圣上,先行定夺。”
这番话看似是在为二皇子辩护,实则却是同商世?承表明,如今二皇子结党营私,对皇位虎视眈眈。
商世?承眯了眯眼?,手腕不自觉用力,直掐得怀中贵妃含着泪娇嗔。“谢氏真是胆儿肥了,四世?三?公又怎样,这十?年?来早就没落了。还真以为是大雍第一世?家,能与朕这个天子抗衡?”
他当年?是同谢氏合谋陷害过皇兄,事成之后,他荣登大宝,却未兑现许与谢氏的利处。那又有什么?,他是天子,他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旁人还敢质噱不成?
谢氏定然因此怀恨在心,所以暗中与他那个好儿子勾结,意?图篡了他的皇位。
殷严扯了扯嘴角,嗤笑着鼓动道?:“整个大雍,不,整个四海之内,莫非王土,怎会有人配与您抗衡!”
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直听得商世?承热血沸腾,面露精光,“好,知朕者莫若殷相也!谢氏豢养私兵这等小事,就交由爱卿差办,一定要让这群目中无人的知晓,皇位是朕的,任何人都休想觊觎。”
说是小事,言外之意?却已然给整个谢氏,都定下了无法翻身的罪责。谋逆之心,是商世?承在位以来,最无法容忍的一种。
………
容栀抵达郡主?别苑时,商九思?却不知为何,闷在房内迟迟不出?来。只留她与谢怀泽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僵在原地。
其实她并不觉得尴尬,窘迫的人是谢怀泽。往日见着容栀,他早就殷切地贴了过来。今日却退避三?舍,又是掩唇干咳,又是一个劲地灌水,简直是把“做贼心虚”四个大字烙印在了脑门上。
他暗暗投来的目光惹得容栀有些无奈,她先一步邀请道?:“郎君可否赏脸,与我下盘棋消遣一二?”
谢怀泽心中想要拒绝,说出?口的却是很没骨气的“甚好,甚好。”
假山凉亭内,容栀从容地于棋盘上落下一颗白子。局势瞬息万变,方?才还占据优势的谢怀泽被她杀得七零八落。
“在下不才,甘愿服输。”他拧眉端详棋盘片刻,面露苦笑。
“尚未。”容栀从他棋篓里拎出?枚黑子,略一思?忖便放了下去。被她围剿的黑子又再次破局赶上,两方?势均力敌,互不相让。
谢怀泽惊讶地睁大眼睛,半晌说不出?话,“在下技不如人,输的心服口服。”
容栀不赞许地自己同自己对弈起来:“未到最后一刻,为何要认输?”
谢沉舟摆了她这么?一道?,但她并不认为自己是输家,鹿死谁手尚未可知,被利用者,也可以是利用者。
他叹谓一声,心底竟五味杂陈,“什么?都瞒不过县主?。”许是女子,容栀比一般男子反而更加聪慧,也心细如发。他不过是稍稍失态,她就能顺藤摸瓜,猜出?背后缘由。
“谢沉舟……”,才一说出?,容栀又别扭地改了口:“商醉似乎还不知晓你顺走账簿一事。但以他的手段,不过是早晚问题。他对你怨念颇深,郎君恐有性?命之忧。”
谢怀泽闻言,神情?有些恍惚,随后苍白的面上浮现出?几分自嘲,他低垂着头?:“只要他还活着,还好好活着,我就知足了。”
那日从镇南侯府回去之后,他呆坐了整夜,从在东宫遇到阿醉,再到谢府苛待阿醉,他林林总总想了许多。将近天明时,才决心去明和药铺偷出?账簿。
自阿醉逝去,他时常做梦,梦见自己满手鲜血,阿醉躺在他怀里,含恨咽气。未看顾好阿醉,食了对先太子的诺言,他早已罪孽满身,无法洗清。
本以为此生也就这样了,只能去地下再朝阿醉赔罪。可当他颤抖着翻开账簿,一页一页噙着泪摩挲而去时,那颗沉寂已久的心脏,又隐隐跳动起来。
是阿醉。他的阿弟还活着,甚至曾离他只有咫尺之遥,就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他此生哪敢再有什么?奢求?
