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糖心柿子
之?前,金大疤瘌刚把米子丢下山, 妹疯子再次上山来看他的时候,小宝就发现不太对。
当时他走在路上,除了在牛棚里看见?几个人?形的东西之?外,一路见?到的就全是野兽和家畜。竟然没见?过一个完整的人?影!
那?群家伙,不会真变成畜牲了吧…
哈哈,绝对不可能。变成畜牲可没那?么简单,那?是恩赐,是需要争抢的荣耀,那?群山匪又没有干什?么好事,大仙儿怎么可能奖赏他们?小宝想到这里就想笑,身子微动,后背一阵一阵碎裂地疼。
唯一的可能,是山匪们这次下山招惹了不该惹的人?,对方寨子找人?来报复,把天甲寨都杀光喽,哈哈哈。
幸灾乐祸的同时,小宝又后悔,自己刚得到金大疤瘌的信任,为了金大疤瘌还去杀自己亲娘,要是天甲寨就这么没了,他该去找谁啊?
谁会来救他啊?
天好像快黑了,小宝感觉自己的视线猛然暗了一下,但?随即他发现:天亮堂堂的,日头好端端挂在天上,旁边连一点乌云都没有。
不是天暗了,那?是什?么变暗了?
乱动的眼珠子透过树枝子往远处望,奇怪,那?山坡的颜色是不是变了?原本是实打?实的黄土地,现在却黑得和煤场似的。
小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那?黑色从远处蔓延开,深沉的颜色越来越近,一瞬间?,触目所及的土地都变成了一个颜色!小宝只?有眼珠子能动弹,再近一点就看不到,但?按照那?黑色推进的时间?……
他背后的土坡,约莫也变了颜色。
下一秒,猜测就得到印证。
小宝后背贴着地,原本只?是单纯的疼,现在地上好像出现了什?么东西,背后蛄蛹蛄蛹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往外蹿。
啊!!!疼——
背后的东西不是往外蹿,是一根一根地往他的肉里钻啊!
他扭动身子试图躲过去,但?骨头还是碎的,只?能轻微摇动,可就算是轻微摇动也不行,那?骨头一截一截地疼啊。动了疼,不动也疼!他手指蜷缩,浑身止不住地抽搐,颤抖越来越强,连手臂都被带动啊啊啊啊啊好疼!!!
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中?,小宝不自觉地喊出一个名字:“啊啊啊啊玲纳——”
忽的,眼前一片清明,疼痛依然在,他感到有千万条虫子在骨头里打?洞,但?是,但?是他好像……能动了?
小宝坐起来,后背的骨头不是直的,而是像水煮过的宽面条一样弯弯褶褶,似乎被什?么软绵的东西撑着,他双腿一撑,像竹竿一样,竟然就直挺挺地把自己撑了起来!
他拨开树枝,一挺一挺地往山坡上边跳,好不容易才翻过栅栏,踏入天甲寨的范围内。
惊魂未定,脚下的土地还是黑的。一路走来,那?些黑乎乎的东西在小宝地眼里越来越清晰,他一开始没搞清楚,后来想起,自己好像见?过这玩意?,就在瘦秃子死的那?天。
那?天酒酣脑热,他醉倒在宴席上,然后被突然的寂静惊醒,睁开眼一看,打?扮古怪的瘦秃子,目瞪口呆的人?群,还有地上爬满了的黑色细丝——这些也都是头发!
漫山遍野的头发,根本不知道是从哪里长出来的,也看不到边际。
小宝只?能踩在头发丝上,每一步都不敢多停留,害怕这头发会突然暴起伤人。他飞快穿梭在山路上,小心地穿过几间?营房,从打?开房门往里看。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天甲寨的山匪全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金大疤瘌?铁头哥?”小宝冲着空旷的营地喊,“你们在哪儿?你们、还在吗?”
没人回应。难道天甲寨真的被外敌杀光了?
不对,小宝挺起自己随风摇摆的腰背,扶着墙琢磨。要是天甲寨遭了横祸,被人?血洗一遭,那?地上也应该有尸体和血迹才对。
现在这里怎么会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就像所有人?都从天甲寨消失,都去了另一个世界一样!
