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糖心柿子
铁头还以为,今天是一个喜庆的,迎接新生的日子。
每个人都很开心,玩笑声和道贺的声音不绝于耳。灶台上烧水的壶滚开了两锅,还有一个煮着一锅血红色的浓稠液体,说是要?熬红鸡蛋,分发喜气。
自己?在床上疼得反复翻腾,窗外?的人在计划着破开自己?的肚皮。
不是只有没用的女人才会生不出来吗?
铁头见人家的老婆,一连生好几个大胖小子,而且还打算接着生。那些小媳妇生活美满,一脸幸福。要?是生不出来,或者怀不上,那可是要?被赶出家门的大错!
怎么换了他就不行了?
为啥他会这么疼,都这么疼了,还生不出来,还要?划开他的肚皮?凭什么!
不行,他一定要?活着。都已经熬到了现在,不管用什么样的方法?,不管忍受多?大的疼痛,他都要?活!他一定不会死!!
铁头眼瞅着大伙都去干活儿了,这会儿屋里没人。他忍住巨大的疼痛,翻身,脚就落了地。
拖着身子一步一步迈到门口。一抬头,他刚好和回来的产婆面?对面?。
“你?去哪儿啊?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产婆殷切的神情好像是真的,她在铁头眼里就显得更诡异了些。
铁头听?见她说:“你放心。要是你的孩子生不下来,我们?也会剖开你?的肚子,把孩子掏出来的。”
她竟然一点都不避讳!就直接在他面前说了出来?
铁头的瞳孔紧缩,但还来不及反抗,阵痛从他的四肢百骸袭来,淹没了他仅有的理智。
怎么有人这么善良体贴地杀人?
她好像是疯子,整个天甲寨都是疯子!
铁头疼到说不出话,腹部带动整个身子都在抽搐,产婆喊了几个人一起把他搬到床上:“你?稍微忍忍。反正母亲为了孩子牺牲一些,不都是人的天性嘛。”
撕心裂肺的疼,铁头就算想说点什么都不行,他被按住手脚,喉咙里发出濒死的猪一样的叫声。
这叫声持续了两天,刚开始的时候声嘶力竭,后来的声音就小了,人没了力气,想喊都喊不出来。但铁头的求生欲极强,疼到最强烈的时候,人也还在极力保持清醒。
他知道,只要?晕过去,是生是死就全听?别人的了。
铁头要?活,不管多?疼都要?活着。
他满身的汗水滴落,浸透了棉褥,他脸上青筋暴裂,眼睛疼得闭不上,嘴唇被咬得鲜血淋漓,但是他还要?活!
产婆又拉着别人在窗台下商量。
“你?说说,这都过了两天了,孩子还没生出来,不会是在胎里憋死了吧。”
“这可咋办。”
“金大疤瘌等着要?卖,万一等他回来之后还没生出来,那可要?命。”
“那就破开她的肚子,要?我说,只能怪她自己?命不好,谁知道竟然会怀上四个呢?”
声音一点也不避讳,好像专门说给铁头听?的。
他躺在床上,不停在疼疼疼死了和使劲再使劲就能出来之间?挣扎,像一条努力帮助别人宰杀自己?的鱼。
他确实赢了,但他真的能活吗?
铁头用微弱的力气,喊:“我能生,我还有劲儿!我自己?能生!”
他拼命喊:“别杀我,我真的能生,我能生!!”
再拼一拼,稍微忍一会儿就好了,就自由了,就能获得新生了,铁头呜咽着默念这几句话,把血咽到肚子里去。
又是一轮剧痛,又是一轮垂死挣扎。
产婆看不过去,说:“这样下去谁也活不成,算了,把剪刀拿来……”
她的吩咐还没落地,事?态就急转直上。
屋里原本掺杂着鼓励和催促,还有微弱的哀嚎。但所?有声音都在某一刻静下来。
就在产婆血刺拉祜的手里,传来了第一声婴儿的啼哭。
紧接着,声音又从产房里响起,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四个孩子哭声响亮,全都健康出生!
躺在床上的铁头气若游丝,终于欣慰地笑了笑。
他赢了,他活着把四个孩子生了下来,他是最后的赢家,能活下去了嘿嘿嘿嘿嘿……
大家都没见过一次生四个的,都抱着孩子互相?传看。
铁头终于可以歇一歇,他双眼疲惫,所?有的力气都用光了。虽然身上盖了被子,但他还是感觉自己?浑身发冷,非常口渴。
他再一次张开干裂的嘴唇,拼了命喊:“水……水……”
他现在心里什么都不想,只想要?一口水。
产婆听?见了声音,暂时停下逗弄孩子的心思?,才往铁头身上看去。
产婆尖叫:“快来人!大人保不住了!”
说什么保不住呢?
