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熊也
怎料,下方为首之人一抬头,眉间一道火痕耀目非常,一双墨眼更是傲然睥睨,竟是徐行!
她似是体内火属太盛,到了压抑不住的程度,眉心那道火纹比从前还要鲜亮不少,黑暗间真如一簇小小火苗,非但如此,竟连眼尾眼睑之处也缓缓生出了淡红痕迹。零星稚气褪去,坚毅更添几分,本就和“平易近人”这四字没关系的面孔更是俊美至极、张扬至极,令人夺目难忘,难怪前些日子有个新进门的小弟子为了多看她几眼都一头撞到树上了!
那打招呼的门人一惊,心道,常理而言,为表敬重,和长一辈的师姐师兄不可并驾齐驱,肯定是要落后半身的。就算并驾齐驱也就罢了,怎么还跑到亭画前面来了!
徐行哪知道这些常理,总之都要回同一个地方,谁快谁慢有甚区别?别骑到人头上就好。她毫无诚意地转述道:“亭画,说是师尊叫你。”
亭画啧道:“我没聋,不必你再说一遍。”
徐行奇道:“那你怎还不去?”
“先回一趟碧涛峰。”亭画道,“不是什么急事,便不要风尘仆仆地进去。你上次将地上弄得血淋淋,这算殿前失仪,要说多少次你才会听进去?”
亭画没聋,徐行突发耳聋了。
亭画忽的轻打一鞭,小红马嘶鸣一声,加快步伐,在进入山门那一刻,超过了徐行半身。徐行不明所以,她愿意在前在后都随她罢了,只忽的想到什么,自怀中取出一株冰晶雪菊。
药材上面新鲜得很,还结着霜。徐行信手将东西丢给亭画,扬声道:“记得煎了吃。”
亭画道:“这什么?”
“昆仑奇药。说是可以滋目明神。”徐行道,“你的帽子只有阴天能取下来,这也太麻烦了。试试看这个怎么样?”
“昆仑?”亭画是知道这奇药的,只不过昆仑德性大家都知道,掌门亲自求取都不管用,说无缘就是无缘,说不给就是不给。她心沉了一下,立刻追问道:“你是如何拿到这药的?”
徐行嘻嘻道:“可能是老道士们看我比较顺眼?”
这厮真是只长个子不长心,性子八百年都变不了,亭画非但不高兴,还生气似的,一跃过来揪住了徐行的领口,冷道:“你又去帮忙试药了??”
昆仑那群老家伙,一心只想炼丹,炼出来是个什么玩意儿谁也说不准。自己炼的,当然自己吃,总不能找人来试,要是万一把人吃死了,怕是老君连夜要显灵来清理门户。可是这对徐行就不一样了。
“有什么?”她本来就在昆仑附近游历,能碰上这个也是意外之喜,徐行莫名道,“你不要就丢掉好了。反正随手的事。”
“我不要。”亭画攥着雪菊,似乎真想把它重重丢掉,又不肯真丢。少顷,她用力将东西塞回徐行手里,低声喝道:“顺手!这是顺手的事?你觉得自己……就有恃无恐么?!不怕哪次出了意外!”
好啊,她还做错了似的!欠你么!徐行向来脾气不佳,也恼道:“不要就喂牛!谁让你丢我手里?”
“……”
两人掐翻天了,两匹一模一样的小红马就被迫停在路边,一匹焦躁不安地四处刨草,一匹竟然就这样趁隙闭眼大睡。砰一声,自半空跳下来一人,黄时雨大老远就满腹牢骚道:“才进门又在吵架,早吵晚吵,你们究竟从哪来这么多东西吵?天天吵成这样,师尊还是非让你俩一块出任务,真真是想破脑袋都不明白。莫非你们有什么秘密瞒我?”