风里隐约传来几句人?声,是什?么东西在窃窃私语。
小宝听不清楚,顺着那?些声音去找,他低下头,盯着脚下的黑色细丝有没有出现异动。走着走着,脚下的颜色好像变了。
小宝停在一滩红色液体之?前,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四肢触地,趴下,伸出舌头,浅浅舔了一口。
铁锈般的味道,带着腥气。
小宝抬头,一路的地面都有血色,斑斑点点,像什?么东西漏下来的水。
他就顺着这条路往前爬,手脚并用,身子摇摆着,后背像波浪一样起伏,柔软又筋道。他越舔舐越兴奋,到最?后都忘记了自己在哪里。
直到前方出现一双秀气的小鞋。
小宝的舌头碰到鞋的布料,他抬起头,顺着那?双脚、那?双腿往上看,见?到一副熟人?面孔。
小宝弯弯曲曲地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他掩饰般擦了两下嘴,血渍反而越擦越脏,但?自己并未察觉有什?么不对。小宝说:“天甲寨都跑了,你留在这儿干啥呢。”
对面的女娃回答:“没有,才没有人?跑呢,只?是因为我姐姐死了。”
小宝和她虽然是一个村的,但?不怎么相熟,一时间?没想起来她姐姐是谁。
那?女孩的嗓音有些喑哑,她接着说:“所以神仙娘娘有些生病,她不开心,那?些人?就不见?了。”
小宝想了半天,那?女孩的名字才和她的身世一起浮现出来。对了,她好像叫小苗,她还有个姐姐叫小曼。
仔细打?量,小苗好像变了很多,不像以前在歇脚村里的小女孩。她的衣裳已经短了,露出一截胳膊和小腿,皮肤颜色变得灰白,少女的脸庞没有血色,一双眼睛失去神彩,看着阴森森的。
“你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小宝说。
“经过这一遭,当然不会和以前一样。”小苗的声音还是有些胆怯,但?见?了熟人?之?后已经好了不少,她问,“你呢,你和以前一样吗?”
女孩的话直戳在小宝的心上,他看了看周围,空旷的地方,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太阳依旧很亮,亮得小宝不敢睁开眼,只?好低头瞅着脚边狰狞扭曲的黑色细丝。
小宝:“他们都去哪儿了,怎么一个人?都看不到?”
小苗凑近,冰凉的手拉起小宝:“我说过的,你不相信吗,神仙娘娘病得厉害。”
那?双灰败的眼睛直勾勾地黏上去,对准了小宝迷茫的脸蛋,她说:“好吧,不信也没事。其实是山寨里闹鬼。你也看到了,一个人?也没有,他们都被野鬼给吃了。”
“……怎么可能,”小宝吞了吞口水,从那?双冰凉的小手中?抽离,他不自然地耸肩,“他们拜的那?些妖精大仙儿还在寨子里,谁能吃得了他们。”
“你怎么知道那?些妖精大仙儿,就没有被吃掉呢?”
这句话,冷不丁让小宝后背发毛,血肉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难耐地蠕动。
对他来说,天甲寨就是最?高的地方,金大疤瘌就是最?厉害的人?。如?果连金大疤瘌所崇拜的妖精都被人?干掉了,那?么天甲寨的敌人?,可就厉害到没边儿了。
天甲寨这次究竟惹上了什?么样的人?啊?是那?群兵匪?还是什?么大老爷?不会是那?群修炼的道长大人?们吧!?
小宝最?多只?能想到修士这一重,对他来说,所有修士都只?是个统一的概念,一个层级。修士再往上,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诶呦,这可麻烦啊!说到底,天甲寨拜的妖精也只?是畜牲,道长抓妖天经地义!完了,天甲寨这回可算是真完了!
小宝狠狠心,往小苗身后的婆婆营望去。
“算了,我还是自己进去看看。”
他绕过小苗,往前走两步,又停下来。
脚下的鲜红色越来越多,覆盖在一层乱糟糟的黑色细丝上,黏作?一团。小宝是顺着血迹追寻过来的,可他扭头往后瞧,小苗身上的伤口早就好了,衣服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流血的样子。所以这血是谁的?
他只?是在心里疑惑了片刻,没问出口。
而小苗却像后背长了眼睛一样,没有转身:“今天米子回来了,他之?前被打?断的腿还没好,一路爬过来,刚愈合的伤口就又裂了。”
小宝低头,用鞋底蘸了蘸血,踏进去,那?血水一直淹没到脚背。
都这样了,米子怎么还想着上山呢!难道他在山上藏了宝物?,走的时候没拿?