容栀虽不解,也并未再去劝,她眉眼?间俱是清冷:“随你。”
提醒谢怀泽,不过是当做他让谢沉舟真实身份暴露的回报。谢怀泽放在心上也好,毫不在意?也罢,命是他自己的,他既决定不要,她也犯不着吃力不讨好。
凉亭未置冰鉴,空气静默无风,这般闷热的气候,谢怀泽唇色却白得毫无血色:“我要多谢县主?网开一面,放阿醉一条生路。关于阿醉身份,我定会保密,绝口不提,更不会同阿兄说起半句,县主?大可宽心。”
容栀冷冷一笑,不置可否,更只字未提两人昨夜的交易。
谢怀泽怔怔然支着下巴,却惊觉她方?才的棋局已经乱了。
她面色平静,毫无波澜。谢怀泽却莫名在那如沉沉潭水的眼?眸下,感受到震荡不止的悲戚之意?。
他忍不住关切道?:“只是你们之间……”
几乎是同时,盘上棋子“噼里啪啦”地被她全?部扫进?了篓内。
她神色不变,让人看不出?心底想法:“我与他之间到此为止。”
她说:“此后桥路两归,只要他不再现身沂州,我就绝不会揪着不放。”
清脆娇甜的嗓音从石阶上传来:“你们两情?相悦,岂是说放就放的?”
二人俱是一震,同时凝眸往下望去。
是终于舍得现身的商九思?。她提着繁复的裙摆,小声轻喘着爬了上来。身旁红缨欲伸手扶她,却被她严肃拒绝了。
她只听见容栀后半句话,只当容栀同那个俊俏的小门客闹了矛盾。“情?事不就是这样的么?,吵吵闹闹才是常事,哪能每天都如胶似漆甜甜蜜蜜。”
见商九思?毫无察觉,两人皆长?舒一口气。
红缨搬了个蒲团,又在上面铺上软垫,商九思?紧挨着容栀坐下,不知是羡慕还是打趣:“你啊,就偷着乐吧。本宫想同子通哥哥吵闹,他还懒得搭理本宫呐。 ”
谢怀泽下意?识替兄长?辩护:“郡主?这是误会了。阿兄心挂郡主?,这才舍不得惹您的不快。”
虽知道?不过是场面话,商九思?心下却也愉悦不少,“那你今日回去之后,记得催促子通快来陪我。”
她说得直白,谢怀泽被她好不矜持的模样逗笑,连连允诺:“阿兄公务缠身,等忙完这阵,定然会迎着郡主?去江都赏景避暑。”
“这还差不多。”商九思?娇哼一声,整张脸快要贴进?案几上才方?上的冰鉴,微微侧目问容栀:“说吧,今日登门,有何贵干啊?”
容栀沉默着瞧红缨为了商九思?忙前忙后,微微垂下眼?睫:“听闻郡主?从京城带了只青鸟,很是稀奇,阿月好奇得紧,便贸然前来,想同郡主?讨个恩典,赏玩一番。”
倘若悬镜阁主?说得是真,花溪村投毒实为红缨所为,那么?她如何能有投毒机会?红缨一路随侍商九思?左右,并未听说中途离行,莫非她还会什么?巫术不成。
思?来想去,就只有流云日日谈着的,隋阳郡主?那只会说人话的青鸟最为可疑。
商九思?眨了眨眼?,想了片刻才终于有了点印象:“哦,那鸟啊……”
“不是本宫养的。”她懵懵地摇了摇头?。
容栀眉心微蹙,还以为是自己听岔了,“不是郡主?的?”
那流云日日同裴玄两人咬耳朵,说那青鸟毛发鲜亮,又能通晓人话,是前所未闻的稀罕玩意?。
“不过确实在别苑里,是红缨养的。”
红缨温婉一笑,不卑不亢地朝容栀颔首一礼,而后又尽心尽责地给商九思?继续扇着蒲扇:“给郡主?添麻烦了。”
商九思?摆了摆手,不过片刻,那鸟笼子就被小心地抬了上来。
她只瞧了一眼?就避得远远的,眸光里满是嫌恶:“这小畜生是给本宫添了不少麻烦。”
谢怀泽初时也兴趣缺缺,直到那青鸟在笼子里好奇地东张西望,最后朝着他就是:“俊俏郎君,俊俏郎君。”
他哭笑不得,但也怜爱得透过笼子碰了碰青鸟的脑袋,那青鸟不怕人,就依着他抚摸自己的毛发。
连日来心上的阴霾被驱散少许,他夸赞道?:“这小家伙还颇有灵性?。”
商九思?捂着鼻子,瓮声瓮气地指着青鸟怒道?:“你这个见人下菜的!“说罢,她朝容栀抱怨道?:”你们可别被它骗了!它平日里见了本宫就啄,根本不给本宫好脸色。”
那青鸟循着商九思?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容栀,而后歪了歪鸟头?,就叽叽喳喳叫道?:“臭脸小娘子!见过,见过。”
容栀神色暗了暗,而后很快掩盖下去,只置若罔闻般淡淡看着。
红缨面色一变,笑意?不自然地僵了僵,连忙上前将笼子接过,轻弹了下青鸟脑袋,打圆场道?:“它平日里尽会胡说,奴家给县主?赔罪了。”
容栀似没当回事般,只说道?:“无事。”
待红缨将青鸟拎下去安抚好,她才温和地开口道?:“红缨阿姐也是京城人么??”
