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熊也
那硕鼠一转身,上面嵌着无数个密密麻麻的紫黑色眼珠子,暴动般四处动弹着,旋即,“噗嗤”一声血肉绽开,自它头顶猛地长出了一截人的死灰半身。那人的面色木然,双臂软垂在头顶两侧,机械般缓缓抬头,目露血光。
好惊喜好意想不到,原来这里才是正面!
“……就算吃什么补什么这也太过分了!”徐行倏地一声闪躲过第一招,道,“这跟天天吃香蕉然后头顶长了一截香蕉出来有什么区别??”
“别说了!”那一招打在山体上,整个地面都在震动,亭画回头一看,脸都青了,“你这乌鸦嘴!”
“……”
唯一庆幸的便是,三人磨合下来,虽不算多么熟练,但也不至于两条腿互相打架了。黄时雨竹棍一敲,使了个“画地为牢”,硕鼠身周霎时长出几圈木荆棘来,刺穿了它的脚心,将它暂时定住。木克土,他尽管用尽全力,也不过只能定住它一个呼吸,正思索间,忽的感到身后一阵狂火之潮席卷而来,即便立马跳开,还是险些被燎掉两根头毛,蹦起道:“你是要杀我还是杀它?!”
“给你留了躲开的时间。”徐行那道火刃正正烧在硕鼠头顶的人体上,那人体从头到尾焦黑了。然而,它本身就是尸体,体内并没有血液在流动,徐行纵使将它烧成这样,也只不过让它变成焦尸、行动迟缓了几分罢了!
亭画站在角落,一双眼鹰隼般注视着那硕鼠的一举一动。
少顷,她沉声道:“这躯体是靠底下在不断供给‘活气’维持动作的。割断它的喉咙!”
要割断喉咙,听起来简单,又何其困难?这鼠妖吃多了人,眼中满是狡诈,心知自己行动缓慢,一旦有受险的危机,便一脚将自己的鼠子鼠孙踹起当肉盾替自己挡。更何况,它心知自己要害被叫破,又怎可能不防着护着?就算能碰到,也要有那个气力割断才行!
还未到一时半刻,三人身上都挂了彩,血流如注,额角生汗。
这样拖下去不行。
徐行眼神一凝,兵行险招,再出剑之前,刻意漏了个破绽。那鼠妖不知怎的,似乎对她一直颇有兴趣,见她终于失手,大喜过望,长嘴猛地暴开,上下张合,竟是将她的左边小腿咬了进去。
它獠牙尖利,没入腿中竟然毫无阻碍,恐怕当即就咬了个对穿,将徐行下半狠狠钉在口中,甚至嚼吞了一下,发出牙齿磕到骨骼的磕绊声。另两人光是看着,脸色就一瞬铁青,齐声喝道:“徐行!”
上面的人体还在动作,不妨碍下面的畸形硕鼠死死咬着她不肯放。徐行感受不到痛似的,只眉头轻皱一下,双手攥紧了剑,如同攥一道尖刺,重重向鼠口刺去,这一下,直接捅穿了它的上颚。
上颚再往上便是连接人体的地方,鼠妖身形难免迟缓一瞬,哪怕是这样,它还是不愿松口。
这正合徐行之意!
她剑法皆是自学成才,根本没仔细看过所谓穹苍剑谱,灵气有余,却无半点匠气。只有天赋,没有技巧,长此以往,也有劣势,那便是太过跳脱飘忽,在面对极小的目标时,总是会偏那么一丁点的距离。而现在这鼠妖紧紧咬她不放,反倒给了她一个固定、稳定的出招角度——不过,别人固定的是地点,现在被固定的是她自己。
电光石火之间,徐行额间红痕暗光一闪,剑身上窜出火焰,她持剑上行,如一道锋利的刀刃,四野之中,倏地只闻一声斩开的细微声音。
即将下落之时,徐行额角一滴冷汗终于淌下来了。
完了。
她感觉得到,又偏了一点!
这毛病从前无伤大雅,她向来不在意,是因为寻常妖物只要斩断要害即死,而且,就算偏了,那她死了再回来也是一样。可现在,还有两人——
正在此时,她耳后又响起了一道相同的、斩开血肉的细微声音。
余烬之后,是漫天的冰霜,徐行转头,看见亭画左手扼着刀柄,右手则紧紧压着左手的手背。那苍白的手青筋条条绽出,将无数细小的伤痕撑得快要爆开,她咬牙往下狠狠按压时,看着甚至有些狰狞。
徐行终于看清了她的匕首,毫无疑问,这是一把饮血之刃,黑色刀柄上嵌着一颗红色宝石,宛如一颗假寐的邪眼。
她近乎是在徐行跃起的下一瞬便不假思索地跟了上去,徐行的剑锋过后,便接上她的刀锋,如同光过后即为影。那焦黑人体咽喉处尚未来得及愈合,便被再度创伤,这一次,终于气绝,头颈软垂,轰然向后倒去!
