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糖心柿子
掌门?抬手压下?一片人声:“放宽心,徐修瑾是伴生神童,身上有?大气运在,危险和机遇相伴相生,说不?准是福是祸。岂是我们?隔着迷雾能看清的?”
二长老苦着脸:“掌门?慎重,倘若真出?事?,那可就晚了!”
掌门?人和颜悦色,让他少安毋躁:“你先和其他几位长老试着能否硬闯进去。另外,我派人去查山门?外那几只活跃的大妖,还有?那几个不?安分?的小?门?派,看他们?最近有?什么动静。”
几个徒弟领命就要去办。
“等等,”掌门?转念一想,找出?个最有?可能的幕后?黑手,特意叮嘱道,
“翡翠湖边的那条狗是不?是刚下?了崽?把狗崽子抓来,倘若真是它们?在搞鬼,我们?还能留个后?手。”
几个徒弟记下?了。
“抓几只崽子来就能了事?吗?那群畜生,”三长老咬牙切齿地骂,“畜生就是畜生,脑子只有?那么大点,卑鄙不?通人性,把他们?连带崽子一起抓来,然后?剥皮拔毛才好!”
恶狠狠的声音一圈一圈回荡在土地上。
躲在草丛里偷偷观察的鬣狗妖精被骂得一怔,夹着耳朵问:“他们?怎么了,为什么就突然骂我们??”
另一只野猫舔着自?己?的爪子,黏黏糊糊地说:“说要抓我们?的崽子,扒我们?的皮呢。”
鬣狗骇然呲牙,还以为自?己?被发现了:“难道他们?已经发现了我们?要抢这里的晶玉矿脉?”
“笨蛋!我们?还没开始抢,他们?怎么发现?”
是哦,它们?为了珍贵晶玉矿脉,千里迢迢赶到这里。在看见人类守在门?口之后?正商量着如何?闯进去,就听见自?己?被骂了。
鬣狗尴尬地收回牙齿:“有?道理。”
鬣狗:“不?对,那他们?凭什么抢我们?的崽子!”
野猫胡子炸起来,弓着脊背:“一定是他们?的计谋,想要调虎离山!让我们?全都回去保护崽子,他们?就可以趁机偷走所?有?晶玉了。”
野猫的尾巴竖起来,在鬣狗身边徘徊几步,沉吟道:“快召集大家商讨对策。那个地方埋藏晶玉矿脉的秘密我谁都没告诉过,可不?能被他们?抢先。”
鬣狗才转身,面朝一片灌木,短促地嚎叫了两声。
而它的面前,黑压压的灌木丛中,上百只鬣狗的口水滴落。
参差不?齐的牙齿缝里积攒着肮脏的腐肉渣子,一只只身上长满斑点,耳朵破破烂烂,纷纷嚎叫出?人类听不?懂的调子。
外面的都猜不?到刘家村里面究竟是什么样子。
就连身处刘家村的徐修瑾也不猜不?到。
徐修瑾被拖拽着带到河边,看见一群村民在河边围成一圈,中间隐约露出?一个大号猪笼,猪笼里是个被绑住手脚的戴墨镜的男人。
女人们?脸上的激动隐隐带着欢快,而男人们?的愤慨中却夹杂着悲伤。
玲纳坐在英华特意编出来的舒适藤椅上,拎着徐修瑾的后?脖颈,把他提溜到了面前。
“那个人认识吗?”玲纳给他指。
徐修瑾认得,是接引他进村的瞎子,现在被人绑住了手脚,圈在猪笼里。
玲纳又问:“他旁边的人呢?”
徐修瑾也认得,那人身着黑纱看不?见样貌,躲躲藏藏地接近猪笼,动作畏缩,怕被大家注意到似的。是之前蛇精抓住的人,刘家村的村长。
徐修瑾明白村子现在的怪异模样是玲纳的手笔,他此时心里顿生警觉,怒道:“你又在搞什么鬼?”
