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妹为何那样 第211章

作者:熊也 标签: 天作之合 仙侠修真 成长 正剧 穿越重生

  “嗯。”徐行调笑道,“好孩子。”

  听到这三字,寻舟一直百无聊赖垂着的耳鳍倏地颤动几下,他似是觉得耳根发痒,用冰凉的指节蹭了蹭,而后,幽幽盯着徐行的背影不放了。

  整件事自一开始,便是徐行刻意所为。

  少林事变时,徐行看见黄时雨的伤口,推断出那是他亲族下手,一个将计就计、如此狠辣的妖,会就此结束,没有后手吗?会放着场面不受自己控制,让绫春被逼得百口莫辩,险些被倒打一耙吗?徐行当时就想,若非这位神秘黄族当时是有更重要一级的事要做,否则她恨不得连绫春的份都一起演了。而这更重要的事,当然就是囚禁四长老,顶替她的身份顺理成章回到穹苍,准备设局诛杀徐行。

  毕竟圆真随时都可以杀,但得到了刺甲的徐行就不好说了。她才活这么点时间都能祸害妖族至此,再让她多活几年还了得?

  不过,这一开始也只是徐行的推测罢了,所以徐行刻意拿出降魔杵,又装作自己对它似有忌惮,绝不亲手触碰,再在山下散布流言——不过徐行也没想到那流言到最后会被编纂歪曲成那个鬼样,最后,再在黄黎伪装成的占星台门人面前假装自己被降魔杵轻易所伤,打消她最后一点犹疑和顾虑,而后,跟随早就被附上寻舟石花的降魔杵一路来到山下,径直找到了残部的据点。

  徐行侧脸睨了一眼这隐秘的残党。其中,为首这三妖的确厉害不错,可带领着的这些妖族……用礼貌点的说法,是“乌合之众”,说难听点,便是一群虾兵蟹将了。亭画从没跟她提起过,原来在山下驱逐、灭杀妖族,已推进到了这等地步么?若当真如此,也莫怪黄黎会咬钩了。换作她,她也心急如焚。

  那蛇族二话不说,便是数道水刃飞来,救了黄黎之危,寻舟蓝火将水刃劈散,徐行忽觉足下猛地一塌,不知何时,她脚下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土洞,其下满是朝上的尖刺,她面不改色地用剑刺入土壁,轻纵一跃,便敏捷无比地拔地而起,起身时反手一拍,一道火焰汹涌蹿进了地底,数息后,不远处传来了灰族尖细的痛叫声:“啊!!”

  毫无还手之力!

  被堵在此地,如同瓮中捉鳖,想逃走只能经过她,黄黎看着她,眼中恨意快要溢出来,徐行丝毫不怀疑,若她有这个能力,她会一寸一寸把自己的皮肉扯下来泄愤。黄黎森冷道:“好啊。是我小看你了。现在你要怎样?杀了我们,还是拿我们当理由,继续向那些妖族发难?逼他们继续签条约,还是逼他们把自己的手脚都砍断?!”

  徐行不发一言,大拇指很轻地摩挲了一下剑柄,只平淡道:“把你手上藏着的兵器先放下来,再跟我好好说话。”

  黄黎看上去并不想和她好好说话。她像是破罐子破摔了,接受了自己有可能马上要死亡的结局,反倒平静了不少。她看着徐行,忽的笑了一声,古怪道:“你莫非真觉得你自己永远会坐在高台之上?”

  “……提醒一下,我当大掌门还不到三月,屁股都还坐得凉凉的呢,这么说话为时过早了吧?”徐行道,“是你们先想杀我的。若你们不想杀我,便不会上套,谁先谁后,谁对谁错,是很难分清,需要我给你们分析么?你们为族奔走,殊死抵抗,很好。但不必搞得我才是那个迫害你们的坏人一样。好了,废话少说,若是不想受伤,便自己把自己的手绑起来吧。”

  黄黎讥笑道:“你就这么狂妄,有把握能拦得住我们?”