想到以后的出路,小宝心思?一动,紧走两步进去。他从门口灶台上捡了把锃亮的菜刀,握刀的手背在身后。
现在的婆婆营也没几个人?,不知道是都逃跑了,还是躲在屋子里睡大觉。
太安静了,一颗颗大树围绕的营地里,连一丝虫鸣和鸟叫都听不见?,只?有微风带来一丝丝窃窃低语。
小宝顺着那?一丝人?声,轻手轻脚地往里走,进了一个半敞开的小院,就在婆婆营最?里头。
声音渐渐清晰,能听到是一男一女的对话。门槛上果然有一滩血。
这么多血。一路的血流过来,人?都快流干了,想必也该活不成了。
正好,等看看他拿的到底是什?么宝物?,抢的时候不必费力气。反正米子一个残废,就算是得到几块金子,下山之?后也会被别人?抢走的,他保不住。
“太好了,还在。”
米子的声音传入小宝的耳朵,听起来倒是生龙活虎。
地上的头发丝顺着墙往上爬,郁郁葱葱,长得比爬山虎还要茂盛,唯独避开了窗子和门。
小宝就半蹲在窗子下边,沾点唾沫,在纸糊的窗户上戳一个洞,偷偷往里看。
他想知道,米子就算被打?个半死,就算流了一路的血,也要来天甲寨找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屋子里并不明亮,但?勉强能看清楚人?脸。
米子趴在地上,衣裳布满血迹,鲜红的还在往外淌,暗红的已经干硬结成疙瘩。
他脖子一仰,那?张瘢痕粘连的脸庞就完全显露出来:“外面的人?都不见?了,趁现在,赶紧跟我下山去吧。”
而就在他目光所注视的方向,一个冻疮脸的女人?屈膝坐在床上,抱着被子喊:“鬼,鬼啊!离我远点,离我远点!!!”
米子的脸庞原本就丑陋,现在看着更沧桑了些:“娘,你还在就好,我们都活着,谁都不是鬼。我们一起走,不管什?么事儿都能一起扛。”
圆妞只?会惊恐地尖叫,她把床上的枕头和薄到破洞的被子都丢出去,嘶吼,企图砸死面前这个“鬼”。
米子一点一点地往前挪动,不靠双腿,只?用两只?手撑着床沿爬上去。他双臂环绕,艰难地抱住圆妞,试图安抚这个疯子。
无论?圆妞说了什?么,他都平静地承担着,然后一如?既往地说出那?句:“娘,跟我下山吧。”
门窗外,墙根低下,小宝的后背有些支撑不住,他单手握着菜刀,身子软绵绵滑坐在地上。
屋里头没有什?么宝物?,只?有一个残废和他的疯子娘的对话,让小宝心里的火烧起来。
他甚至想冲进去骂一顿。
那?只?是一个疯子,你哄她干什?么?你就算说再多话,她也不会听的!你打?她啊,你骂她,你凶狠地对她,她就记住你了!她就不敢欺负你了!
这样优柔寡断,跟个娘们儿一样,能成什?么大事?
怪不得金大疤瘌把他丢下山,这米子还真是不成器,真是!小宝在心里骂了一通,菜刀越捏越紧,胸中?果然畅快许多。
他没看见?,地面头发的蠕动方向突然变得一致起来。
乱糟糟的黑色细丝摆动出了规则的波浪,它们从正门进,翻越门槛爬进屋子里,半路喝饱了人?血,然后一直蔓延到床上。
一双长满冻疮的手在惊慌中?往身边一抓,竟然抓到满手的头发。
圆妞不管三七二?十一,薅起一把就往嘴里塞,她大口嚼了两下,马上就着口水咽下去。
米子慌乱地伸手去拦:“别吃,那?是脏东西。”
可圆妞不听别人?的话,开始一把一把使劲薅着,疯子一旦执拗起来,力气出奇地大,叫那?双烧伤的瘢痕胳膊拧不过。
她往嘴里塞,咽下去,就算中?途被拦截了一点也没事,这一口没了,还有下一口,总有一次她能吃着。
就这么薅着,吃着,她的眼神似乎清明了一些,就像瞎了半辈子的人?忽然获得光明,那?双无神的眼睛突然被点亮。
她的眼睛精准找到了对面“鬼”的五官,然后薅起一把头发,直愣愣往米子的嗓子眼里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