他身量高了不少,戴着的竹笠上缀了些挡风挡雨的流苏,下颌虚虚掩着,笑时那股略带邪气的俊俏便挡也挡不住地飞出来。腰间记事的簿子又多了几本,只不过空了一处,眼看是又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二人见他过来,也不吵了,面目肃然地站定,各自理了理衣领。只不过,徐行理衣领是因为被揪乱了,亭画理衣领就不知为何了。
这三人站在一起,夺来不少明里暗里的目光。原因无他,实在太养眼了!修者没有丑的,穹苍里眉清目秀之人像大白菜般遍地都是,但这三人,少年时便足够耀眼,现在步入青年,平添几分沉稳,更是光彩夺目,单独拎出来一个都是鹤立鸡群的存在,怎能让人不注意?
亭画道:“有事就说。”
“你们悄悄话又不带我。”黄时雨碎碎念半晌,方道,“你们还记得从前追查莲池时出现的怪蝶吗?”
“……”亭画正色道,“眼蝶?”
余光见徐行挑了挑眉,似乎早已忘却,她补了一句:“翅膀上有紫色粉末,触之有毒,群聚后会随主人的心意爆炸。你不记得了?自己捏爆一只,手肿了一天。”
想起来了。不过徐行印象最深的,是那只格格不入的王蝶,那双悲悯又冷酷的眼睛,总让她感到莫名的熟悉,“当时不是没有后续了么?黑市里也找不到被窃走的花苞。”
黄时雨道:“如今有后续了。不过,应当不是你想要的后续。”
长话短说,便是前几日六宗访学,共享情报,多亏大掌门敏锐,竟在极不起眼的情报中窥出了些许端倪。在场诸人互通有无一阵,这才发现,这眼蝶并没有“金盆洗手”,而是“分散作案”了!
环绕六大门,数次失窃,最近的一次便是少林。某处莲池丢失了一个花苞——但因为只是一个,所以宗门并未重视,况且据说,这段时间少林内部也是纷争不断,处理家事都已经快焦头烂额,哪有空管这等小事。
黄时雨道:“还有,曾经那些异变之妖又出现了。只不过,它们好像神志不清到有点过头了,竟然连自己同类也吃……”
即便他不说,徐行也猜出来几分了。从那些食腐鼠看来,异变的妖或许是在短期内吃了太多修士了——灵气困在体内,承载不了,又无法排出,反倒遭了反噬,变成神志不清渴求血肉的妖族了。但,问题是,这些妖族是从哪吃的修士?它们的实力并不足以干掉这么多人,可是,总不能是有谁捉了修士喂给它们吧?目的又是什么??
现在连妖也吃了。食谱真是大大扩展。迷雾重重,只盼望它们吃了妖就不必吃人了吧。
“最后一个坏消息。”黄时雨大笑道,“经过排查,那眼蝶手法出自穹苍。师尊已经在找内奸……这算什么,妖奸?哈哈!”
徐行:“哈哈!”
亭画:“……”
笑什么啊!
亭画心道,幸好她还不是掌门。这种四处救火发现自己家房子率先烧塌了的事,还在那么多人面前被查出来,当真是毁天灭地的尴尬……不过,师尊定然还是面不改色吧。
闲话完毕,黄时雨要下山去黑市逛逛,问两人要带些什么。亭画自然说不要,徐行想到什么,道:“上次那万化石,我钱还没给你。”
“谈钱太生分了吧?”黄时雨凑近了些,笑吟吟道,“不过,我倒想问,你都有野火了,要万化石做什么?”
万化石可以幻化成任意兵器,只要使用者目睹过便可以。
“明知故问。”亭画冷冷道,“寻舟如今还没定下用什么兵器吧。”
“那有什么办法。”徐行懒懒道,“宗门登记兵谱,我总不能在他下面那一栏写‘爪子’吧?”
