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吹笛人
贺明军敏捷地一把抱住被扔过来的贺小弟,抓着他的两只小脚就来了个倒栽葱,乐得这小子嘎嘎直笑。
小狗也被人类的欢快气氛所感染,在几人腿间跳来跳去。
贺明珠忍不住笑了,笑完了就对贺明国说:
“大哥,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至于大嫂那儿,我去和她说。”
贺明国想拦一下她,却被贺明军喊住:“给你,接住!”
他一抬手,贺小弟又被扔回给了贺明国。
这孩子皮实,被像沙包似的扔来扔去也没急眼,只觉得好玩,俩哥哥手劲大力气也大,抱他的时候稳稳的,扔起来腾空的时候刺激极了。
被这么一耽误,贺明国没追上贺明珠,眼睁睁看着她进了齐家红所在的小屋。
齐家红正在收拾屋子,将这个简陋的前男生宿舍布置成她和贺明国婚后的小窝。
贺家面积小,只有一大一小两间屋子。
大屋面积是小屋的两倍,以前是贺父贺母带着贺明珠和贺小弟住,现在只有姐弟两个睡在大炕上。
小屋窄窄的一小间,只放得下一张炕和一张桌子,下了炕走两步就出了门,一直是贺明国和贺明军两兄弟挤着住。
贺明国决定婚后和齐家红住小屋,而大屋中间做个隔断,贺明珠住炕头一边,贺明军带着贺小弟睡炕尾。
这样虽然拥挤了些,但也能将就住下一家五口,总比那些在院里搭棚子的家庭要好过一些。
等将来矿上分了房子,到时候就能住得宽裕些。
贺明国找关系买了点砖头水泥,在大屋砌了一堵薄薄的墙,并用贺母前几年屯的白棉布做了两张门帘,就这样勉强在大屋隔出了两间单独的卧室。
等墙砌好后的第一天晚上,贺小弟被贺明军带着睡,他充满疑惑地问:“二哥,你弄错了吧,我应该是和姐一起睡的呀。”
贺明军轻轻抽了一巴掌小弟的胖屁股,说:“你小子想得还挺美,还想睡你姐的闺房,没门儿啊,你以后都得和我一起睡了。”
贺小弟更迷惑了。
“龟房?什么是龟房?乌龟的房间吗?”
贺明军:……
一墙之隔,贺明珠听到这话后差点没喷出来。
总之,在适应了几天后,贺小弟终于被迫习惯和二哥同床共枕的时候,并在每一天早上睡醒后,一扭一扭地爬下炕,哒哒哒跑到贺明珠那一边,从门帘下钻进来,委屈巴巴地凑到贺明珠跟前。
“姐,二哥他晚上睡觉拿脚踹我……”
贺明军的声音隔墙传来:“你小子瞎扯什么,分明是你睡着了就满炕打滚,从床头翻到床尾,自己睡到我脚边的好不好?”
贺小弟只当没听到,星星眼盯着贺明珠:“姐,我都被二哥踢了,今天能不能吃两个鲜肉包子呀?”
——自家亲姐做的肉包子实在太好吃了!如果可以,他要每天早上吃十个肉包子!
可是姐经常说什么“挑食”“消化不良”“营养不均衡”之类的奇奇怪怪的词,规定他早上只许吃一个肉包,还要搭配一个素包。
唉,素包也不是不好吃,可是他只爱肉包嘛……
贺明军下了炕,掀开门帘,把贺小弟揪出去,顺便扔下一句:“给这小子吃素包,也省得他吃得一身肉,睡着了冷不丁踢人一脚还挺疼的。”
贺小弟如遭晴天霹雳,惨叫一声:“不要啊!”
贺明军和贺小弟的
同床共枕还在磨合中,贺明国和齐家红已经步入了快乐的婚姻生活。
两人早就领了结婚证,加之感情深厚,正在浓情蜜意之时,同居是顺水推舟的事。
自从齐家红住进贺家,贺明珠充分感受到了当甩手掌柜的快乐。
太幸福了!