  “我人都在这堵着了,你说有没有把握?莫非我看起来真的那么莽撞无智么?”徐行用剑抵了抵地面,道,“其一,我不必多想,是因为有人会替我多想,其二……我猜你们应该不想切身体会一下我为什么不爱动脑子。”

  黄黎极怒地瞪着她。

  徐行一向是个别人说一句能回十句的主,打架能输,嘴不能输。她本还想说两句,然而,看着黄黎的目光,却一时觉得兴致索然。

  这目光,太熟悉了。少林事变时,那些人看着绫春,也是用这种目光,好似站在他们面前的不仅是一只刺猬,而是成千上万个残虐的妖族。而此刻黄黎看她,也未必只把她当做一个需要斩灭的敌手,而是千万个过河拆桥翻脸不认的人族,甚至那浓烈的憎恨痛恶还要更深更重——因为,绫春真的什么都没做过,但徐行的的确确是一个亲手屠杀了她数万同族的凶徒。

  “‘先’?究竟是谁先起头的?”黄黎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喝道,“是黄族先胁迫穹苍步步紧逼的?是黄族先要你们从族中强征质子的?以师兄妹相称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把戏,他是谁,你是谁,黄时雨当真了,你竟也忘了吗?他在穹苍不得露面,却也回不了黄族,他父亲心血枯竭而死,他就只能派人送来几样慰问的破东西——我问你,这消息是谁半途截下的?若非我在少林质问,他是不是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父亲死了?!就因为穹苍担心黄族传承会有什么不利于你们的密法!就因为这个荒谬至极的理由!!”

  徐行陡然抬眼,眼瞳微缩。

  ……原来,黄黎在少林对黄时雨下此狠手,一是为带走绫春,二则是误以为黄时雨连老族长死了都不打算回族看一眼!这消息她从未听过,更何谈截下。她不由去想,黄时雨听闻这个消息,强撑着第一时间找来二人解释时,心中是怎样的心情?难道真的从没有过怀疑,没有过愤恨吗?但,她更不想去细思,能够瞒着她做下这个决定的究竟是谁,又能是谁?

  “成王败寇,历史由胜者书写,妖族输了,人族胜了,这是无可改的事实,争论谁先迈出战争的第一步,没有用,也没意义。谁知道是妖族进攻人族为先,还是人族驱赶妖族在前?这九界,这天下,本该就只属于你们?!凭什么!!”

  黄黎浑身妖元暴动,朝徐行袭来,她狂笑道:“我杀不了你,总有人能杀得了你。你就算不死在敌人手中,也一定会死在自己人手里!人族,向来就是这样,错误一犯再犯,永远不改。将什么东西打碎,再将什么东西建起,又打碎,又建起,乐此不疲地不断重复……你以为你能稳坐高台?你以为你永远不会是弱者吗?你要杀我,请便。我在下面等着你!”

  这耗尽了全身之能、声势浩大的一击,打在徐行胸口,依旧如泥牛入海,毫无声息。

  她的掌心仍抵着徐行的胸口,错愕难当,徐行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双眼黑如沉水,而后伸手,像掸去一层其上的灰尘般将她拂开,黄黎整个身子往内倒飞而去,重重撞在中间的圆桌上,霎时口吐鲜血,无法起身了。

  “很有道理的一段话。就算是我,也不能断言你说的不对。”徐行对身后的寻舟偏了偏脸,示意他将所有妖一齐绑严实了,最后,微微俯身,对黄黎缓缓道,“可惜,恐怕要让你久等了。”

  -

  为防徐行托大,她下山时,除了寻舟,亭画另派了两队精英门人随行,回山时浩浩荡荡一大群,被带回的妖族全都关进牢中,那隐秘的残部被徐行一把火烧了干净,三个为首者被擒下,分别关押。这一著未损丝毫兵马,收获甚大,她坐在掌门殿间,却殊无笑意。

  亭画处理完余下事项,来到此处时,掌门殿除了徐行,空无一人,那些本该聒噪不已的长老执事已被徐行遣走营救四长老,就连寻舟也不见踪影。

  “没受伤吧。”亭画将指腹上的墨痕抹去,抬眼道,“寻舟呢。”

  “我让他先回去了。”徐行道,“我有事要问你。”

  亭画很轻地皱了皱眉,道:“什么?”

  徐行道:“黄族老族长去世的消息,是你截下来的吗。”

  两人的语气都极为平静,亭画听闻此言,手一顿,眉间纹路更深:“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

  亭画问完,才发觉徐行一双眼睛盯着自己面孔,似在观视她的神情,这才后知后觉明白了什么,道:“你,在怀疑我?”