玲纳把他的脑袋转过去:“给你看一场好戏,让你看看你保护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河边的画面完完整整呈现在徐修瑾的眼前。
瞎半仙儿困在笼子里,手脚被束缚着,就算想动手都没办法,他只能叫嚷:“你们?想干什么?我告诉你们?,我在外面有?人脉!谁敢动我,谁敢动我一下?试试!”
倒是有?几个人怕他这句话,稍稍侧身让开了点。
半仙儿在缝隙里瞥见徐修瑾的身影,还以为是救星来了:“修士!修士大人救救我!”
他怕徐修瑾听不?见,一连喊了好几遍,喊得声音嘶哑才停下?。
可惜,他的救星自?身难保,也救不?了他。
徐修瑾确实听见了半仙儿的呼唤,但他的目光始终黏在一个人的身上。
在半仙儿最吵闹的时候,英华试图上前捂住半仙儿的嘴,却被一只手拦住。
顺着那只素手看去,一身彩色衣裳,再往上是一张清丽冷峻的面庞。
周尔曼的影子倒映在徐修瑾的眼睛里。她站在人群中央,插着铁锹的高高土堆上,五彩神袍,衣袂飘动。
村民们?的声音环绕着她:“都是尔曼大人英明神武。”
“要不?是尔曼大人,村里到现在还在丢孩子呢!”
“尔曼大人可要为我家孩子报仇啊……”
有?些人还聚在一起起哄:“杀了他!”
“杀了他是不?是太便宜了点?”
“浸猪笼,献祭给神。”
“哈哈哈哈,想不?到他也有?今天,哎呦。”
站远了很容易发现:那些使劲往前挤,想和周尔曼说上话的都是男人;而那些躲在后?方,笑呵呵起哄杀人的,都是妇女。
男人们?好解释,毕竟他们?生下?了孩子,着急也是人之常情。但女人们?就……
徐修瑾砍断自?己?双脚的时候都没有?皱一下?眉头?,现在却被如此氛围弄皱了脸庞:“她们?为什么那么……高兴?”
为同村人的死亡起哄,简直残忍冷漠。
“对啊,为什么会高兴呢。”玲纳重复。
但很快,徐修瑾就得到了答案。
原因还能是什么,只有?他身后?的怪物?——
玲纳能让他们?生出?那么奇怪的孩子,当然也能改变她们?的心态。
让人类来害人类,可谓心肠歹毒,徐修瑾吸了一口凉气:“你煽动村民害人,使其同类相残,你会遭天谴!”
“你想救他?”玲纳扔在地上一柄剑,期待地看他,“去吧,去救人。”
剑孤零零被丢在地上,徐修瑾用膝盖向旁边挪动远离,漠然置之。
玲纳原本唇角噙着笑,见此情况却失望道:“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你只管妖杀人,不?管人杀人?”
“你这还叫分?辨善恶?你分?明就是只想找个理由来杀妖精。”
徐修瑾冷硬地解释道:“绝顶山不?插手凡尘俗事?,人之间的对错,自?有?人来分?辨。你一个妖……一个怪物?,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玲纳向前俯身,用触手撑着下?巴,冲人群那边甩甩手,告诉周尔曼可以开始了。
鼓乐声起。
在村民们?的簇拥下?,原本神婆的徒弟都跑到周尔曼身后?,用血碗、铜器、桃木、白幡为她制造阵仗。
人群最中央的短发女人在猪笼前立定,声音激荡:“你杀掉的这么多刘家村的孩子,都是他们?辛辛苦苦怀胎生下?来的宝贝。如今苦主?找上门?来,要将你村规处置,你服不?服?”
瞎半仙儿当然不?认,他有?他的理由:“不?,我是给村长做事?,错的都是他!你们?…唔唔……”
他还未说完话,嘴巴被谁伸进猪笼里的手给捂住。
穿黑纱的身影站在他背后?:“不?要再听这个混蛋狡辩了!连杀那么多孩子,简直丧尽天良!我带头?,大家一起把这鳖孙丢进河里!”