每天睡醒了就有热乎乎的早饭吃,晚上回家时,灶上温着一壶热水和一锅粥。
家里天天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就连贺小弟这个邋遢的小皮猴也有人收拾了,不用再追着他屁股后面,擦那两行都快流进嘴里的小鼻涕了。
齐家红是个勤快人,眼里有活,手脚麻利,才来了没两天,就把贺家从里到外彻底收拾了一遍,连着小菜地也来了一套除草施肥的小连招,大葱似乎都长得更挺拔了。
而且由于齐家红在小学上班,每天工作时间规律,与值班时间不定的贺明国、忙于饭店生意的贺明军,以及疯狂临考冲刺的贺明珠相比,她是更顾家的那个人,特别是如今她已经把贺家当成自己唯一的家。
她全心全意地对待家人,毫无保留的呵护与关爱,让最难接受外人的贺明军,都从心底接纳了这个新来的大嫂。
更不用说贺小弟和贺明珠。
在三男一女的贺家,贺明珠许多时候都觉得自己住进了男生宿舍。即使大哥二哥小弟再体贴,也比不上一个真正的女性亲友。
至少她来月经、蹲在公厕进退不得的时候,齐家红会把卫生带送进来。
在她不方便沾冷水的时候,齐家红还会替她把不小心染上血迹的经期裤子洗了。
看到那条被洗的干干净净的裤子的时候,贺明珠简直要感动哭了。
大嫂赛高!
她爱大嫂!
只是在关于婚礼的事情上,齐家红有不同的看法。
作为对家里付出最多的老大,贺明珠和贺明军都想将贺明国的婚礼办得热热闹闹,将所有的亲朋好友都请来参加。
这场婚礼会一扫之前父母去世的阴霾,宣告所有人,贺家的孩子们已经长大了,他们擦干了眼泪,一步一个脚印,继续在人生之路上前行。
但贺明国和齐家红却不想婚礼办得太大,只打算一家子人凑在一起吃顿饭,就算是婚宴了。
反正他们已经领了证,婚礼办不办的也无所谓。
贺明国是个标准的好丈夫,秉持着跟着党走、听媳妇话的标准。
贺明珠见说不动贺明国,便来找齐家红,从她这里切入。
齐家红低声地说:“明珠,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们好,但……”
她没再说话,露出难言之隐的神色。
贺明珠拉着齐家红的手,两人亲密地并肩坐在炕边。
“大嫂,你是觉得没有娘家人送嫁场面不好看吗?你别担心,我会想办法让你妈和你弟弟来参加婚礼的。”
“也不是因为这个。”
齐家红说犹豫了一下,才说道:“是强|奸案的事。”
这个案子在一矿闹得还挺大,毕竟这是国企地盘,家属区里又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熟人,和外面混乱的社会不一样,这里连偷盗案件都很罕见,更别说是恶性程度如此高的强|奸案。
这年头民风还算淳朴,大家心中都有明确的善恶标准,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强|奸就是重罪,犯人罪大恶极,就该枪毙。
齐大嫂姨弟被公安逮捕后,他家里人上蹿下跳,试图将他救出来。
但无果,毕竟国企家属区里出现罕见的恶性案件,连国企领导和上级政府部门都予以过问,下面的人就算想做手脚,也不敢拿自己的乌纱帽冒险。
见救不出来人,姨弟还要被作为典范,拉出来游街示众、进行公审,他家里人气疯了,满世界宣扬是齐家害了他们——尽管齐大哥和齐大嫂也在被公审的犯人行列中。
他们说是齐家用闺女做诱饵,设下陷阱,说是什么去亲戚家相亲,让姨弟放松了警惕后,齐家人就把他和齐家闺女关在一个屋子里,还让人打了他一顿,都把人打进医院了。
现在齐家人嚷嚷着什么是姨弟强|奸了他们家闺女,实际这就是仙人跳,姨弟不肯给钱,才被齐家陷害成强|奸犯,实际应该去劳改的是齐家人!
