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熊也
说这厮像狗儿都抬举他了。狗比他有礼貌,不会在下巴搭在人膝上时将全身也跟着压上来!她手动不了,脚若是再动,碰到的地方可就不太妙了。
“……”徐行冷眼看着这大号狗皮膏药,心道,最后给你三秒,再不识相——
“不会那么快的。”寻舟在她默数到最后一下时,展颜道,“我等了师尊那么久,怎舍得这么轻易去死呢?”
徐行现在已经判断不出他究竟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了。天色渐晚,她耳侧一动,总感觉听到某处传来了剑鸣之声,再一回头,徐青仙遥遥站在不远处。
她是唯一一个撞见两人黏在一起依旧不改其色的人,徐行也面不改色道:“大师姐,小将汇报完了,你没被骂么?”
徐青仙道:“被骂了。师尊令我下次不要如此冲动,可我并无冲动,这是深思熟虑下的结果。”
徐行嘻嘻道:“你看,就没人来骂我。一码归一码。你若是觉得不对,那你不要听就是了。怎样,现在下不了山了吧?”
“不是没人骂,是暂时没空闲。师尊有要事相商,匆匆走了,应当之后才会唤你过去。”徐青仙摇摇头,道:“其他四个掌门说我与白玉门私交甚笃,让我密切关注瞿不染动向,多事之秋,他或会向穹苍讨要回绝情丝。”
原来是被五个掌门一起骂的。大师姐的心境着实坚若磐石,但徐行却以为,再让徐青仙这么密切关注下去,瞿兄多半是要凶多吉少了。不过这样也的确要不了绝情丝了,可谓一举两得。
徐青仙能来找自己,肯定有话要说,徐行将寻舟扫开,起身道:“有什么话要问我?”
徐青仙道:“了悟和六道究竟是什么关系?”
问这个?徐行一时半会还真答不上来。说朋友不成,说家人过了,要说恋人,那更是半点苗头没有……或许有一点,还是没有?于是她苦恼道:“生死与共?”
徐青仙很轻地挑了挑眉,表示疑惑,想来她也与徐行生死与共过不止一回,但她可不管徐行爱不爱她。徐行见她神色,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觉得有些好笑,又有几分可爱,笑吟吟补了句:“是自愿的那种。跟我和师姐那种不同。”
说完,徐行又觉得不妥,要说自愿,其实也未必?唉,问世间情为何物,人的确太复杂了,别说妖,人自己也不懂啊。
徐青仙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开口道:“我有些好奇了。”
“……”
“好奇可不是好事啊。”残阳如血,天色将黑,徐行与寻舟行在路上,在再往少林之前,二人要去一个地方。
万年库。
她没有提前告知任何人,便是知道宗内无论是谁,都不会令她进入、甚至没有资格带她进入。此处在几百年前便是穹苍最为绝密之所在,她这个掌门去都得提前打个招呼,何论现在。
至于为何选择现在——剑阵动了,五位掌门此刻定然都在议事殿,无暇分心,况且,她进不得万年库,九重尊还进不得么?
只是,徐行看了眼身侧那重回原本样貌的寻舟,斜睨道:“一个死人在穹苍里这样大摇大摆乱晃,不怕吓到人?”
他用的九重尊模样,可九重尊的尸体还摆在峰上,寻舟闻声看她,道:“不会。”
说人人到。此地虽偏僻,却正好有一门人路过,见到徐行,先是倒吸一口凉气,再看她身边一头霜发之人,险些震惊地忘了呼吸。
徐行还在琢磨是否让他物理失忆时,此人万分恶俗地捂嘴狂叫道:“不愧是徐行!找的替身也如此之强,染了白发简直一模一样!”
时过境迁,这语气中竟有几分真实的敬仰,看来小师妹历经风雨,在穹苍诸人心中形象已是大不一样。他说完便拔足狂奔,不知又要将此消息分享给多少人,徐行看着寻舟含笑的面庞,道:“你有没有想过,日后你回到九重尊的身份,此事该如何收场?”