“只要你想,有什么不能?你忘了自己在自我评级里写‘天才!’的时候了?”黄时雨戏谑道,“我说。你别再惯着他了。你知道他现在黏人劲像什么样?简直像路上踩到的新鲜牛粪,别人看了都要捂鼻子……今年的执师礼不是快到了么,许多人卯着劲要入你门下呢,你就不打算再收几个徒弟?”
要是放在往常,徐行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听不了几句就要走了。只是今日,她竟然还当真犹豫了几分,思索是不是自己该再收个小的,教教剑法也不费心思。毕竟她现在发现,徒弟这个生物其实也不算烦人么,偶尔还有几分可爱的。天伦之乐,岂非快哉?
况且……
这么一况且,徐行便到了碧涛峰门前。
经年风霜,碧涛峰仍是依旧,蓝天湛湛,碧水悠悠,云天两相映衬,天气极好。徐行指尖尚未触到门,便听殿前传来阵淋漓水声。
她一开门,只见寻舟安静地自寒潭中起身,正转头看她,未语先笑:“师尊。”
一袭白发披散在岸畔,分明青天白日,却如孤月照镜,皎似雪,洁如霜。或许是在自己家,他泡的安心,穿的也很轻薄,是以
起身时衣领大敞,袒露出白玉般雕琢起伏的一片胸膛来。
那寒潭是她几年前刨的了,当时按照寻舟的身量是刚好的,现在却不了。他只能微蜷双膝,手腕虚虚搭在岸侧,方勉强能容下,看着着实有些委屈,徐行说了一万次让他去隔壁凿个大的,他说他认潭。
对,别人认床,他认潭。不管别的寒潭有多大,他坚定就要这个——徐行每次回来都要被闪到眼睛,好一阵子才看习惯。
徐行解剑,丢在角落,随口道:“你头发又长了。”
“……长得太快了……”听声音,寻舟湿哒哒地赤足走过来了,他是鲛人,自然喜欢这种浑身湿漉漉的感觉,不会有意去蒸干。他一边略有懊恼地攥着自己的一绺长发,幽幽靠近道,“师尊替我剪掉吧。”
就一剪子的事,她从来都是自己剪。徐行无情道:“不要。”
她一转头,正好对上寻舟垂下的脸,带着浓厚的水汽,正专注地看着自己。
寻舟已至十二珠,按约定归往鲛人族受洗。其实,按照鲛人族的时间来算,他早已超过年纪了,不过是眷恋徐行,迟迟不肯下山,直到拖无可拖才回海中。
为防他又遭暗杀,掌门早先便和鲛人族当代领袖定下契约,要让他全须全尾的回来。鲛人族对这个无用之人已是半放弃的状态,便默认了——看归来时的情况,寻舟仍是没学会那所谓“时间”的天赋,不过,他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从幼年变为成年,转化飞速,仅仅用了三天的时间。徐行早晨见他一次,他便猛长一截,身量也不再能用“清瘦”这两字来形容了,耳鳍收回去了,鳞片压下来了,非人的尖尖指甲和模糊的蹼也消失了,但最重要的还是那张脸——
在现今九界,美色并不稀罕,但至极的美色就有点问题了。徐行本还以为自己是师傅看徒儿,自然觉得比别家小孩好看,但寻舟去觐见掌门时,徐行发觉掌门的目光在寻舟面上多停留了一瞬,旋即,竟有些隐晦的忧虑。
“太过引人瞩目了。”掌门对徐行道,“他若是人,还好。但他是鲛人……小行,你明白,这不是好事。”
徐行心道,还不是师尊当初你硬塞给我的!现在说这些还有用??难不成人家长得太好看,要让他变丑一点吗?
然而,最近的问题并不是这个,是寻舟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变化,和徐行相处的方式一如往常。甚至这三年徐行觉得他是个小可怜,于是不自觉娇惯得很,有求必应了,所以或许还要比从前更加亲密——但是,有些动作,本来寻舟做都有些不合适了,徐行不想打击他忍着没说罢了,更何论现在!