  “我不想怀疑你。”徐行道,“只要你说不是,我就

  信。”

  亭画道:“这件事,我并不知情。”

  徐行道:“限制他回族的,也不是你了。”

  “不是我。我是人,没有开天眼,没有三头六臂,所有事情,莫非我都要掌握的一清二楚吗?你以为,我是铁做的机械,不会累,也不会疏忽吗?”亭画神色渐冷,因为她这显而易见的猜忌,“你,是出于什么身份问这些问题的?”

  徐行道:“有什么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完全不一样!”亭画上前一步,揪着她的衣领,寒声道,“如果是掌门的诘问,我方才回答的都是事实。你可以问责,我会去处理。你可以追究,我不会拦你!如果是黄时雨的师妹,你凭什么来问我这些,以这种质问的口气?你以为我——”

  徐行没有挣扎,只道:“我以为从你的口中,不会再听到这个名字了。”

  “……”亭画的手指攥得格格作响,似乎很想一拳打在她的脸上,最后还是按下了。她胸膛起伏,垂眼不语,用了几个呼吸,才将所有情绪压制在冰霜般的面具之下,而后,面无表情地抬眼,徐行此时却道:“我信你。”

  亭画十分荒唐地点了点头,反问道:“你信我?”

  “师尊说过,我们永远是同路人,不能背信,不能背离。你说出口的话,我全部都会信。就算你在骗我,我也会当成是真的。”徐行认真道,“所以,我信你。”

  亭画漠然道:“如果你真是这样想的,就不会问刚才那些话。”

  徐行垂下了眼:“我只是想亲口确认——”

  亭画厉声道:“我不允许!!!”

  徐行一怔。

  她从前就性情内敛,当门人时宁愿整日整夜地不出门不与人交谈,一作画就痴迷地三四日不见影,想见她一面比登天还难。可她已经很久没拿起画笔,必须成日与许多心怀鬼胎的人周旋,她的样貌逐渐正常了,可心事却逐渐沉重了,重到压得人喘不过气,更没有谁可以分担。

  她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就连生气了至多也是不理人罢了,徐行还是第一次听见她如此失控般的言语。

  默然间,一阵穿堂风过,徐行近乎哑然道:“对不起。我……不会再说了。以后都不会了。”

  “……”

  这寂静使人周身发寒。

  半晌,亭画拂袖道:“抓到的那几个妖族,由我审讯,由我处理,这件事,你不必再管了。”

  徐行道:“这次狐族并未参与,是意料之中。灰族参与了,还参与的不少,则是意料之外。那群小老鼠战后投降得可快了,灵气还没打过去,一窝里面能升出来三十面白旗,没想到这样翻脸不认人?”

  亭画道:“所以,才更是要从那灰族口中问出点东西。”

  徐行道:“然后呢?”

  亭画道:“你说然后呢?难不成还有留着的必要,再等它们集结一次一路杀到掌门殿里来?”

  徐行摊了摊手,道:“那也拿我没办法。不过,那个黄黎——”

  “我说了。”亭画打断道,“这件事,你不必再管。”

  徐行默了一瞬,道:“行。”

  殿外忽的传来一阵极其喧闹的嘈杂声音,殿内两人霎时冷下脸,向外看去,徐行扬声道:“发生何事?”

  执事在门外急促道:“掌门!没事!这黄族死到临头还想跑,险些给她钻了空子。不要紧,长老已经将她擒下了!”

  “真想跑会不往山门跑,跑来这里吗?”徐行若有所思道,“既然她也知道杀不了我,那就说明,她还有话想对我说了。”

  亭画眉头一皱,似是想到什么,冷冷道:“押回去。”

  正在此时,殿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并不轻快,有些沉重虚浮,走来之人显然伤体未愈,尽管努力去压下咳嗽声,却仍是徒劳无功。

  黄时雨惨白着一张脸,对上二人的目光。

  徐行一下就明白,为何外面的执事只说长老,不说究竟是哪个长老了。是黄时雨听到消息自第五峰强撑着过来,将黄黎押下来的。而他为何要过来,理由显然只有一个。

  黄时雨嗓子沙哑道:“我……”

  亭画道:“不要说。”

  黄时雨动摇了一瞬,苦笑道:“我还什么都没有说。”

  “正是因为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所以,你不能开口,也不要说。”亭画冷然道,“如果你执意要开口,就先想一想。若这不是徐行的计划,刺甲当真被降魔杵克制,那一击会将她如何?若这些妖族真的得手,她即将面对的又会是什么。被活埋有多痛苦,被毒死又活过来,继续被毒死,这样的感觉有多令人发疯,其他人可以装作不知,你不可以!一次就够了,我绝不容许她受到第二次这样的伤害。即便如此,你还要为它们求情吗?就因为它是你的亲族?我最后问你一次……你要说什么?!”

