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熊也
纵横碑只看胜败,可不会将谁受了内伤谁熬夜没睡好谁失恋了道心破碎等等因素一同计算进去,想让玄真子前辈当第一,也不必非要杀人,只要将前面的人一一打至吐血三升即可。方法总比困难多,换种说法,她也可以与这些人做交易,让其认输?总而言之,徐行还是比较喜欢后面这个方法,毕竟她也着实不忍心虐待老人。
交易达成,再无什么闲话可说,潇湘子老前辈又咳嗽了两声——徐行可算是发现了,她的咳嗽能让自己听见,唯一表达的意思就是“你来了”以及“你该滚了”!但她暂时不能滚,她还有事要问:“敢问前辈,对尸解四阵有无研究,当今昆仑有几位是擅长此类阵法的?”
玄真子缓声道:“小友,贫道早在当时便已问过了。师姑说此阵奇特,耗费心力,但不算难,昆仑内不止一人能设此阵。”
潇湘子:“……”
玄真子:“啊?什么叫……只有你会?上次不是说不止一人么?!”
潇湘子:“……”
玄真子:“失算了,上回去送药才发现他早就死了……只有两人也叫‘不止一人’?师姑不是说不难?对你来说的确不难……你、为何不早些说明白?!”
这是徐行第一次看见淡淡如玄真子面上竟也能出现如此生动的神情。或许这便是老人自有老人磨吧。
这悬而未决的线索终于告破,徐行心中却无波澜,因为她知道,以昆仑一贯而来的德性,应该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不过,潇湘子却给了她好大一个意外。
尸解四阵的确只有她会,但出自她手下的尸解阵,威力绝不只是在郑长宁手上那样,若只用来镇一个毫无修为之人,不能说是大材小用,只能说是在欺凌弱小了。
当年……具体是多少年,潇湘子记不清了。是穹苍的四掌门秋杀亲自前来昆仑请她出手设阵,并且,据其所言,被镇压的是一个修为极为高深,强大到无可想象之人,说直白点,也说难听点,此人现在不是巅峰状态,才要趁他病要他命。用来交换的,便是穹苍替昆仑在境内设下一条运输线——没错,就是北部那全境唯一一条还在艰难运作的云龙。
“秋杀?”徐行心道,“她来设阵?”
徐行没问这些,反倒换了个很诡谲的角度:“前辈可还记得,四掌门前来时性情如何,跳脱暴躁么?”
“非也。”玄真子替潇湘子答道,“沉稳端方。”
“……”
时间已久,徐行担忧潇湘子记忆模糊,若是问她“性情是否温和稳重”,她极有可能会被引导过去,将自己模糊的印象往这四个字上靠拢。是以她刻意问了是否跳脱,潇湘子既然毫不犹豫地否认了,说明这个回答是较为可信真实的。
“人可能会性情大变吗?还是四掌门的演技真就这么好?”徐行思索道,“更为重要的是,她究竟要镇的是哪位?”
她正思索着,忽的感到右手一凉,有一只冰凉的手摩挲了两下她的虎口,小指在她掌心里勾了勾。
通过神通鉴,寻舟的声音含着笑意传了过来:“师尊,那是用来镇我的。”
……
出了偏殿,雪夜已昏沉,一人一鱼往被安排的住处而行,徐行思索间,竟没发觉寻舟一路悄悄跟上了山头,将自己那名存实亡的山腰空屋弃之不顾。
“这样便说得通了。”她道,“大阵在穹苍九重峰,她误以为那是你的本体,所以见你没有动作还不放心,仍是要来昆仑再请一阵。只是没料到,你用转生木下了山。当初进郑长宁手上那个照葫芦画瓢的减弱版阵法时,也不一定是被招了回去……一个人不可能身处两个共同的阵法,是山下的尸解阵感应到了你身上同属的痕迹,将你驱逐出去了。”
“我那时睁开眼,第一眼的确看到的是秋杀。”寻舟道,“但我不认为是她。”
徐行道:“我也是。四掌门应该没那么聪明。就算是真的做了,也很有可能是受人蒙蔽。”
寻舟道:“她太弱了。”
师徒二人就这么达成了共识,所幸秋杀本人没在,不然可能两个大巴掌就熊熊飞来了。
鹅毛大雪飞进窗口,寻舟踏进房门,先将门窗关好、灯点了,再将柔软的床榻枕头一一放好,徐行也没工夫管他是不是又将这屋当做自己房间了,她顿了顿,开口道:“那药——”
寻舟背后跟长了眼睛似的,道:“不。”
“……”唉,就知道是个麻烦事。徐行跟人对打三天三夜都没这么疲惫过,她头疼道,“听话点行吗?”