远远的山边轰隆隆传来一阵热闹至极的锣鼓喧天声,又开始噼里啪啦放什么烟火。声响是从曲水台传来的,一人一鱼往那边山头看,寻舟道:“师尊,今天是什么日子?”
“我正要和你说这个。”徐行揉了揉骨节,道,“把万化石拿出来吧。今天是师者给徒儿开刃的日子。”
师者的血,第一次涂抹在兵器之上,永远不得遗忘。这意味着出鞘之时定要约束自我,谨记本心,不得滥杀。越强的师者,给兵器带来的帮助便越大,这是仅次于拜师的重要仪式,是以那边一大早就开始敲敲打打严肃训话上了。
徐行平生最讨厌训话,更讨厌训人话。因为她明白,绝大部分人是听不进去的,撞了才知道痛,痛了也不一定改,包括她自己。所以开刃就回归本质,拿血涂一涂便好了。
寻舟却道:“一定要用师尊的血么?”
“一滴血就好了。”徐行就知道他又要别别扭扭,直截道:“日后你的兵器永远留着师者的气息,去不掉的。难不成你要别人的吗?我也可以替你去要。”
“永远”这两个字,无论在什么时候,都对寻舟是莫大的诱惑,他根本无法抗拒,徐行知道的。
果然,寻舟静立半晌,才缓缓拿出了万化石。那石头被他化成了一柄极其薄利的小刀,徐行伸出左手,他凝目接过,轻轻捏住了她的小指。
他的呼吸打在掌心,有些痒痒的,徐行等了半天,终于感到一片羽毛自她指腹上轻轻划过去了,然后自己的小指被捏了捏。
“……”徐行无言道,“你都没割出来伤口,是在捏什么?隔山打牛?”
寻舟抬眼道:“我怕割深了。”
徐行烦道:“你不割深一点,血没流出来就已经愈合了。算了,松手我来。”
寻舟竟然敢躲:“不要……”
又是好生磨蹭了一阵,徐行都快睡着了,尾指终于被划出了一道小小伤口,一滴血落在刀锋上,就这么一滴,多了没有。徐行被他头顶挡着,看不清状况,道:“好了么?”
“好了……”
寻舟一面这样模糊的说着,一面将她的小指珍惜地吮了吮。
徐行:“……”
就知道会这样。
小指,不是食指,比其他地方短一截,他吮着时,其他指节不可避免地就一下一下抵着他发凉的唇角,徐行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无名指都快要被“殃及池鱼”了,于是赶紧抽出来。寻舟唔了声。声音听起来竟然还有些不舍。
她举着自己被舔得晶亮亮的小指,死鱼眼道:“……我一直想问。鲛人的口水,是和鲛人的血一样,是有什么神奇的治愈功效么?”
寻舟真诚道:“没有。”
“没有。”徐行道,“那为什么每次我受伤你都舔来舔去的?我不是说了这样真的很奇怪吗?”
寻舟道:“我看到别人这样做,就学了。”
“手指受伤了含一含倒也正常。”徐行静静道,“但一般都是自己含自己的吧。你什么时候见到过谁受伤了刷一声把手塞别人嘴里的?”
寻舟辩驳道:“可是,这是替人疗伤。自己疗伤总有不便,所以我想……”
徐行打断道:“别想了。你几岁了,不懂变通吗?最后再说一次,不许这样。要是下山了还这样四处舔人,别供出来你师傅我就是了。真的小心被人打!”
“……”
寻舟大只一个站在她眼前,垂着头不言不语。少顷,才好无辜的抬眼,异瞳看她,说:“十六。”
徐行:“……”
够了!别再说这个数字了,更奇怪了啊!!!
第91章 书生你脸红什么??
徐行成日用突发耳聋这招糊弄别人,现在反倒被学了去,一时竟有些噎,少顷,才伸手在寻舟额上点了点,镇定道:“你真是学坏了。”
上一篇:荒唐公主的怨种姐妹重生后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