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吹笛人
终于,下一秒,齐小弟用力拽开了小屋房门。
虚空中,小象向前一步,迈出了小圈子,绷断了绑在脚腕上的铁链。
随着门开,澎湃的春光从外面铺天盖地倾泻进了小屋,将屋内一切照得纤毫毕现。
齐老头下意识举起胳膊,遮住被光晃到了的眼睛,模糊视线中,只看到齐小弟光着脚向外奔去的背影。
屋门自动合上,小屋又陷入一片昏暗中。
齐小弟出了小屋,这才看到大屋门口围了好几个人。
齐老太举着两只手,啪啪啪地用力拍门,一边拍一边喊:“开门!开门!放我闺女出来!你这是要吃枪子的!快开门!”
身边齐大嫂拽着她胳膊,试图把她拉走。
“妈,你这是做什么?快放手,不是都跟你说了吗,我姨弟家庭条件好,家红嫁过去不吃亏!”
也不知齐老太瘦小的身体上哪里迸发出的力气,竟硬是赖在门口不动,任凭又高又壮的齐大嫂怎么拉她都拉不动。
“你妹妹有对象,有对象了!她是要和贺家结婚的!谁让你把你姨弟带家来的?!你在这里装什么好人,你打量我老了就不知道你肚子里那点坏心眼吗?!”
拍不开门,齐老太气得指着齐大嫂鼻子直骂:
“你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畜生!你当我不知道你们是要害我闺女?你们做哥嫂的就这么想把亲妹子卖个好价钱?!我告诉你,家红的老子娘还在呢,轮不到你们当家做主!你把我闺女放出来!放出来啊!”
齐老太的尾音凄厉极了,几乎劈了叉,像是老鸦护窝最后的惨叫声。
齐大嫂也恼了,骂道:
“你在这里装什么亲娘,全家谁不知道,齐家红是绝不可能嫁到贺家的,家里辛辛苦苦养大的闺女,他贺家一分钱彩礼不掏就想娶走,我告诉你,没门儿!要不是你个老婆子作妖,贺家连想都不要想!你为了你闺女有个工作,对家里是一点不顾,我实话和你说,别说你大儿子了,就连你老头子和小儿子都对你有意见!”
听到这里,齐老太如遭雷劈,整个人都傻了。
合着全家都知道,就瞒着她和家红两个人?
齐大嫂乘胜追击:“你好好想想,将来到底是谁给你养老送终?别为了个要嫁出去的闺女,和自家儿子离了心!以后大儿子不给你养老,小儿子也不管你,你出去讨饭都吃不着热乎的,死了也没人埋,更没人给你上坟烧纸!”
齐老太哆哆嗦嗦地哭了,老泪纵横,浑浊的眼泪淌在满脸的沟沟壑壑上,
她张了张嘴,苍老干涸的喉咙里发不出一声哽咽。
齐大嫂自以为胜利,冷眼旁观,也不去拉齐老太了,就那么看着她哭。
这下老东西还不服软?
但出乎齐大嫂意料的是,齐老太一边哭,一边缓慢抬起手,继续拍打着屋门,哀求道:
“开门,开门,我求求你了,你放过我闺女吧,我给你当牛做马,我给你当奴才,你开开门吧……”
还敢拍门?!
齐大嫂一怒,拽着齐老太胳膊就往外拖,直拽着她摔倒在地,丝毫不顾这是一个六旬老人。
眼见齐老太要被拖走,说时迟那时快,齐小弟抓着一根用来顶门的粗木棍冲了上来。
“放开我妈!”
闷闷两声响,木棍砸在人身上,齐大嫂痛叫一声,吃痛松手撒开了齐老太。
“妈,你没事吧?”
齐小弟急忙问道,但齐老太却抓着小儿子的手,急得词不成
句:“你姐,你姐!”
齐小弟说:“妈,别担心,我马上就救我姐出来!”
他放下木棍,捡起板砖,退后两步,抡圆了胳膊,朝着大屋明亮的窗户砸了过去!
玻璃应声而碎,他举起木棍,将破碎的面积扩得更大了些,直到能容一个人进去。
接着,他拿衣服裹住头脸,扒着墙,跳起来从破窗里钻了进去。
大屋内的两个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到,暂停了所有动作。
齐小弟狼狈地爬进大屋,抬眼就看到他姐拿着一把扫炕的扫帚挡在身前,满脸的泪痕。
见到是他,齐家红吃惊极了,说:“小弟?”
接着,她带着哭腔说了一句:“你怎么才来啊……”
听到这话,齐小弟脑子嗡得一声,站起来就冲对面那个陌生的男人冲了过去。
“谁让你碰我姐的!”
男人满头满脸的红痕,都是之前被齐家红拿扫帚打的,毫无防备下,险些连他眼睛也给戳瞎。
正是恼羞成怒的时候,见一个大小伙子冲进来,一腔怒火有了发泄的地方。
“操你妈了,不是你家让我来的?日个球,当老子是好欺负的!”
他生得粗黑矮壮,拳头有力,又经常在路上混,和车匪路霸打交道,在打架上很有些手段。
齐小弟全凭小年轻的一腔热血,实际上压根不是男人的对手,三下两下就被对方摁在地上暴揍。
齐家红急得不行,拿着扫帚疯了似的打在男人身上。
“不许打我弟!你不许打他!”
