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熊也
“……”徐行硬着头皮,朝他勾了勾手。寻舟从善如流地将剑放到她手上,她指一绕,将上面充作剑穗的腊梅吊坠取下来,云淡风轻道:“拿去吧。”
这吊坠还是别人送她的,她现在借花献佛,看着当真敷衍。寻舟的眼睛却更亮了,迟疑一瞬,缓缓将那吊坠捧在掌中,少顷,笑道:“腊梅花。好香。”
“你别看它好似只是普通的腊梅。”徐行厚脸皮道,“其中大有玄机,你看不出来罢了。”
寻舟捧场道:“真的吗?是什么玄机?”
“当然是真的。”徐行面不改色道,“只要你对着它喊我的名字,我立马就会听到。要是有什么大事,叫我,我就可以来了。”
原本寻舟就已经很欢喜了。现在听闻此言,竟是比原先还欢喜十倍,苍白脸侧都染上了薄红,想到什么,又连忙追问道:“一定要喊名字么?喊师尊不行么?”
“也……可以。”徐行十分镇定地胡编道,”
这没什么关系。唯一的,就是要大声。要中气十足,仰天大叫救命啊,我就来了。”
“……”
寻舟将那吊坠珍惜地塞进怀里,贴着心口放好。他如此认真,搞得徐行又一阵心虚,好像做错了什么,不过,徐行本就不懂正常师徒之间该如何相处,只道慢慢摸索就是了,反正鲛人命硬,她总归带不死。
“走吧?”徐行轻松道,“带你去打大蛇。”
也不知道哪只大蛇又要倒霉了。寻舟却说:“师尊,你不休息么?”
“有什么好休息的。”徐行莫名道,“我不饿,也不困。”
寻舟于是没说什么了。然而,徐行兴冲冲带他下山,蛇没找到一只,他先大头一栽晕倒在地脸色惨白,吓得徐行以为自己真把鲛人养死了,飞奔赶到司药峰。长老也是第一次接诊鲛人,面目严肃地摸了一会儿脉搏,得出一个结论:“脱水了。”
“脱水??”
“他还小。虽然具体看不出多少年龄,但你看,指间蹼都还没褪,肯定保留着大部分水兽习性。”长老把他爪子捏来给徐行看,犀利道,“你不会让他一直在外面就这样晒吧?鲛人接触太阳会不舒服的,碧涛峰里修寒潭了吗?一天要泡一次,我都知道,你难道不知道?”
徐行:“…………”
她真的不知道。她根本没仔细注意过这些。
好、好麻烦!而且,麻烦的点不在于他本身的习性,是寻舟从不开口说。养徒弟真是太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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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妖也要过年,又或是大部分妖族严寒之日都打不起精神,总之,徐行好是过了一段安生日子。
说是安生,只是不太忙碌、没什么大型的天灾妖祸出现罢了。偶有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要害人,她便随手铲除了。上次与掌门不欢而散,徐行虽嘴上说了重话,但还是与亭画、黄时雨一齐下山出了几次任务,皆有惊无险,三人同属一个师门,时至今日才稍稍亲近了些。
不过,她每次下山,都雷打不动会带上一条鱼尾巴。刚开始,亭黄二人虽不自在,还能装作看不见,次数多了,终于还是没忍住发问。
“他每次都要跟下来是什么毛病?”黄时雨纳闷道,“喂。师侄,我虽然不知道你年纪怎么算的,但看这样子有十六了吧?小徐行就大你三岁,要放在平常,这么黏自己姐姐也是很奇怪的,知道吗?”