村民们?的激情被煽动性的语言点燃,无数只手推向猪笼,将圆筒型的竹笼子滚向河里去。
瞎半仙儿被滚了好几圈,头?晕目眩之际强撑着为自?己?辩解:“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二慢,不?是,尔曼大人相信我……”
可他透过笼子缝隙,捕捉到了周尔曼脸上的神态。
那是怎样的表情,让半仙儿即将说出?口的话一下?子卡壳。
以前黄麻子抓人,神婆祭祀,村长发号施令的时候,瞎半仙儿偶尔也会在旁边看一看。
用傲慢的,高高在上的,看牲口的目光。有?时也会评判几句:那几个女人屁股够肥啊,能生儿子。
他以前从未想过那些“牲口”的感觉是怎样的,是不?是也会害怕。
而现在,高高在上的人换成了周尔曼,牲口换成了他自?己?。
猪笼里全都是动物?粪便的味道,他全身都沾上了恶臭,身上被竹条刮得生疼出?血,还被人当做动物?来指指点点,那种粗俗的咒骂是他以前从没听人说过的话。
强烈的落差让半仙儿感受到的痛苦加剧,旁人任何?一个目光都能让他回忆起以前的自?己?。那些从他自?己?嘴里、眼睛里、行动里散发出?来的东西,变成尖刀,反过来在他自?己?的绝望苦痛中搅动刀刃。
别人是不?是也是这么看他的?就像在看一头?肥猪。
为什么?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他明明每一步都走得很好……半仙儿十个手指头?抓紧了笼筐,像圈养的家猪一样哀嚎:“啊——”
他听见那个名叫周尔曼的女人淡淡发号施令:“扔吧。”
“扑通”,一道巨大的落水声。
半仙儿猝不?及防喝了一肚子的水,眼前越来越黑,四肢逐渐无力?挣扎,身体越来越沉,一切都尘埃落定。
痛快的欢呼声在岸边爆发。
乐声不?停下?,村民们?不?论男女,都相互拍掌庆贺,男女老少们?唱起幸福的歌谣。
英华干脆跑到玲纳面前,和小?脸红扑扑的苦子、痛子手拉手转圈圈。
她原本温婉乖顺的脸上神采奕奕,像个孩子一样跳着欢快的步子。苦子和痛子小?短腿倒腾不?过来,几个人时不?时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刘云鹤的眼泪鼻涕一起落下?来,一想到死去的孩子就心碎不?已,他跪在岸上仰天痛哭,脸上的霉丝湿成一团。
九堂哥的孩子也被杀了,他很伤心,伤心得嘴角都要咧到天上去。看见浸猪笼这种残忍的惩罚,他伤心地趴到河边,偷偷对水面下?消失的人说了句谢谢。
马虹看见她家男人难过的模样,也很不?好受。她上前去搂住男人的肚子安慰:“别难过,孩子而已,咱们?还能生呢。”
九堂哥的笑容干巴巴僵在脸上,眉眼间才终于有?了点哀切的模样。
蛇精干脆跑进人群中穿梭,她在众人的歌声里起舞,大尾巴抓住意图逃跑回家的村长,用刘加火的面目邀请他一起玩耍。村长的黑纱黏在身上,慌忙逃窜。
吵吵闹闹中,有?几个人的沉默像是烟花升空绽放时的废弃炮筒,很难被人注意到。
周尔曼后?背斜靠河边的老树,双手抱怀,用眼睛享受这一刻的轻风。她等这种时候,等待了很久。
没进刘家村之前,父母突然离世?,她想的是自?己?一定要出?去做工,挣钱照顾年幼的妹妹周尔苗,可惜只挣了一点钱就被人绑走了。
被黄麻子绑到刘家村之后?,看到自?己?几乎已经确定的未来,她想的是一定要逃出?去。哪怕外面也是一群豺狼虎豹,起码逃出?去试试呢?
姥娘庙逃跑失败之后?,她想的是,哪怕逃不?出?去呢,也一定不?能变成那样的怪物?,千万不?要忘记自?己?是谁,那比杀了她还要让她痛苦。
而现在,村子里天翻地覆,她和那些人的身份颠倒,终于可以出?一口恶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