铁头听?见之后非常疑惑,孩子都生完了,怎么还能保不住?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他赢了,那些人都比不过他,他可是生了四个呢。
被子被产婆掀开,铁头往自己?身下看,那一层皱巴巴的肚子皮垒起来,没有瘪下去,有点挡视线。
但是双腿好像湿了,有什么东西在很快地往外?流。
是羊水吧,铁头不太懂。
但他望向产婆,他从那双惊慌失措的眼睛里看见了预料之中?的怜悯,还有鲜红。
大片大片的鲜红,出现在他的身下,油汪汪地映在产婆的眼睛里。
铁头的世?界完全被无?力感淹没。
他发现自己?好像怎么逃都逃不出这个痛苦的牢笼。本以为痛苦过后会是成功,他就靠着这点信念挺到现在,没想到过了一道弯之后竟然是死路,痛苦过后是更深的疼。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他哇!老天,还不如让他在上吊那天就去死!!
他为什么不能早点死,为什么,为什么啊啊啊啊啊——
直到最后一刻,铁头都闭不上眼。因为他想不通,对这荒谬的一切,到死都闭不上眼。
直到一卷草席,盖上了他的眼睛。
最后一日。因果日。
今天是山匪抢东西回来的日子。吹吹打打,一箱一箱的矿石被搬进天甲寨。
要?说之前下山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大的阵仗,但是今天不一样,今天横腿儿老祖亲自出山,亲自带队去抢的东西。
天甲寨的山匪分批列队回来,一波又一波,里面?的已经开宴了,最后一队还没回来。
今天刚死的“女人”就是这时候被抬出去的。
一具尸体被俩人扛着,正走过天甲寨大门。
竹席忽然被掀开,“女人”看见了自己?的笑脸。
一张得意自满,不知天高地厚的肥油脸。
铁头刚从山下回来,一见是这个“女人”,就笑道:“哟,是铜娘啊。终于生了?生了几个?”
那俩扛草席的男人笑话他:“正好生了四个。铁头哥,你?赌输了。”
铁头的眼睛弯成两条缝:“赌输了好啊,输了好!我就知道金老爹比我厉害,金老爹还要?再厉害一百年呢!好啊!”
“女人”紧紧盯着铁头的脸。原本或威武,或挫败,或谄媚,或得意的脸庞,现在在他眼里只剩下一种意味。傲慢。那种什么都不知道,却更加得意洋洋的傲慢,也是一种愚蠢。
“铁头哥,她好像想和你?说话。”扛草席的人说。
“肯定是想谢谢我,”铁头想都不想直接回答,乐呵呵地炫耀,“这娘们?儿之前差点上吊,还是我给救下来的。”
“死前生了四个,能哄我干爹开心,也算死得其所?喽。”
什么?他刚刚说什么!他说那次上吊!?
这是“女人”第一次想起当初的事?实真相?。
是他救的……是他救下的他……哈哈哈哈,谁让他救了!凭什么不让他死!!在一种名为荒谬的恨意中?,“女人”的嘴角微微扯动。
铁头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对,低下头问:“你?说什么?”
而“女人”只是睁着眼睛,像一条死鱼。
扛草席的人试了试温度:“铁头哥,听?错了吧。人都凉了透,还说什么话?”
铁头挠了挠头:“刚刚明明说话来着……算了,你?们?忙着,我吃席去。”
草席里卷着的女人完全笑了,像刚开始的自己?一样笑着。他想,这个世?界太荒唐了,让他在剧痛中?死去的人原来就是他自己?。在难以描述的扭曲挣扎中?,黑暗渐渐笼罩这个世?界。
“女人”说的话谁也没听?见,只有队伍里一个乌发白面?的漂亮妇人听?见了。
他说的是:“真好。”
因为他知道,那个哈哈大笑的人也会经历一样的命运,那副傲慢的面?孔将被现实中?的疼痛狠狠打翻,他肯定会有报应的。这一刻,铁头为一种名为报复的东西而感到痛快,而报复的对象恰巧是他本人。
铁头断气了。
铁头昂首阔步走进天甲寨。
他看见自己?带回来的一队女人,个个都有好模样,于是满意地喝了口酒,顿时觉得岁月静好。金大疤瘌和他聊起那个赌约,说起一个大肚子女人果然生了四个孩子,他俩相?视一笑,铁头识趣地开口:“还是干爹英明啊!”
只不过这次,宴席正酣,铁头突然捂住胸口,疑惑地望向大门之外?。
他的心跳好像漏了一拍,不知道是为什么。
算了,铁头又喝了一杯。管他呢,反正有金大疤瘌在,有横腿儿老祖在,什么事?儿都不会发生的。
玲纳就在旁边静静地看。
循环往复的磨盘成功完成了第一轮运转,它?榨出新的痛苦汁子,为玲纳的头发树供给养分。
一只修长的手摘下新鲜果子,玲纳咬了一口,那颗眼珠的汁水香甜无?比,她从中?拿到了一股意想不到的力量。
只不过玲纳还是有些失望。
【一群不中?用的,这么多?人,竟然只生出来四个?】
还得是玲纳,把孩子生在他们?不要?的身体里,废物利用,一下子就生了满山头呢!
当循环开始的时候,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向天甲寨周围发散,绝顶山和妖精队伍都为之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