寻舟对他并无多少好感,每次都很礼貌,但每次都好似没听见。
亭画本就寡言,也懒得对此发表什么意见,只陈述道:“你带着他太不方便。”
的确不太方便。寻舟是水属,平日里别说帮她了,经常有她好不容易下了个火圈,一把水过来灭了个五成的事。但其实,平心而论,寻舟也从来没开口说要跟她一起,只不过是每次都抱着剑站在门口等她罢了。
眼蝶之事就此没了下文,黄时雨还乔装身份潜入了几次黑市,也未曾在上面得到什么相关的情报。徐行对他如何乔装易容很感兴趣,但这一道似乎也和剑道一样,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黄时雨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亭画凡事不管有没有回应,都只说一次。她瞥了眼徐行,冷若冰霜道:“比起这些,你现在要注意的是别的事。”
当日掌门在殿中叫来诸人商讨过的事,在几个月内便迅速推行了。红尘灵境两界之事先可不提,重中之重的便是六大门的迁徙问题——精确来说,是四大门。
穹苍作为第一仙门,自然是不必挪地方的。不如说,其他五门都要以它为基准来挪动。但是,唯有昆仑说什么也不挪,说现在的地方是老君当年骑青牛隐居的山脉,挪一寸就是会宗门上下血流成河、死得烂了都不会有人发现、炼丹下一次药材便会炸一次炉云云,总之说得后果层层叠进,恐怖至极,反正就是不搬。
谁也拿昆仑没办法。而且这种没办法,不是对穹苍的没办法。因为,和穹苍的掌门好歹还能讲道理、讨价格,跟昆仑的掌门那真是没话说了。就算被那一手精美绝伦的太极功夫气得七窍流血,喷血的声音稍微大声点都仿佛在虐待老人家。
唯一庆幸的是,昆仑和穹苍呈对仗之势,一者西南、一者东北,在这圈中,其余四大门再好好择一个风水宝地搬迁就是了。
但是,谁在哪个方位,这又很有讲究了。就像入座之时哪位是贵座、哪位是尾座一般,都是有隐晦的地位之分的。徐行一听这个就脑袋疼,讲究那么多,干脆住在鸿蒙山上最贵了!天妖都只能在屁股底下讨生活。
“……我是说,访学。”亭画淡淡道,“按规矩,你徒弟是要参加的。”
“又访学?”徐行皱眉道,“不是还没到一年么?”
“是不到一年。但这次,是六门齐聚,包括六大掌门都会来,商讨最终事宜……似乎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师尊暂时还没有告知我。”亭画扯了扯唇角,道,“不访学,不打斗,难不成让掌门们坐在那干聊么?”
明白了。这群人真是无聊死了,徐行挠了挠耳朵,百无聊赖道,“那么喜欢演,怎么不自己下去演一段?小辈对打年年可以看,掌门对打这辈子可能就看这一回。”
黄时雨笑嘻嘻道:“我也觉得。小师妹说得对啊。”
“……那就不是要搬迁,是要重建了。”亭画冷酷道,“能不能认真点?”
好啦认真啦。
此次亭画如此重视,也有别的缘故。访学是大事,掌门早些时候便很郑重地将此事交给她全权处办,意在锻炼能力。她何等聪明,当然知道师尊意图,是以万分认真地确认每一个细节,包括座次、菜肴,甚至天气,力求到时不会出现任何差错。
“一开始,峨眉那边传来的消息是,不如趁势将那些妖族质子当做演练对敌,这样更有意义,也更有看头。”亭画左手一下一下摩挲着匕首,沉吟道,“我否了。”
“哦?”黄时雨一挑眉,道,“为何呢?”