寻舟假作不解地歪头道:“我何时没听过师尊的话了?”
“少来了。从前我还没恢复记忆时,那次叫你走你是真走了的?还不是天天跟在屁股后面盯。”徐行开门见山道,“这是重要的事,由不得你任性了。降魔杵尚不知何时能用,更不知效果如何,用药会更妥当,你以为呢?”
寻舟不以为然道:“不急。现下纵横碑一事迫在眉睫,师尊留我还有用。”
“你不急,我急。”徐行见他满头雪花也不记得抖一抖,睫毛上还缀着一点雪迹,顺手便伸指过去一撩,笑言道,“莫非你以为我是什么薄情寡义之辈,真忍心看着你这样硬撑着在我身边晃来晃去?对陌生人都不至于这样吧。”
寻常人见到有东西忽至眼前,都会不禁闭一闭眼、或是往后躲一躲,但寻舟睁着眼睛,丝毫未动。徐行只是看他睫毛有雪碍眼,捋掉就算了,见他近了些,脑袋垂下来,一副要自己继续的模样,一句“你没手吗”卡在喉头,最终还是将他拍拍干净了。
她说话并非真心想笑,只想活跃一下气氛,寻舟却半点不领情,仍是只道:“不。”
“……”徐行万分不解道,“究竟有哪里不好的?你不想吃药?还是你在担忧什么?”
寻舟道:“我害怕。”
原来是如此。徐行用尽了自己全部的慈爱,耐心道:“你的心脉并无旧伤,只有这一次……”
“玄真子道,用了药会陷入数日乃至数月的昏迷。”寻舟平淡道,“我看不到师尊,若师尊在此期间出了什么事,那我恢复又如何?”
“只是几月而已。又不是五年十年。你怎么不往好点的方向想,说不定五天就结束了?”徐行不可思议道,“还有,我难道在你眼中是什么废物吗?你一个没注意,就会把自己弄死?……行了,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很惜命,你放心吧。”
大雪融于地面的细微声响不绝于耳,寻舟黑黢黢的瞳孔直盯着她,徐行被盯得一阵头皮发麻,将自己方才说的每一个字都回想了一遍,确定自己绝没踩到任何地雷,一码归一码,若是寻舟还要借题发挥,就别怪她辣手催鱼了。
半晌,寻舟冷静道:“我恢复了,师尊还会让我跟着么?”
“只要你想,有什么不可以?你想跟着就跟,不想跟了随时离开。只要你愿意。”徐行斟酌着字句,心道,这么说绝对挑不出任何毛病了吧,哄倔牛吃个药真是比登天还难,“毕竟我们已同行很久了。……端看你怎样想?”
小屋内一片寂静,徐行直视着他,还是没看出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半晌,寻舟竟忽的笑了。
他的皮相,无论看多少次都依旧惹人惊叹。分明是冷如刺骨的雪天,一笑却宛如春日暖阳,朽木生花。
“我明白了。”寻舟在徐行满脸“就这样?”的讶然中,微笑地一字一句道,“我会去的。”
-
三日后,徐行携寻舟按约前往青莲台。
其实,她压根不知青莲台在哪,但观路上盛况,再看一看各江湖人士匆匆前行的方向,便大概知道要往哪儿走了。
昆仑最大的水域便是无尽海,青莲台建在半山腰间,庞大诡杂的建筑群中竟私自引了一道沟渠,令无尽海环绕,以至护卫之用,当真是光明正大将此处当成了自己的地盘,丝毫没想过给东道主一点面子。说难听点,若是昆仑是小将在管,恐怕师墨有一百个头都不够她杀的。
说是沟渠,看上去也有一条运河那般宽了,赤冰石所制的船只来来往往,繁忙得很,虽比无尽海上运送货物的船只相比起来小了不少,但运送这些前来赴宴的宾客也足够用了。
徐行来吃席,总不能还穿那套灰袍,是以难得穿了件新冬服,火狐毛大氅映得她面如美玉,一双眼更显锋利明亮,寻舟则是披了鹤氅,好看归好看,但鬼气森森,一路过其身边就一种刺骨凉意扑面而来。毕竟是在昆仑,有鬼还是很常见的,所以大家都很谨慎,不敢多么靠近,徐行无意见瞥见有个小厮正满目凝重地拿筷子轻轻戳寻舟后背,想看能不能穿过去,顿时笑得不行:“哈哈哈哈哈!!”
