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吹笛人
贺明珠接手的大集体企业的全名是“乌城矿务局一矿劳动服务公司”。
从名字就可以看出,这家大集体没有明确的主营业务,也缺乏盈利点,完全是为了开办大集体企业而开办的大集体企业。
也就是说,在劳动服务公司开办时,设立的唯一目的就是吸纳待业的一矿职工子弟。
贺明珠在接收劳动服务公司时,就翻阅了全部职工的档案。
这些人没有什么学历,也缺乏专业技能,不是考不上大中专的初高中毕业生,就是作为回城知青的大龄青年。
其中最荒谬的一个职工,是一位还不满十二岁的男孩,被家人找关系塞了进来。
贺明珠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掰着手指算了几遍,才敢确定她确实是被塞了个童工。
贺明珠:……
贺明珠严肃表态,坚决拒绝接收这个男孩。
负责和她交接公司的小领导苦口婆心地劝道:
“再等几年他不就满十八岁了,你变通一点嘛,你现在把人开除,他家里人要来闹事的。”
贺明珠态度坚决:“不行,不能开这个口子。今天是十二岁,明天就是八岁,后天两岁的也能送来了,要是这样的话,我宁愿换一家大集体。”
小领导心直口快:“下一家说不定还不如这家呢!”
贺明珠:“……那我找别的单位去!”
矿务局这么多的大集体企业,她就不信了,没有其他单位想甩包袱。
南方有些地方七山二水一分田,工业不发达,农业吃不饱饭,即使投机倒把罪最高死刑,也拦不住要讨生活的当地人。
但北方就不一样了,工业发达,人均耕地面积大,在有饭吃有钱赚的情况下,很少有人想不开去冒天下之大不韪,顶风做生意。
矿务局多的是想甩包袱的厂矿,可愿意接手这些大集体企业的人寥寥无几。
除了贺明珠,一矿一时间还真找不到下一个顶包的冤大头。
小领导无奈道:“好吧好吧,就按你说的来,哎,年轻人,就是太理想主义了。”
理想主义吗?
如果这都是理想主义,那贺明珠就不知道什么才是实用主义。
她已经对这帮被迫接收的职工没有任何要求了,总不能连成年这条基本红线也要跨过吧?
小领导果然有经验,被清退的男孩家人不知从哪儿得知是贺明珠接手劳动服务公司,竟然找上了门,要求贺明珠必须给个说法。
贺明珠:“国家规定了公司只能雇佣成年人,我是按规定办事。您要是不服,就到法院告我吧。”
面对贺明珠的拒绝,男孩家人思路很清奇。
“那我找关系把这小子的出生年月改了不就行了吗?”
贺明珠:“……就算改了出生年月也改不了他就是个十二岁小孩的事实啊!”
实在说不动贺明珠,加上旁边还有贺明军和徐和平虎视眈眈,男孩家人讨不到好处,纠缠半天后,最后只得悻悻离去。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
尽管贺明珠在接收劳动服务公司的时候,就做好了要接手一群懒汉的准备,但现实还是给她狠狠上了一课。
见过平时不上班、只在发工资时出现的大爷吗?
见过干活就喊累、打架就来劲的大爷吗?
见过口口声声“单位不嫌我懒,我也不嫌工资低”的大爷吗?
见过找上门骂老板“资本主义走狗”的大爷吗?
很不幸的是,贺明珠都见了一个遍。
她甚至有些匪夷所思,为什么直到三十年后国企才不堪重负,开始进行厂办大集体改制呢?
在贺明珠看来,这种从未盈利、毫无市场竞争力、全靠国企养着的大集体,一个月就应该倒闭啊!
要不是这年头
不许私人开公司,个体户的雇工数量还不能超过八个,动辄就要被扣上“投机倒把”的帽子,贺明珠才不要当大集体的接盘侠。
怪不得当时老矿长那么爽快地同意让她戴上了这顶“红帽子”,就连可以作为单位小金库的管理费也只象征性地收了一千块钱,每年。
合着这压根不是“红帽子”,而是童话里逼人跳舞至死的“红鞋子。”
贺明珠:……我要是重生在1993年就好了,哽咽。
但这也只能想想,毕竟她也没法和重生大神谈条件,能重生就不错了,还要什么自行车。
在筹办新食堂的同时,贺明珠开始了和这帮大爷们的斗智斗勇。
不来上班是吧?
停发工资和劳保,直到恢复上班为止。
不服?想从财务手上抢钱?
行,那咱们公安局走起——正值严打期间,我想你也不想被公安叔叔知道吧.jpg
干活就喊累、打架就来劲是吧?