亭画笃定道:“质子是妖族不错,但它们毕竟身不由己。将对妖族的血海深仇全放在一人身上肆意释放,未免过火,也有些欺软怕硬之嫌。这样,不是修仙之道。”
前次的访学,都由掌门弟子上场,本来这一次也该由三人上的,但徐行已经成了执事,亭画还肩负重担,黄时雨一人上去也没什么意思,倒像是欺负小朋友了。遂她干脆便改了擂台制,自由组队、混战,这样看来,倒确实比从前的一对一要有看头许多。
只是寻舟……
他的身份太过尴尬。说是执事的徒弟,但他从不出山,徐行在山上他便在山上,下山他便下山,几乎从未和其他门人交心。他不主动,其他人不避着他走都算好了,又怎可能会主动交好?说是质子,他的处境却也没那么差,若是掌门听闻此事,定会让他也参加的。
徐行侧躺在草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嚼着糕点,看着小溪那头认真取水洗脸的寻舟。
他颈间的鳞片颜色淡了不少、手也不再笨拙了,只是有时费力听什么声音时,耳鳍还是会忽然挣出来。就连取水时,腰背也是端直的,先用她送的发簪将发丝全都拢在身后,再用两手舀起一捧水,轻轻润湿自己的脸。真是俊美至极的一张脸,水珠挂在他长长的睫毛上,竟掉不下来,折射着阳光,一时之间如同梦幻泡影。
徐行回神时,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已欣赏了这幅美景不少时间。不过她完全不为此感到羞愧。看自己徒弟又不犯律法。她快速嚼嚼两下将糕点吞下,模糊道:“小鱼!过来一下。”
这也是向掌门学的。不知为何,每次掌门叫她“小行”的时候她就会突然很有力气,好像可以做很多事了。但叫小舟的话总感觉怪怪的,像什么食物,所以折中一下,就叫小鱼了。
此前徐行好奇,还让寻舟变过鱼身给她看看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也很漂亮。然而,从
不忤逆她的寻舟却好似有了什么坚持,每次都不同意。还用一种莫名的眼神看着她。
寻舟闻言,乖乖起身过来了。徐行手撑着脑袋,急性子发作,催促他似的,拿手在身侧轻拍两下:“过来了。”
怎料寻舟误解了她的意思,有点僵地眨了眨眼,似乎心中天人交战,万分纠结,最终还是被“师尊叫我这么做肯定有她的道理”给打败了,遂弓着背、蜷着肩,缓缓在她拍的位置也侧躺下来,道:“师尊,什么事?”
徐行无言凝噎:“……”
我可没叫你躺这么近啊!
罢了。躺都躺下了,再让他离远一点,说不定小徒弟心又要碎一地。徐行努力忽视掉这种想离远一些的感觉,说正事:“访学的事,你知道了么?不知道我再和你讲一遍。”
寻舟道:“知道。”
“你知道啊?”徐行顿了顿,道,“那,你想参加吗?不用管其他人如何说,你若是不想,就不必去。我和掌门说一说便好了。只是打架,没什么好玩的。”
其实,她多少还是希望寻舟多交到几个同龄朋友的。总是缠着她一个人,先不说别的,被她带坏了怎么办?再说了,很多事其实徐行也不太明白。她除了会搏杀,其他事都不算很精通啊。
寻舟静静看着她,似是读出了她心中所想,并未作答,而是先问:“师尊那一日,在不在?”
徐行莫名道:“我?我当然在啊。亭画有在曲水台上安排我的位置。”
寻舟又道:“那师尊会一直看着我么?”
徐行:“……”
……一直,是怎样个一直?别人她就不能看了?一眼都不能?
“若是师尊答应,一直看着我。”寻舟悄悄道,“那徒儿一定会很努力的。”
第85章 不畏雨3以后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了。……
曲水台,万丈红尘泼洒在这清净之地,雷般轰响,高如城楼的坐席上却听不见丁点水声,唯有清耳悦心的弦歌之音不断回荡。
酒具杯盏,是最绮丽灿然的,蔬果佳肴,是最精工新鲜的;觥筹交错,语声阵阵,当真是热闹至极。亭画遥遥看到最后一位宾客入座,额间薄汗已然干透,她抬眼一望,至高之席上,掌门对她眼带赞许地点了点头。
操持如此大的盛事,绝不是轻松活。乱一线便乱全局,所幸现在一切都按部就班进行着,并未出差错。
她霜白的眉眼终于有所松动之时,肩被人自后不太客气地拍了拍,那人大大咧咧道:“这位朋友,敢问丙区到底在哪?来晚了点,没看到啊,带个路行么?”
听语气,是将她当成引路的小侍了。亭画转头过来,他还是没认出。她垂了垂眼,并未说什么,只伸手指了指地点。
“你怎么还在外面?”