但男人这会儿打红了眼,扫帚打上去只当挠痒痒,根本不管不顾,只将两手握成拳头,一拳又一拳冲着齐小弟脸上招呼。
齐家红扔下扫帚,满屋子找打人的家伙儿,但居家生活,哪有那么多的利器。
她在柜子上的针线簸箩里看到一把老式剪刀,刀头太久没磨,已经钝了,连肉皮都戳不破。
可再没有其他合适的工具了,齐家红心一横,抓起剪刀就要朝男人冲过去。
这时,屋外的齐老太把木棍扔进来,喊道:“接着!”
齐家红眼前一亮,拿起了木棒,高高抡起,冲着男人的脑袋狠狠砸了下去!
嘭的一声,男人动作停顿,下一秒,一声不吭地栽倒在地,砸在了齐小弟身上。
齐家红慌忙推开男人,把齐小弟从他身下拉出来。
齐小弟被打得鼻青脸肿,眼窝黑青,两条鼻血留下来,口齿不清地说:“姐,我来救你了……”
“我知道,我知道……”
齐家红抹着眼泪,把弟弟从地上架起来,走到门口,打开了反锁着的屋门。
齐老太正等在门外,忙不迭地迎上来,心疼得说不出话来,抖着手,拿手帕给齐小弟擦脸上的血污,又抬起另一只手,笼了笼齐家红乱糟糟的长发。
齐大嫂远远地站在一边,忌惮地看着这对姐弟。
刚才她被齐小弟打了两棍,又眼睁睁看着齐家红把她姨弟给打昏过去。她平时在家里嚣张跋扈惯了,可现在还真有点怕。
见俩人离开了大屋,她才小跑着冲进屋里,不住地摇晃她姨弟。
“你醒醒,快醒醒!哎呀,这齐家红把人打坏了,这可怎么办啊?家里这回要摊上事儿了!还有我家的玻璃,今天晚上还怎么让人睡觉啊?!”
齐老太听到了她的话,冷冷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齐家红架着齐小弟,一脚深一脚浅,朝院门的方向走去。
小屋的门嘎吱一声响,齐老头推门出来,咳了两声,沉沉道:
“你们要去哪里?家里被你们弄成了现在的烂摊子,你们就想一走了之吗?”
齐小弟的脸已经开始肿起来了。
他艰难地扭着头,对齐老头说:“如果不是你们非要逼着大姐和大嫂家的姨弟相亲,还把她和那个人关在屋子里,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
齐老头骂他:“闭嘴,哪有你说话的份!”
齐小弟悻悻地不说话了。
齐老头又骂齐家红:“你是怎么做闺女的?不听我的话,也不听你大哥大嫂的话,为了自己日子过得舒服,不要彩礼要工作,谁家有你这样不孝顺的闺女!”
齐老太试图劝解:“不是闺女的错,是我,是我想让她有个班上,不然去了婆家也被人看不起……要不然我和贺家说说,让他们补点彩礼钱?再说,闺女现在不是交工资了吗?”
齐老头指着齐老太骂:“闭嘴!要不是你自作主张,和贺家说什么要工作,哪会闹成现在这样!废物!养你有什么用!一辈子吃老子的喝老子的,临了临了还给老子使绊子!当初就应该听我娘的不娶你!”
“还说交工资,当初说的是一个月五十块,现在才拿到二十五块,一年也才三百块,要几年才能把彩礼钱挣回来?!别人家的闺女上了班就交工资,工资是工资,彩礼是彩礼,你倒好,工资彩礼混一起,合着就让自家人吃亏!”
齐老太被骂得不敢作声,低着头抹眼泪。
齐家红哭着说:“我当你们是亲爹亲哥嫂,你们却只想着拿我卖钱!现在是新中国了,婚姻自由,我是个独立的人,你们谁也别想拿我的婚事赚钱!”
齐老头怒道:“我管你是新中国还是旧中国,中国人的老礼就是孝大过天!只要我一天是你的老子,你就得一天听我的话!”
齐家红不听他的,架着齐小弟往门外走。
“不许走!”
齐老头怒道:“你今天敢出了这个门,以后就不要再回来了!”
听到这句话,齐家红的脚步停了下来。
她转过身,仔仔细细看向院子的每个角落。
从破了窗户的大屋,到院子里搭着的简陋棚子,再到逼仄狭小的小屋,以及站在小屋前的齐老头。
齐家红擦干了眼泪,平静地说:
“这个家,我不会再回来了。”
说罢,她架着齐小弟,推开院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身后传来齐老头的咆哮声:“滚,都给我滚!有本事一辈子都别回这个家!”
这天,贺家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贺明国是前一天的夜班,正在家补觉时,忽然听到院中有人走动的声音。
他心中奇怪,披衣下炕,推门却见院中是齐家红和齐小弟。
齐家红头发蓬乱,满脸泪痕,齐小弟光着脚,脸上被打得青肿,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贺明国一惊,急忙冲上去,握住齐家红的手,紧张地上下观察。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你们遇到抢钱的了?”
齐家红见到他,绷了一路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她扑进贺明国的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了起来。
贺明国搂住她,心疼得不知道怎么办是好,皱着眉头问齐小弟:“谁欺负你姐了?”
齐小弟不知要怎么说,今天发生的事实在太丢脸了,即使他这个亲弟弟,也开不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