寻舟狡黠道:“那端看师尊怎么处理了。想甩掉我,还不简单?”
又在试探。徐行懒得理会,双指一并,两人越过那万年库前的守火阵——这玩意儿和四掌门秋杀的红鸾星检测器一样,认的是“灵”,不是“人”,更何况,这阵法当年还是她加固的,更是与她很亲切,所以并未拦截。但徐行很快便发觉,此处比起当年也是差别甚巨了。
从前的万年库,说是“库”,却和天笔阁一般,选址僻静,年事已高、退下位置的掌门长老便会在此领一闲职,寻常门人虽不能进入,但遥遥看见屋顶,便知这间宝库的存在。然而,现在的万年库,明面上却是“看不见”的。经年间,上面多了好几层密密麻麻的阵法,万年库的本体沉在山体之中,气息收敛得一丝不露,隐秘至极。
搞这么严密,难不成是穹苍这些年自红尘里收了不少不该收的东西?亦或是,一开门发现里边藏着全是其他五大宗掌教的尸体?
徐行心道,别的掌教尸体都好说了,不要开门看见自己的尸体就好。
临到近处,更觉得此处幽深寂静,令人骨髓发寒,四处皆是暗绿树丛,山貌崎岖,徐行叉腰看了片刻,冷不丁对神通鉴道:“你可知这代表了什么?”
神通鉴紧绷道:“什么?”
徐行道:“‘想进去,没门’。哈哈。”
寻舟道:“哈哈。”
神通鉴:“你们两个够了没有?!这好笑吗?!!”
不待神通鉴抒发这被愚弄的愤怒,寻舟便探出右手,五指成爪,扣入山壁之间,似是撕开一张布帘般,缓慢地将山撕开了一条缝隙。整座山在微不可见地震颤,然而却没有发出任何杂音,他微微一笑,侧身道:“师尊,请进。”
徐行迈步踏进,眼前一阵扭曲般的昏黑,脊骨像是被挤压过度,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细微声响,但这感觉来的快去的快,仅仅一瞬,她便站在了一处宽阔的地界正中。
万年库中的模样倒是和从前大差不差……头顶云纹,按理来说,云纹中有两条漆雕的金龙,但徐行此刻来看,那两条龙消失了。
就像从前穹苍屋檐上的脊兽有不少龙形饰物,如今却一条不剩一般,九界人竟不识龙为何物。
三百年前,世人焉对徐行事迹有所耳闻,三百年后,莫说姓名消失,就连寻舟是鲛人这件事都不再有人知道了,他再世为人的“履历”白纸黑字,在穹苍下发的书册上写得清楚明白,绝对无人再怀疑。
天笔阁,白的能写成黑的,那黑的为何不能写成白的?
徐行往身侧一看,空无一人,她进来时状似与寻舟失散了。剑灵不可入,神通鉴应当也暂时被阻隔在外面,正在此时,眼前的拐角忽的传来脚步声。
在那人身形出现的一瞬,徐行神色一厉,便要挥剑出鞘!
“师尊,是我。”那人笑道,“往这里走么?”
“……”
是寻舟的声音。然而,徐
行瞳孔猛地一缩,她竟罕见地怔住了。
万年库中天材地宝不计其数,所有东西在此都捋去伪装浮华,归为本真,转生木亦如是。现在寻舟的模样,并不是余刃的模样,更不是九重尊的样貌,而是他真正的本体——
一具血肉模糊的人形。甚至,比原先的人形还要再高一些,自腰部往下是……看着像鱼尾的形状,上面的鳞片残破不堪,不像是长出来的,倒像是被人硬生生插进去的。白发间,那双眼睛还没有长好,黑洞洞地望向徐行,正温驯地朝她微笑。
这个笑容,比起丑陋,都能算作惊悚了。
他是那样在意样貌的人,无论何时都不会在她眼前失态。他还不知道自己在徐行眼中竟然是这个样子,否则他绝不会出现在她面前!