它倒下时,砸死了一群吱吱叫的妖鼠,血腥味冲的人脑袋发晕,徐亭二人自不同的方位落地,亭画稳稳落于右侧起身,徐行却站也站不住,噗通一声向前栽去,英勇全无,还吃了满嘴的土。
黄时雨慌张道:“诶!忘记接了!!”
徐行捶地大叫:“你真的要死!”
这配合,千钧一发至极,堪称默契万分。亭画一落地就看着自己的手,神情极度微妙,看着简直有点因为配合得太好而感到有点恶心。
终于无所顾忌了,徐行呸呸两口将土吐掉,右掌推出,火光滔天,将那些食人妖鼠全都烧尽,尖锐的惨叫声中和恶臭中,亭画和黄时雨跳过来,一人扶住她,一人皱眉看她腿上的伤口。
那已经不能算是伤口了,是一个巨大的贯穿黑洞。她的左腿果真被咬穿了,骨头也断了,竟然能从头直接看到那一头,还在汩汩淌血。差一点就要直接裂开两半了!两人看着都觉得一阵幻痛。
这种伤势,肯定要先回宗紧着治疗,不然这条腿废了都有
可能。亭画根本不会抱人,她拖徐行就从双臂那边生硬地捞起,像拖一个赖在街上打滚的顽童一般把她往祥云身上搬。但,正逢此时,北边遥遥的半空中蓦地升起了一道金色云纹,带着震耳欲聋的爆破声响,那是穹苍门人遇险求援的信号!
黄时雨一怔,他看了眼徐行和亭画,想来有师姐照顾,于是将祥云给二人留下,朝着北方奔去了:“我去帮忙,师姐你先送她回去!”
亭画没说什么,只拖着徐行走。或许是祸不单行,北边信号响起不久,西边又燃起一道同样的金色云纹,紧接着,南边又来一道!
这绝对不是巧合了。绝对是附近碰上了什么变故,出现了没能预料到的强敌。
两道云纹悬在当空,亭画一顿,向更早一些的西边看去,随后,对徐行道:“我去西边。你坐祥云回去,找司药峰。”
徐行道:“你去西边,那南边怎么办?”
“怎么办也轮不到你办。”亭画冷若冰霜道,“快点回去。”
徐行道:“我这伤看着严重,但其实还好啊!你去西边,我去南边,如何?”
她一边说着,一边云淡风轻地站起。亭画冷眼看她,真就双手一放,徐行左腿重创,根本站不住,踉跄一下,险些摔个屁股墩,幸好稳住了。但她只用右腿行走,左腿就这样软软拖在地上,别说御剑赶过去了,就连普通行走也成问题,只能说,已经全然失去行动能力了。
“你就这么去?”亭画又把她捞起来,将她往祥云身上甩,烦道,“别再给我添乱了。”
徐行一双墨眼盯着她,很突兀地嘻嘻笑了笑。
亭画道:“你有病?”
徐行道:“你还是主动搭理我了。是还不是?”
“……”亭画原本不打算再跟她讲话,免得自己年纪轻轻被气死,情急之下才不慎破了功。现在徐行这小样欠抽的,搞得和自己输了什么一样!她打定主意不理了,将徐行往云上一塞,耳边忽然听到一声很生疏的“对不起”。
她动作一顿。
“我真的……不是故意。”徐行抓耳挠腮,手倒不闲着,好像说几句话整个脑袋都痒起来了一样,讲话也不清不楚的,“我知道师尊让你办事,但我……不明白那究竟又有什么意思,我向来都是……”
“我从来都没有想抢你的位置。”徐行认真道,“掌门之位,给谁都可以。要不要,根本无所谓。”
“……”
亭画漠然地想,可你就是这一点最可恶。
你一来便是万众瞩目、没有质疑的天才。你耀目的光芒挡住了所有人,在你之下甚至没有“第二”,只有永远被忽略的影子。掌门之位,你不想抢,大家却争着抢着送到你掌心。你说不在意,是真的不在意,把这东西像送什么虫子一样,转手便送到别人面前。而我的不在乎,是装作不在乎,因为我清楚地明白,若真的和你相争,只会让自己显得更加面目可憎。
你的可恶,不如说是映射出了我的可恶,你没有做错过什么,我却厌恶你到想让你消失无数次。
亭画抽气般,轻轻吐出一口气。
同样是叹气,徐行却敏锐地发现,这次和上次的叹气似乎有所不同了。
“我没有生气。”亭画说,“就这样吧。这件事,以后都不要再提了。”
徐行:“你原谅我了吗?”
亭画道:“你想得美!”
徐行:“……”
云纹仍升在半空,紧迫感越发加紧,亭画一拍祥云的头,示意它快走,然而,它反常地呜咽两声,趴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徐行的眼似乎更亮了。她也看着那云纹,忽的道:“师姐,你不想知道,那次紫兽庄出事,我究竟是怎么回来的么?”