这个案子的案情充满涩情、金钱、阴谋、陷害的刺激元素,在缺少娱乐的八十年代,一时间成为街头巷尾的热议话题。
一矿姓齐的没几户人家,家里有闺女的就更少了。
结合齐大哥齐大嫂被公安深夜逮捕、齐家被人砸了的事,认识齐家的人很快就推断出这起强|奸案的受害者是齐家红。
有人觉得说不定还真是齐家害人,要不怎么他们家的老大两口子被抓了呢?这不正说明他们设局做仙人跳嘛,不然为什么公安不抓别人就抓他们?
也有人觉得这事儿有蹊跷,要是真是仙人跳,为什么公安不放了姨弟,也不抓齐家红,总不能是把受害人关起来,反而把犯人放跑了吧!
还有人认识齐家,说齐家红是个好姑娘,不可能干这种丧良心的事,八成是齐老大两口子作孽,这对夫妇别看是当大的,一点也没有当大的模样,就知道欺负小的。
众说纷纭,连学校都传出风言风语,子弟小学的校领导还把齐家红叫过去问话。
虽然齐家红是受害者,但事情似乎总是如此,明明是需要呵护的受害者,却常常要受到二次伤害。
幸好贺明国一直支撑着她,贺明珠和贺明军也为她说话,就连贺小弟,在听到有小朋友学舌说大嫂坏话时,也要冲上去和人家打一架。
在贺家,她度过了最难熬的那段时间。
但即使如此,齐家红还是不想大办婚礼。
她不想在婚礼上看到各种意味不明的眼神,不想再听到背后的窃窃私语。
然而,贺明珠却劝道:
“大嫂,这又不是你的错,凭什么你要躲起来?该羞愧的,是吴家人才对。他们家不仅养出了强|奸犯儿子,还养出了一窝颠倒黑白、为非作歹的蛇鼠,他们才应该躲在阴沟里。”
齐家红勉强笑了笑,沮丧地说:
“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他们家的人再坏,可大伙儿也愿意相信他们的话……我不光是为了自己才不愿意办婚礼,我是不想你们家受到我的牵连……毕竟,家里娶了我这样的媳妇,说出去,不好听……也影响你们家的名声……”
她的脸色苍白,每一个字都说得很艰难,但还是将这些日思夜想的话都说了出来。
强|奸案受害者难道是什么很光荣的身份吗?
即使这不是她的错,但人们也会戴上有色眼镜来看她。
更何况,这起强|奸案她也不能说自己一点错都没有,毕竟要不是她的大哥大嫂贪得无厌、卖妹求荣,也不会引出后续这一摊子的烂事。
虽然她已经和家里划清了界限,可外人并不了解,只会说一笔写不出两个齐字,她到底还是齐家人,身体里流的是齐家的血。
如果不是她不够有勇气,贪恋贺家带给她的温暖,齐家红想,她应该要离开贺明国,不能耽误他的下半辈子。
可是她不舍得。
齐家红觉得她实在是太懦弱自私,甚至开始憎恨自己。
这时,她手上传来了一股温暖而坚定的力道,抬眼看去,贺明珠抿着嘴,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态度对她说道:
“大嫂,请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也不要再有这样的想法。从你和大哥结婚开始,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无论何时,我们都不会,也不能背弃自己的家人。家人永远都是家人,一起吃糠咽菜,也一起吃香喝辣,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我们要一起面对。”
听到这话,齐家红心里一颤。
贺明珠继续说道:“大嫂,我知道你很委屈,很痛苦,甚至想要牺牲自己,保全家人。但这不是你的错,在任何情况下,受害者都不应该成为指责的对象。人们有从众心理,哪边的声音大,就下意识倒向哪边,而不管事情真相到底如何。这是人性,也是人之常情。可我们不能逆来顺受,不能就这样忍着。越是被人泼了脏水,就越要站出来,把脏水都一点一点都擦干净。”
“邪不胜正,我不能让吴家能一直这么颠倒黑白。大嫂,你是好人,你不应当被这样抹黑,被误导了的人们也应该有个机会去了解事实真相,去重新认识你。”
贺明珠最后说:“大嫂,你从来都没有错。”
齐家红狼狈地低下头,不让贺明珠看到她眼中大颗大颗滚落的泪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