正逢此时,徐行身后带着四五人,呼呼喝喝地过来了。跟着她的还都是外宗之人,毕竟徐行祸害只祸害穹苍的人,外宗人只知她名声在外,如此特立独行,心生向往也是常事,当然凑过来几个说些闲话谈谈天的。徐行也不觉得自己后头跟着一行人有什么不对,就如此平常地大步过来,对亭画张口便道,“二师兄呢?”
她知道黄时雨不喜人叫二师兄,于是就要叫他二师兄。又知道亭画想要她规矩叫师姐,于是就不叫。偶尔叫师姐,也不乖,全是嘲讽时刻意叫得,被亭画薅了好几次头皮也死性不改,当真是欠得慌。
亭画冷淡道:“他昨日答应来帮忙,现在却不在。多半又忘了。”
原先误认她是小侍的那人见状却瞪了眼,指道:“你,你是徐行吧?!”
徐行莫名道:“是我。怎么?”
“那你,是那谁……亭画了?”那人说到一半,歇了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仿佛很不可思议似的,如此阴沉的人竟是本门大师姐,最后才讪笑道,“对不住。一开始没认出来。”
只怕到现在还是没认出来。亭画抿了抿唇,道:“无碍。”
“……”
徐行没注意到这微不可见的小插曲,正捡了亭画给她安排的座次坐下。这位置也是算得将将好,和执事平级,在长老之下,既不偏僻、又无遮挡,正好对着观台,视野极好。
亭画做事心细如发,极为谨慎,如果徐行能发现的话,亭画还刻意将六长老和她的座次安排到了对角——距离最远,免得相看两相厌,到时又惹出了什么事端。
接下来又是些什么烦人的各类仪式,徐行不感兴趣,专注地吃面前果盘。等诸位长辈们啰嗦完了,面前也垒起了一堆果皮。忽的,她耳朵动动,感到一道视线刺在她面皮上,倏地转头,正好对上六长老颇为不愉的神色。
尚未等她回敬,六长老便反常地转回脸去,冷嘲般扯了扯嘴角。
听擂鼓声起,便知道,终于要开打了!
徐行一向答应的事便要做到,一时之间也没空理这令人生厌的老头如何,立马探头去找人群中的寻舟。不得不说,黑压压的头顶之中,那一头白发真是再显眼不过了。
她去看小徒弟,小徒弟也正仰头在找她。只不过,上面能看得清下面,下面是看不清上面的,再加上鲛人的视力不算太好,他仰头看了片刻,垂头揉了揉眼睛。徐行以为他放弃了,结果,他揉完后又将头抬了起来,一副不找到便不肯罢休的模样。
徐行旁若无人地对着下面挥手,那个头顶终于停住了。而后,寻舟整张脸霎时被点亮了似的,生涩地对她笑了起来。
有道声音生硬道:“不成体统!”
不敢当面说的,徐行一概当是在放屁。
规矩很简单,六大门各自成阵,演练兵法也可、奇阵术法也可,只要擂鼓声停时仍留在场中的人数最多,便是优胜的一宗。看似简单,却绝不简单,考验的方面更全,留存的难度更高,不过,徐行总觉得这规矩对某一个宗门非常不友好。
峨眉可是个发暗器从不管同门的宗门。误伤了真是对不住,已经再也听不到对不住了那便更加对不住,也不知这种大混战中会不会伤的敌人还没有同门多……
一声令下,曲水台中的各色灵气便轰然亮起,一时之间混乱至极。若是修为不足的,怕是连看也看不清。
徐行一双眼紧盯着那抹白色,然而,越看,神色却越冷。
纵使她至今不知寻舟的残缺在于何处,但他毕竟是鲛人,修为能力绝不弱于同辈人,甚至还要强上一截。他不争强好胜,也不急于出头,完全是徐行想让他来他才来的,一直乖乖待在角落。然而,即便是这样,他还是一开始就受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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