似是敏锐地察觉到异样,寻舟侧了侧头,凝道:“师尊?”
徐行喉间一涩,她垂了垂眼,重又面不改色地笑眯眯道:“看来你比我还熟门熟路。转生木都是从这里拿的?”
“……”
两人在这空旷的万年库中行走,拐角后仍是拐角,过道后接着过道,仿佛不见尽头,每走过一段路,宝库便会自动变换格局,无法回头。满目皆是世间至宝,灵光闪得人要睁不开眼,但二人都无心去看,而是在一寸一寸查看着此处的气息。
没有人。
至少现在,除了二人之外,这里没有第三个人。不仅没有人,也没有任何人残存下来的痕迹。
就在徐行启唇之时,有一股深入骨髓的熟悉感霎时侵袭而来,她转头,身后再度变化,出现了一道小小的偏殿。
而这偏殿中,只放着一样东西。
一对玄铁双匕,刀刃微弯,上面有一道浅浅的血槽,刀柄上嵌着一颗红色宝石,宛如一颗假寐的邪眼。
她第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亭画的兵器。她见过无数次,并肩作战时见过,斗技切磋时见过,只不过都是惊鸿一瞥,看得最仔细、最认真的一次,是她为了赔罪要给亭画打一把更好的匕首,硬是把这对饮血之刃借来参考,最后努力半天,打出来两把除了好看之外一点都不顺手的四不像。师姐用不习惯,不想让她失望,还是硬着头皮在与她同行时用了新兵器,结果当天手腕便险险受伤,最后那把四不像还是成了装饰品,被悬挂在碧涛峰下小屋的墙上,成了掌门大人年少时期的黑历史。
“……”徐行看着这意图明显、似是嘲弄般出现在她眼前的双兵,似是尚未从六道的记忆感染中走出来一般,有一股狂风骤雨般的暴怒自心头涌上喉间,霎时眼底和口中都泛起了细微的血腥味。
一次又一次,拿已死去的人来刺伤她,究竟是有什么目的?究竟是想试探什么?她除了这条命,难道还有什么可值得试探的?所有人都已经面目全非了。
寻舟道:“师尊。”
她停了一停,抬眼道:“这是你的挑衅?”
无人回应,万年库中只有她的声音不断回响。徐行往前一步,道:“我知道,这东西既出现在我眼前,无论我拿还是不拿,你都乐见其成。”
她神情平淡地伸手,护持匕首的阵法霎时灵光大震,将她的手掌割出道道深可见骨的血痕,她一动未动,讽道:“不过,我也乐见其成。你能控制这里,却不能阻止我二人进出,你试图激怒我,不断试探我,装作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的模样,是不想让我发现……你也是有心无力啊!哈!”
整个山体开始剧烈震颤,落石自头顶滚下,那对匕首被她攥着,一点一点脱离阵法的控制,四处警声大作,白光乱闪,徐行恍若未闻,将匕首成功拉了出来,而后,用衣角仔细擦拭干净,收入袖中。寻舟并未阻止她,只是重重抓住了她的手腕。徐行看着这乱成一团的景象,像个顽童一般笑起来,看着真是恶劣极了。
她笑了,寻舟也笑了。
捋去浮华,归为本真?本性,本性是什么?
当年火龙令暴动之后,她醒来看见这寸草不生的死地,心头油然而生的竟是莫名的喜悦。若不是前掌门一直恩威并施压制教导着她,顺其自然,她之后会变成什么样的确不可知。这么看来,还真是大功德一件。
“小鱼,走。”徐行发神经似的不计后果搞完破坏,真是神清气爽,很轻地摸了摸身侧那团血糊糊的白发,正色道,“去山下啰——”
……
……
议事殿前,玄素面色苍白地喝了几口药,心口那瘀血堵塞之感竟仍没下去,心脏突突直跳,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小将道:“掌门,一切我知道的事情都已经说完了。我可以走了吗?”