红缨一愣,没成想容栀会同她搭话,作势就要跪下,“哎哟县主?,您这是折煞奴家了。奴家也不是什么?京城人,说来到巧,奴家同谢二郎君一般,也来自江都。”
商九思?不以为然,嘴里还塞着颗葡萄:“怎么?折煞了?无人不知你是我身边最宠信的大宫女,她叫你声阿姐也是当得的。”
话音未落,她皱着眉将葡萄整颗吐了出?来:“呸呸,什么?东西这么?难吃。红缨!快来帮本宫剥皮。”
红缨依言重又站回商九思?身边,温柔地跪着用那细白的指尖一点点把皮都剥落,才递给商九思?。
容栀眉毛轻轻挑了挑。她这手指此般白嫩,即便是再受宠,也不可能一点重活都不必做,时时保养至此。
长?时间的久跪,让商九思?本就隐隐作痛的腿骨愈发不适,她动了动身子,“总而言之呢,逐月郎君是个良配。”
腿心骨还是疼得厉害,商九思?偷偷伸手想揉,又怕谢怀泽瞧见,只得强忍着。
这细微的动作自然没能逃得过容栀的眼?,她面上不显,心中却自有思?量。
“此话怎讲?郡主?识得逐月?”
说到这个商九思?立马来了劲,又忆起那日认错人的窘迫,“居庸关接驾时,我第一眼?见着他,我整个人吓了一跳!”
垂在衣袍中的手收紧,谢怀泽倏然抬眸,却发现容栀也望了过来。视线交汇之时,两人隐隐形成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那双眼?睛,长?得简直同我皇兄有异曲同工之感!”
容栀以为她已然察觉出?端倪,却不料下一句,商九思?话锋一转,又洋洋得意?道?:“能同天子有几分相似,是他的福气,说明他也是福泽深厚之人。”
容栀:“……”她在紧张什么?。
商九思?根本不会联想得到。
………
出?了郡主?别苑,裴玄抱剑立于车驾一侧,站姿笔挺,眼?睛圆瞪。甫一瞧见容栀,她立马身子紧绷,如同一根笔直的木头?:“见过明月县主?!”
那嗓音刻意?压低,又严肃无比,街尾都能听个一清二楚。
容栀揉了揉太阳穴,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才好:“差不多得了。”
压入官狱也不是,杖责几十?也不是,去官府告发更不能。可如若不惩戒,日后谁都以为能骑到她头?上来。
容栀思?忖许久,终于想到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去把明和药铺开张以来的账簿全?都誊抄一遍,不准有任何错漏,否则重抄一本。”
裴玄瞬间腿心一软,只觉两眼?发黑:“县主?,您杖责我吧,或者上刑也行。求您了……我不要抄录账簿呜呜。”
她自小就是个混不吝的,视诗书为一生宿敌。让她同自己的一生宿敌待不知几日,这比杀了她还难受。
容栀微微勾了唇,又很快强压下去:“我倒有个将功赎罪的法子。”
裴玄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阿玄什么?都答应!”
她意?味深长?,徐徐诱道?:“流云很喜欢郡主?别苑那只青鸟。”
裴玄点头?如捣蒜。她整日听流云念叨来念叨去,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紧接着,她就听容栀说道?:“你趁着夜色,去‘借’来让她赏玩一二。顺便去瞧瞧商九思?每日晚上都在做些什么?,特?别注意?她的腿。”
裴玄一怔,很快反应过来:“总比抄账簿好。”让她当贼,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不写字,什么?都好说。
她无情?地打碎了裴玄的幻想:“账簿也得抄,鸟也要借到。”
裴玄:(╥﹏╥)
容栀见她两眼?汪汪,就知自己这惩罚做得对。半是威胁,半是打趣道?:“有异议?你家殿下的身份,我可还未公之于众。”
裴玄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泪,瘪了嘴道?:“呜呜,县主?明鉴。我这就叛变,我愿为县主?门客,不要劳什子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