“……”寻舟淡淡瞥了那小厮一眼,把人吓跑了,他道,“原来这些天许多人对我视而不见,或是刻意避开我的视线,以为我是鬼么。”
“你总是对别人面无表情,又不主动搭话,昆仑自有国情,当然容易惹人误会了。”徐行道,“来,像昨天那样笑一下看看。”
寻舟很给面子地笑了,但由于并不想笑,所以较为僵硬,看上去像是要来索命。
来接二人的正是那日五个青衣武者之一,此次更是一反常态,满脸堆笑,谄媚到令人有些不适。
徐行随着此人上船渡河,心道,短短三天时间,是得知了什么事?她这三日可是没有出手,成日在昆仑里逗小道童玩,难不成是青莲台主做了什么调查,觉得她徐行是个人物?可是按理来说做了调查,多半会觉得她真不是个东西,怎么还反着来了?
还没到地方,多思无益。
赤冰船缓缓行驶,一路上如走马观花,四处不断传来惊叹赞赏之声。原因无他,这一路的青莲台景观,可称仙境也不为过。满目青山,无边风月,如诗如画,交相辉映,这绝非只用钱便能砸出来的,令人不由作想,这师墨当真是如传闻一般闲云野鹤、清隽风骨,无论是景是人,皆太过使人向往了。
以灵境六大宗的能力,不见得就建不出这样的景观,但即便是年年
新建的穹苍,也都以敦厚纯朴为主,山便是山,水便是水,除了一些品味风雅的峰主,不会有人再大费心思去造什么园林。徐行刚从昆仑下来,两厢对比更是触目惊心,原先还能勉强夸昆仑几句“历史浓厚”、“古朴节俭”,如今只能用两字“破烂”来形容了。
就连见过世面的神通鉴都看得目不转睛,它兴奋地上窜下跳半天,都没有回应,不由对徐行狐疑道:“你怎么一点兴趣都没有?”
徐行道:“要有什么兴趣。”
“好看啊!”神通鉴捧脸道,“你难道不觉得这青莲台主人肯定是个很有品位的人吗?!你不想和他结识吗?广发拜名帖宴请天下豪杰,好有江湖气,好浪漫!!”
徐行道:“他是靠给老头卖保健品发家的。还好看吗?”
“……”神通鉴委顿道,“不好看了……”
徐行这三日没忙,倒也没闲着,还去调查了一番师墨此人的情报。得出的情报非常正常,就是太正常了,显得有一点奇怪了。
他所在的村落——也就是现在的青莲台,原来是个鸟不拉屎的贫瘠之地,因为临近海岸,收成也极差,所以人烟寥寥,直到他发现了赤冰石能可在无尽海上不沉,而此地便是赤冰石矿地所在,从此,他就靠垄断药材运输,以极高差价卖给昆仑来攫取极大财富。发家之路不算光彩,但也没什么可指摘之处,人人都能发现赤冰石,但只有他成了远近闻名的大儒商,时也命也,缺一不可。
人一旦有了钱,那善心也变得廉价了。挣到后头,进账再多也不会有任何波动了。师墨到了后期,不仅将早年紧攥手中的独特技术开放,还把曾经视若命脉的赤冰石矿外包给附近的居民开采,默许他们分一杯羹,且听说他退出了不少市场竞争,醉心武学,广泛交游,甚至还在昆仑揭不开锅的时候捐赠了一个极大的数字。如今他寿数将至,算算这一生,并无野心,也未曾做过任何有害天理之事,这般人物,有一个好名声也是应当的。
不管他是不是装的,一个人若是能装一辈子好人,那他就是好人——只是师墨在这节点上难道还要做什么令自己晚节不保之事么?都半条腿进棺材的人了,有钱有权,他还要什么?
