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吹笛人
贺明军故意把表哥拉下水,以客人的身份逼着他陪着坐凳子,说什么也不能让这小子好过。
放任老婆欺负亲妹,从姑嫂相争中吃好处,什么玩意儿!
表哥天天待在村里,去过最远的地方不过是县城,这辈子哪见识过贺明军这种混过社会的英俊痞子,唯唯诺诺,不敢反抗,哭丧着脸坐在凳子上。
贺明军杀人诛心,还故意去问表嫂:“嫂子,我把哥拉过来陪我坐,你没意见吧?”
这人看起来不好惹,表嫂艰难扯出哭似的笑脸,小声地说:“没,没意见……”
贺明珠和二哥对视一眼,知道二哥是在帮她撑场面,忍不住想笑,勉强才忍住。
她把大舅妈按坐在贺明军空出的位置上,和许大舅、贺明国坐在炕桌的一边;自己则拉着许巧燕,坐在炕桌的另一边。
贺明珠
左手边坐着表嫂,右手边坐着许巧燕。
许巧燕不安地想站起来:“不,不,我就不坐了,你们坐,你们坐……”
“坐,干嘛不坐,你怕什么,这家里还有老虎能吃了你不成?”
贺明珠余光瞥见表嫂正气得脑门直冒烟,笑眯眯地安慰许巧燕:“没事儿,有我呢。大过年的,咱们好好聚在一起吃顿团圆饭。”
许大舅没说话,默认了贺明珠的做法。
大舅妈想说点什么,炕桌下被许大舅拽着手腕拦住了。
毕竟那是他亲生的女儿和外孙女,儿子默许儿媳欺负妹妹,他已经憋了一肚子火。
要不是看在儿媳怀孕生子、身体虚弱的份上,他早就要好好收拾一顿这两个不知廉耻的东西了。
姥姥姥爷也不说话,慈爱地看着贺明珠贺明军联手挤兑表哥夫妻。
姥爷摸摸重孙女的小辫子,姥姥把紧张瑟缩的小姑娘搂进怀里。
贺小弟好奇地伸脑袋过去看,大大咧咧地问她:“我怎么没见过你呀?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细声细气地说:“我叫灵灵。”
贺小弟指着自己:“我叫贺明华!你以后跟着我,我带你出去玩!”
姥姥笑着说:“这个小舅舅当的,还挺像模像样的。”
听到这话,贺明珠想起来,这俩小的别看年纪相仿,还差着辈分呢。
她转头问许巧燕:“灵灵是什么时候出生的?”
许巧燕正关注着女儿的一举一动,听了问题,下意识回答:“是七八年生的。”
贺明珠笑着一拍手掌:“哈哈,小弟比外甥女小一岁呢!名副其实的‘小’舅舅!”
两个小的竖着耳朵听大人讲话,听到这儿,贺小弟恍然大悟,对灵灵说:“你以后不能叫我名字,你要叫我舅舅!”
灵灵也听到了贺明珠说贺小弟比她小一岁。
今天大人们对她都很亲切,大家都喜气洋洋的。小孩子是最能感知周围气氛的,她难得大着胆子反驳:“我才不叫你舅舅,你比我小,你应该叫我姐姐。”
贺小弟急得抓耳挠腮,当舅舅是多有面子的一件事,他的玩伴中还没有人能当上舅舅的呢,这个舅舅他今天当定了!
“我不管,反正我就是你舅舅了,以后出去我罩着你!”
灵灵撅起小嘴:“我才不要你罩着,我妈妈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我只要妈妈就够了。”
许巧燕看着女儿的眼神柔软极了,像是一泓泉水,温暖而清澈。
可当听到女儿接下来的话,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贺明华,你不许再让我叫你舅舅,不然我就叫你小弟弟!”
煮熟的鸭子眼见要飞走,贺小弟急了:“那我就叫你外甥女!”
“小弟弟,小弟弟!”
“外甥女,外甥女!”
两个小家伙孩子气的吵架逗得屋里所有人大笑起来。
贺明珠注意到,表姐脸上的愁闷短暂地一扫而空,久违露出了轻松的神色。
孩子的笑是世界上最好的解药,但显然,有人并不这么觉得。
“吵死了!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表嫂一摔筷子,也不顾满桌的客人,指着表哥就骂。
“当初你来我家提亲时是怎么说的?你怎么和我爹妈保证的,是不是说结了婚要让我过上吃香喝辣的好日子?这就是你说的好日子?!”
“我嫁到你家天天当牛做马,吃不好睡不好,每天陪你们一家下地干活,这才打了多少粮食,你就把嫁出去的小姑子带回家白吃白喝!我是你家的长工啊?我还是卖给你家了?!”
表哥毫无防备被媳妇指着鼻子骂,先是大怒,眼睛一转就开始认错:“我的错我的错,你千万别生气,生气了要回奶,没奶了咱儿子吃什么?”
不提儿子也罢,提了表嫂更要骂:“你还知道你有个儿子啊!让外人里家里大吃大喝,连吃带拿,你是要饿死你儿子啊?!家里才攒下几个钱就舍得请客吃肉,你干脆割了我的肉去吃吧!”
许大舅的脸涨得通红,这差不多是在指着他的鼻子骂了。
大舅妈焦急地看看表嫂,又看看其他人,笨拙地劝着,又不知要怎么说才能让她平复怒气。
表哥一昧地顺着媳妇的话安抚,是是是,对对对,你骂的都对,是我们家对不起你。
说话时他还故意拿眼睛去看爹娘妹妹,像是在说,你看看,要不是因为爹娘偏心,家里至于闹成这个样子吗?