这件事谁不想知道?穹苍内都已经私下流传过无数个原因了,只不过每个都天花乱坠,听起来根本不可信罢了。亭画仍是那一句话:“迟早会知道的,何必急于一时。”
徐行道:“迟早会知道……”
她似是斟酌,又似紧绷,少顷,终于笑道:“那现在,就告诉你如何?”
亭画真是忍她废话很久,一转头,刚要斥责,就瞳孔剧烈收缩,脸霎的苍白。
眼前一簇血花喷到她胸口,四野之中,再无声息。
-
密林之中,一群面色惨白的少年人蜷缩在巨树之后,牙齿格格打颤。
背后,几只身形壮硕的异变之妖正喘着腥气,不断踱步,似在找寻跑远的猎物,不远处,同伴被撕扯成两半的尸体就死不瞑目地躺在地上,眼睛暴突。
若是占星台的人能看到现在这副情况,就知道定然是出问题了。
往年这种食人妖即便出现,也不可能这么多,而且,就算有,这样的异变也是前所未见!这不是自然能出现的东西!
那妖原型似是蛇,视力极不敏感,又在昏暗密林之中,实在找不到猎物,终于不满地离开了。那群小辈腿都软了,硬撑着结伴奔逃,逃走时不敢看同伴的尸体一眼。
他们循着痕迹,侥幸找到了大部队藏身之处,一头冲进,只觉眼泪都要夺眶而出。可是,再望去一眼,就能发现这里的人数也锐减不少,死伤惨重,血腥味和药味交织在一起,还有此起彼伏的啜泣声,角落处,那袭白发更是醒目。
寻舟腹部的伤势还在作痛,他垂目,静静挑开衣襟,血已将里衣染得湿透。他没什么表情地将衣襟盖好,伸手摸了摸那腊梅吊坠,把它往上放了一些,免得被血沾到。
寂静中,有人讷讷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啊?”
“现在就出去吧?”另有人道,“我看外面好像已经没有妖了,等来等去被找到也是死,不如赌一把拼一把!”
眼看他们似乎真打算冲出去,寻舟开口道:“还没有走。”
那人递来不善的眼神:“什么?”
“妖,还没有走。”寻舟道,“所以,现在不能出去。”
“拦了多少次了,那你说要什么时候才能出去??”那人情绪已在极点,像个炮仗,怒道,“这又不行,那又不行,那你倒是给个办法啊?!你不是妖吗,不知道你同类怎么对付?!还不是照样跟着我们到处跑!”
寻舟身旁两个小辈被吓了一跳,嘴唇微动,似乎想解释什么,看那同门一脸狰狞之色,又不敢说了。
不是寻舟要跟着他们跑,是他们跑在最后,已经没有力气了,寻舟才用水膜包住二人,往这边送来而已。
寻舟对那人的恶语相向并无任何反应。他掀起眼帘,漠然又冷淡地看着那人,随后,垂下眼去,一言不发地将双手交叠,端放在膝上。
微弱烛火之下,他半点不显狼狈之色,衣衫整洁,长发也丝毫不乱,在这等困境之下,依旧清俊出尘。如此模样,简直显得对面那大声咆哮之人像个无事生非的小丑。
那人见他不答,忽视自己,怒火反倒烧得更旺,像是隔空被浇了一桶油。
他呸了一声,低声道:“废物。”
这声音还不比之前的十分之一大,然而,一直没有反应的寻舟却蓦然抬起了头,冷道:“你说什么?”
“废物!”那人见他终于中招,立马道,“你不就是废物吗?”
寻舟:“……我不是!”
“你就是废物,自己没能力,受了伤,仗着你师尊护短,还逼她替你出头。那么多人想当徐执事的徒弟,只有你靠掌门才逼她收下,你不是废物谁是?”那人越说越来劲,指着他最非人的耳朵嘲笑道,“听说你是残废?如果不是残废,鲛人族会舍得把你这个废物送过来当人质?大家都想知道,你到底哪儿残了?是耳朵,还是腿?”
寻舟倏地站起了身。
他那张脸上向来没出现过如此狰狞的神情,好像这两个字是世间最锋利的刀刃,将他的要害捅了个对穿,疼痛难忍,让他几乎无法克制自己的妖性,只想立即将那人活活撕成两截!
他的神情太恐
怖,吓得旁边两人连忙躲避,动作之间,那吊坠蹭地从他怀中掉了出来。
寻舟不会让它落地,立刻反手抓住,紧紧攥在掌心。紧接着,他想起徐行对他说的话,这边说话,只要足够大声,就会传到她那边去——
幼年鲛人脸上狂怒的神色骤然被不知所措覆盖。他像是绝对不想让徐行听到那两个字一般,茫然地伸出另一只手,紧紧捂住了那串凋谢的腊梅花。
就好似在尝试着捂住一个人的耳朵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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