前方青衣武者道:“到了。二位请入座。”
徐行回神,环顾四周,她和寻舟已算是来的迟了,这偌大的席位早已将近满员,不知是青莲台有意安排,还是诸人自己的心思,绝大多数人都按照势力、宗门、地域来分开就坐,而她被安排的坐席竟然在正中间——是个贵客席,视野极好,一览无余,其上已摆满了美酒佳肴,正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这鱼肉看着也太新鲜了,无尽海里竟然还有鱼?
二人入座,徐行夹了一片鱼生吃了,看向眼前四面八方的众人——
穹苍,意料之中派人来了。意料之外的是,派的竟还是徐青仙,以及身边的小将。阎笑寒倒是不在,他应该没有被邀请。
徐青仙在千百人中精准地看见了她,并起身,似是准备径直从中间往直线穿来找她说话。徐行当然是不在意了,先不说现在中间并没有人,哪怕是师墨正站在那头对众人讲话,徐青仙恐怕也会直线走来并拍拍他肩膀说“让一让”。但很遗憾,徐青仙被小将按住了,徐行看见了玄素折中的法宝,那是一根小小的金色手环,锁住了她的绫段,控制法宝的窍门应该在小将手上。
实话说,徐行笑得差点自桌上翻下去。
祖祖辈辈用来拴猴的都是相似的东西么?这难道不就是紧箍咒手环版本??
无极宗,来的正是许久未见的林郎逸与爱翻白眼的小曹。太久没见了,二人的面孔都添了几分成熟坚毅,只是林朗逸察觉到她的视线,还是露出了一副“看到鬼!!”的表情。
说来,小将作为将领,最擅长的兵器应当是枪,只是其他兵器也不差,平日里择的都是顺手的用。不过,纵横碑上若是留名,她所属的应该是天下第一枪。这么一看,小曹不也是使枪的么,难怪二人一直隐隐不对付……
白玉门,瞿不染。还有隔着远了根本看不出区别的复制粘贴两名白衣女修。
峨眉,度无量,眼中满是敌意。徐行心想,他应该蛮喜欢冬天的,这样能在身上藏的暗器就更多了。
昆仑,玄真子。果然来的是老将……这的确很昆仑……
少林,无人。
了悟心力交瘁,永正已失一臂,功力大减,已再没有任何能出席的领袖人物了。
电光石火之间,徐行已将周遭情形感知完毕,举箸又夹了一块鱼生,就在此刻,听见身后传来遥遥几句私语。
“从前师老头不是说一切从简么,怎么这次的寿辰反倒操办成这样?请了这么些人,就算要广泛交友,这能交的过来?”
徐行耳尖一动,缓慢将鱼生送入口中,细细听来。
这二人只是在闲谈八卦,并没有说什么要紧内容,是以也没有用传音密谈。
“你上次见他都是什么时候了?”
“半年前啊?怎了,他不是近几年都深居简出的,想见一面都难。难道是他快不行了还是怎的??”
“恰恰相反。我跟你说,他最近好像收了一名义女。”
“……义女?啊?”
年纪相差太大的双方,多半会收徒。就算两方没什么可供教学,那也可以径直当“忘年交”,没必要好端端的收什么义女义子的,若是自己一生无女,或是丧女了,晚年想收一个义女也说得过去,可师墨子孙都健在,这义女又是从哪来的?
“不是你想的那种。放尊重一点,据说,那可是个厉害人物。师老头把她说的话都奉为圭臬,这寿宴也是她出的主意。”
“这么幻??怎么,你见过她了没?是个什么样的人?”
“没见过,据说身体不好,一直未曾露面,不喜欢见生人呢。”
徐行眼睫忽的敛了敛,心道,哦,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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