有人附和,表嫂气焰更加嚣张,从干嚎升级成哭嚎,两条腿岔开,疯狂踢腾,两只手“啪啪啪”地使劲拍炕。
“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嫁了个男人是废物,嫁了个人家不顾子孙,我好不容易生的儿子,还比不上外姓的丫头片子,我活着还有什么劲儿,我活不了啊啊啊啊!”
贺明国瞠目结舌,他从没见过坐地骂街的农村泼妇,头一次见着,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贺明军冷眼旁观,当听到表嫂指桑骂槐,说什么“外姓丫头片子”时,他的脸色变得黑沉,慢慢眯起眼睛。
两个小的也被吓着了,贺小弟下意识要去找哥哥姐姐求安慰,灵灵僵硬坐着,明显是被吓着了,想哭又不敢哭。
姥姥焦急道:“可不能这么说,可不能这么说啊……”
姥爷不说话,只是一声接着一声地叹气。
许巧燕一张脸变得煞白,仓皇地下炕,鞋都来不及穿,站在冰冷的地上,哑着嗓子说:“我回去,我不在家住,我现在就回……”
小婴儿被吓着了,哇地一声嚎啕大哭,憋得满脸通红,他爹妈忙着借题发挥唱大戏,竟无一人顾得上安抚孩子。
大舅妈慌张地探身抱起炕上的襁褓,哦哦哦地连声哄着。
表嫂却劈手夺过孩子,一把搡开大舅妈,作势要带着孩子回娘家。
“我不过了,我不过了!你们不让我好过,谁都别想好过!”
大舅妈没防备,推搡下失去平衡,后腰重重磕在炕桌一角,疼得当时脸色就变了。
气氛焦灼到了极致时,大舅突然重重一拍桌子,怒道:
“够了!”
屋内顿时一静。
大舅怒气冲冲瞪着儿子儿媳,骂道:“能过就过,不能过就滚!打量着要闹事儿撵走你妹妹,老子偏不遂你的心!都给我滚出去,连亲妹妹都容不下,老子就当没你这个儿子!滚,给我滚!”
一贯好脾气的人发起了火,屋里的人一时都被震住了。
表嫂忘了嚎哭,呆呆地张着嘴,楞在原地不动了。
表哥见情况不对,见亲爹真发火了,急忙甩手打了媳妇一巴掌,骂道:“大过年的也不让人好好吃顿饭,都是你挑拨我们兄妹感情,你这个泼妇!”
他不打人也就算了,这一巴掌下去,像是打开了表嫂身上的开关。
她腾地一下从炕上跳起来,疯了一般,一头撞在男人身上,两只手胡乱地抓挠他的头脸。
“你打我?你还敢打我!”
这是农村泼妇打架的常用姿势,虽然老套但有用,立竿见影的,表哥头上就被拽下来两撮头发,脸上也被挠出好几道红印。
他吃痛,脸色一下就变了,恼得抬手要锤她两下,被人从旁边摁住了。
贺明军铁铸似的手抓在他肩膀上,讽道:“长本事了,还敢打老婆啊?”
表哥还挺委屈的:“她抓我脸……”
贺明军懒得和这种浑人多话,见表嫂被人拉开了,才嫌弃地松开了表哥。
表嫂见打不到表哥了,反身扑在炕上的铺盖卷,呜呜地哭了起来。
屋里的气氛僵硬极了,没人说话,只能听到表嫂一声长一声短的唱戏似的哭声。
如果是普通的客人,现在就该告辞走人,但贺明珠想了想,觉得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于是她轻轻清了清嗓子,开口打破僵持的氛围。
“大舅大舅妈,对不住,今天的事儿是我惹出来的,如果不是我坚持要让表姐和灵灵上桌吃饭,也不会闹成现在这样。”
听到贺明珠的话,表嫂的哭声一顿,竖起了耳朵听其他人要说什么。
许大舅沉重地说:“和你没关系,是我没管好家里,
你们难得回来探亲一趟,唉……就算没今天的事,这俩牲口也要寻别的理由赶走巧燕。”
大舅妈伤心地背过身,用手背擦着眼泪。
许巧燕走过去,拉着她的手,哽咽着说:“娘……”
大舅妈把她拉到怀里,低低地哭了出来:“我可怜的孩儿啊……”
母女俩哭成一团,灵灵也哭着从炕上爬过去,被她的姥姥和母亲搂在了中间。
贺明珠看着眼圈发热,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清官难断家务事。我本来不该插手,但表姐从小带我,我摸泥鳅掉泥塘里,是她不嫌脏把我捞上来的;我被村里的狗追着咬,也是她挥着扫把替我去撵狗,结果自己被狗咬了好几口,现在腿上还留着疤。”
她说:“表姐从小就对我好,我不能在她困难时坐视不管。”
许巧燕哑着嗓子,对贺明珠说:“明珠……”
她想说,明珠你别管,明珠我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明珠你今天替我出头,得罪了我哥嫂,以后还怎么和母家的亲戚来往?
贺明珠没给她说话的机会。
“姐,你先让我说完。”
“表嫂,你嫌表姐带着孩子住娘家,恨不得把她们母女扫地出门——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不是什么所谓的娘家,这就是表姐的家。她在这儿长大,有她的亲人,有她的朋友,家里的鸡和狗认识她,田里的每块石头也认识她。她不是什么客人,她也是家里的主人。”
表嫂也顾不上哭了,爬起来对着贺明珠怒目而视。
夫妻同心,即使刚打完架的夫妻也是一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