  她每说一句话,黄时雨的拳头就攥得越紧,脊背也越来越佝偻。他像是被一个无形的铁锤不断击打,而他没有丝毫反抗能力,因为亭画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根本无从反驳。

  “我知道……她错了。是死罪。”黄时雨用这辈子最微弱的声音,咬牙道,“她是……除我之外,黄族唯一一个能担大任的年轻一辈了……我……就算了。不用提了。至少……至少……”

  “黄时雨!”殿外灵光暴动,黄黎怒吼道,“你这没骨气的废物!!我让你求她了吗?!当初穹苍来征质子,使臣选的分明是我,你顶替我那时说了什么,全忘记了吗?!你说,一切为了黄族,你要保全大家的性命!现在呢?!你在保全谁,你以为你可以两全其美,以为跪下来投诚,她们就会把你当做人来看?!你究竟是为了你的族群,还是为了穹苍!数年师恩,能让你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

  黄时雨好似没有听到这些话。他开口时,甚至不敢看两人的眼睛,艰涩道:“……至少,将她终生监禁,留她一命。至于死罪……我来顶,也是…

  …一样的。”

  亭画道:“你明知道她不可能杀你。”

  “是啊。是啊,我知道。我知道小徐行不可能杀我,所以我侥幸地想来碰一碰运气。”黄时雨哈哈笑了两声,惨然道,“我当然知道,这是错的,我当然知道,这不该说,那谁来告诉我,我究竟该怎么办?!!”

  他真正想说的,是放过黄族,可他永远不能开口说这句话。因为谁都明白,这不是他能决定的事,甚至不是徐行和亭画能决定的事,一旦开口,不会有好的结果,反倒还会引来更大的祸端。他只能湮灭自己的声音,抹去自己的面容,每日提心吊胆期望那一天不会真的来临,然后呢,然后怎么办?到底怎样才能皆大欢喜?到底怎样才能保全两方?谁能来告诉他?难道这是谁都无法控制的事,只能看着马车一路无返地冲向悬崖?

  徐行还是没有说话。

  黄时雨也没有看她,他深深垂头,双膝落地,磕头。咚一声响后,他额间淌血,近乎要晕过去,声音像是自牙缝中挤出来,“对不起。掌门,我求你……求你饶她一命……”

  在场的三人都在咬牙,咬到牙关和眼眶一同酸楚。

  徐行定定盯着他的面孔,黄时雨重伤未愈,脸上又是一片血糊。她差点就要想不出,当年意气风发忽的出现在她面前的他究竟是怎样笑的了。

  她最终还是将视线挪开了。

  一个绝不容许自己处于下风的人,也绝然厌恶让他人在自己面前露出如此卑微乞求的神色。难看,太难看了。难看到让她无法忍受,再也无法看下去了。

  徐行很疲惫地说:“算了吧。”

  亭画道:“你……”

  “我说,算了吧。押下去,能问出来什么就问,问不出来就继续关着。其余两个首脑已除,只凭她一个,不成气候,没办法对我怎样的。”徐行道,“你,也回第五峰继续躺着吧。为了堵长老的嘴,我关你一年禁闭,不过分吧?不过,禁闭期间,山下的任何事情,包括鬼市,也不需要你来管了。专心养伤。”

  她的语气很平静,黄时雨却好像被鞭子抽了一样,可他现在,也无法问出对他失望了吗这句话了。

  他摇摇晃晃起身,徒留一滩血痕,亭画似想伸手,却又将手收了回去。一人一妖不发一言,并肩准备出殿,这时,徐行又开口了:“答应我一件事。”

  亭画停步。

  黄时雨费劲地转头道:“你说……”

  徐行站在掌门殿的最高处,几乎冷静地对二人道:“不论如何,我们对彼此说的最后一句话,不能是‘对不起’。”

  黄时雨:“…………”

  在这一瞬间,他的脸上终于出现了难以掩饰的痛苦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