玄素回神,温和道:“辛苦你了。回去休息罢。”
“辛苦倒没有。”小将心直口快地问道,“不过,我不太明白,为何明明其他人也在场,但每次都只让我来汇报全貌??”
玄素:“……”
这理由真是不大好说。若是问徐青仙,她除了零星几个人之外压根不记得其他人在干什么,问她话的感觉像是她时常在梦游;若是问瞿不染,这是白玉门的人,辛苦人家擦屁股已经够不合适,怎还好让他述职?问阎笑寒罢,他运气太差,每至关键时刻便会因各种原因倒霉缺席,一问便是滔滔不绝的苦水,太过主观;只有小将口条流利,叙述一切经过都十分客观,不带私人情感,所以每每都只能问小将。
至于徐行……不说也算了。
想到此处,玄素轻咳几声,道:“事变结束,泼在她身上的污水总算洗清,还她名誉,也算是唯一一件好事了。只是让你们虚惊一场。回了穹苍,便好好歇息吧。”
别说她的名誉,自己的名誉都快跟着一片漆黑了。玄素从未想过自己有觉得“恶毒老丈”这个称呼竟然还算温和的一天。
“惊?没有惊啊。她就算不杀封玉,我也要杀的。”小将自己说着说着还不情愿了,“都说了,这个人么,虽说看起来无甚道德,但其实干的事都是有利宗门的。她想干什么没人能想得到,那相信她就够了。”
玄素微笑道:“再辛苦你,将徐行叫到掌门殿来?”
小将应了声,转身便走,也不和孤寡掌门多寒暄告别几句。她刚迈出一步,便听到一阵凌乱的嘎嘎大叫声,迎面扑来一只肥乌鸦,她眯了眯眼,伸手一抓,精准地攥住了那两条细腿。
凌寒在后头匆匆赶来道:“你快放开!我有事要向掌门通报!”
小将莫名其妙道:“我抓着它腿你就不会说话了?!”
凌寒道:“我警告你!不要找事!我身后现在是谁你看见了吗?”
小将抬眼看去,原来他身后跟着的是满面冰冷的三掌门雪里,自家峰主替他撑腰,难怪如今说话这么狂。
没等她还嘴,玄素在后头熟练地和稀泥道:“先进来吧。有什么要紧话慢慢说,不必着急。”
凌寒道:“徐行方才又不见人影,守门的那几个说,她和余刃忽然便下山了,看那火烧屁股的模样,不知是不是什么东西落在少林忘记带……”
她是否忘了带东西另说,凌寒看上去是脑子落了忘记带。玄素笑了笑,温声道:“这样的事,也要来特别告知我么?”
凌寒倏地打了个冷战,雪里冷着脸道:“当然要来告知你。因为,万年库被入侵了,我方才赶去清点,发现内中有两件东西失窃。”
玄素神色一凝,心念急转。
雪里向来只管锻造,她能清点的只包括万年库中的兵器部分,她说“丢失两件”,只是兵器丢了两件,说不定别的东西丢得更多。不过,这丢失的时间也未可知,或许早就丢了,或许方才丢的……
他面色不显,道:“雪里,你这般兴师问罪,难道便认定是徐行窃走了么?”
“我也不想如此草率地认定一人有罪。”雪里沉道,“但你知道,丢失的两样兵
器是什么吗?一是第三十七任掌门的‘寒冰’,二则是‘野火’……就是你知道的那把野火,货真价实!”
“当初访学,我一眼看出她的剑不对劲,要求解剑检查。用第三峰的铸石相碰后,发觉这的确出自穹苍,所以我对她赔礼道歉,还给了她一袋灵石。”雪里道,“那时,那把剑就已经是野火了。野火本就出自穹苍不错,我当然验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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