上,二哥!不用客气,给他留口气就行!
贺明军是在实战中练出来的,在海上走私时和人斗狠,又真刀真枪地和通缉犯打过一场,论起打架来,寻常人压根不是他的对手。
打完了送上一瓶红药水,贺明珠和蔼可亲地问:“干活,还是接着打架?”
“……干活吧。”
至于那位“单位不嫌我懒,我也不嫌工资低”的大爷,不好意思,你可以不嫌工资低,但现在单位嫌你懒。
要不规规矩矩地来上班,要不就一分工资都别拿。谁家公司也不能养懒汉啊!
还有破口大骂“资本主义走狗”的,贺明珠非常热情地想要帮助他调回其他大集体企业,以免他被资本主义腐蚀。
但这位大爷不肯走,因为其他大集体企业开的工资更低。
他就这么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朝九晚五地正常上班。
贺明珠软硬兼施,终于达成了最低目标——让大集体职工来上班。
谁敢信,作为老板,贺明珠对手下职工的要求只有一个。
“大爷们,求求你们来上班吧!”
真是闻者惊心见者流泪,要是被后世那群九九六零零七的牛马看到,还不知要怎么痛哭流涕。
怎么会有人不用上班也能拿到工资和社保啊?!
开办大集体企业的初衷虽好,但却养出了一群手心向上的懒汉。
不过幸好现在是1984年,这群人只被养了短短几年,还没有养出后世那种根深蒂固的思维,理直气壮地要求单位必须无偿包办一切。
劳动服务公司里的职工都是年轻人,年纪最大的才不到二十三岁。
年轻人脸皮薄,对于廉耻二字还比较看重,同样的,他们对未来还有期许,这才能让贺明珠勉强将这群人推上了正轨。
新食堂筹办的事千头万绪,但其他事情贺明珠都放手让田润花和杨冬梅去处理,也是对她们领导能力的一种锻炼。
只有调教大集体职工的事是贺明珠自己在做。
说起来也简单,不过是一手大棒,一手胡萝卜。
在贺明珠接手前,劳动服务公司的平均工资不过十块钱,还不到新入职的国企职工的工资的一半。
而贺明珠接手劳动服务公司后,将工资提高到了二十块钱。
虽然这个数字说起来也不高,但相比于此前的工资水平,已经是翻倍了。
而且贺明珠明确对大集体职工说了,二十块钱只是过渡期的工资,等新食堂的运营正式步入正轨,工资水平还会上升,直到和国企平均工资持平。
大集体的职工问道:“过渡期要多长时间?”
贺明珠只说了一句:“时间不定。”
众人皆哗然。
时间不定是什么意思,没有明确的时间节点,就可以一直是过渡期,一直拿着二十块的工资。
高喊“资本主义走狗”的那位仁兄站出来抗议。
“你根本不想给大伙儿涨工资,所谓的‘过渡期’不过是你的借口罢了!”
贺明珠挑眉,说:“我要是不想涨工资的话,那我完全可以不提这件事啊,我干嘛要说出来给自己找事儿呢。”
“走狗”兄卡壳了,“不嫌单位”兄顶了上来。
“谁知道你是不是想给我们吊个胡萝卜,让我们替你卖命干活?”
贺明珠真心地问:“我要是真吊了胡萝卜,你会认真上班吗”
“不嫌单位”兄机智地说:“那你先涨了工资再说。”
贺明珠问他:“我要是真涨了工资,你以后能不迟到早退吗?”
“不嫌单位”兄:“……能、能吧……”
“哼!说来说去,你就是不说过渡期是多久!我看你就是骗大伙儿的!”
不来上班、照领工资不误的那位哥开口了,满脸都是被迫上班的怨念。
“对!什么涨工资,做不到就不要说!”
“我才不信,谁信她的话谁傻!”
“有本事现在你就把我们的工资都涨了!”
一部分人叫嚷起来,他们习惯了手心向上的日子,最不能接受劳动服务公司被私人接手,更不能接受自此以后要按时上班。
贺明珠不说话,冷眼看着几个带头起哄的。
也有职工看不下去了,主动打圆场,大声道:
“别吵了,都静静,听听贺老板是怎么说的!我相信贺老板既然将大伙儿的工资从十块钱涨到了二十块钱,就不是那种只在嘴上说说的人。你们这样吵,是想让大集体重新归一矿管、再拿十块钱的工资吗?!”
听了这句话,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虽然不上班的日子很清闲,但十块钱的工资也是真的低,平均下来一天才三毛钱,别说下馆子了,连肉都吃不起。
虽然嘴上抱怨得厉害,可大多数人还是更愿意让私人接管大集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