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熊也
最后一问。徐行琢磨着,是要问该问的,还是问自己想问的?想来想去,她还是遵从了内心,径直对着余刃百思不得其解道:“这位仁兄,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什么?”
成日这副我要死死缠着你的模样,她当债主都没见这么催过不还钱的人。难不成她丢失的那段记忆里全骗此人感情去了?那不好意思,她没记忆,也没道德,这可不算数的。
然而,这问题却像是难住了余刃。他沉吟数息,想要点头,却又止住,想要摇头,仍是不妥。最后深思片刻,还是缓之又缓地摇了摇头。
“你不欠我什么。”他反手将那塑得歪七扭八的小土像收进袖袍中,道,“是我欠你太多。”
此话当真含意无穷。只是,未等徐行咂摸出来其中究竟有何门道,她的小指便猛然泛起一阵抽痛,竟不受控地往某个方向偏移了一寸,紧接着,玄真子刻在船身上的阵法霎时泛出一阵白光,无数光线如丝如缕,往那个方向匆匆直射而去——
找到了!就是这里!
这位置和当初他们破水而出时相距甚远,船行水道,自下忽的泛起波涛万丈来,三只小船如水上枯叶,被摇晃得剧烈颠簸起来。
玄真子遥遥喝道:“抱元守气,要下水了!”
的确,肯定都要下水的,那船翻不翻也无所谓了。只不过,余刃神色微动,少顷,伸出一只手来。
徐行像那个不解风情的大木头:“作甚?”
“我不识水性。”余刃似是头疼道,“在水中待不了许久,可
能要烦请你伸出援手了。”
船动荡得更是剧烈,都能用上“翻滚”二字了。徐行无情道:“少装。你不识水性,第一时间往水路跑?那令牌上的气泡是我发的?”
余刃道:“想不想,和能不能,是两种事。能不能,和喜不喜……啊。”
不见你对别人这么啰嗦!徐行一脚照屁股将这装大瓣蒜上瘾的巨大一只踹了下去,然而,失算了,他竟然真的浮在了水面上,半张脸埋在水里,也不吐气,只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湿漉漉朝着她看。若是脸上能写字,他估计都要把“我说了吧”四个大字给写在面上了。
徐行自袖中一掏,准备将鲛珠丢给他。然而,一摸才发现,摸了个空。
不是在进来前交给瞿不染了,是当初自水里出来的时候就没了!她只记得上一次见到它还是塞进了小将嘴里。那么,是不知被谁捡走了??
余刃这时倒是懂得开口了,问道:“鲛珠呢?”
徐行:“……”
余刃幽幽道:“鲛……珠……呢……”
“少废话。”又不是你的,少对别人的鲛珠有这么大占有欲。九重尊都没说话!徐行跟着跳下,一手捂住了他的口鼻,“走了走了!”
“……”
视线一瞬昏暗,无数气泡闪入眼帘,没过口鼻,徐行在水下镇定地睁开眼,瞥见后面四人跟上自己的身影,遂移回视线,她要在这色调极暗的水中指引方向。
不对,有人在看她!
徐行直觉一动,正想把这暗中鼠徒给揪出来当串烤了,余光就瞥见据说“不识水性”、“不喜水下”的余刃竟也在水中静静睁着双黑白分明的眼,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侧脸看。
你小子出生以来没见过人么?
徐行坏心大起,面色仍淡漠道:“好看?”
她问,余刃没有不回答的道理。只是他一张口,水便骨碌碌倒灌进去,逸出串似曾相识的气泡:“oOOooOOoO……”
“哈!”
缺德大发的徐行心满意足收了神通,自小指断处逼出一道细小血箭来,“倏”一声爆成血雾,血雾之中,她动用了鲛人的天赋,下一瞬,在场诸人只觉心神震荡,如同穿过了一道轻飘飘的薄膜,一眨眼功夫,脚便落到实地上了。
眼前,便是当初阵法的遗址。事到如今,众人才真的看见了它的全貌,比想象中还要狭小、简单许多——与第一层幻境中出现的石台相似,已然损毁的尸解四阵之下,是一方灌注的坚柱,恐怕将这坚柱打破之后,便能看见傲竹的遗骨。
石台之上,则是个微缩的四面之箱,细看可以发现,其中造景分别是戏楼、矿山和长宁府,三个最主要的景色细致地分毫不差,如同将建筑原模原样缩小了放进来般,其余的景色便略带一些模糊粗糙了。
想来,要不是郑长宁将自己也整进去了,他看茫然游荡在小箱之中、不断碰壁的傲竹,便如同小童看一只自己抓获的丘虫吧。
不远处,则是三具镇守幻境的人蛇尸体,皆头破血流,再无声息。郑长宁的尸体就比较难找,毕竟散落在四野各处。
卜白秋只看了那些残肢碎肉一眼,便直奔石台,将坚柱打碎了。果不其然,柱中藏着一坛小小的骨灰,她将那竹叶青的坛子抱在怀中,一时有些沉默。
玄真子扬了扬拂尘,将上面的灰尘扫落。
卜白秋忽的用一种希冀的语气道:“师尊,从前的符水,你还记得怎么调配么?橙色那种,阿姐似乎很喜欢,每次都喝。”
玄真子迟疑道:“这……”
她毕竟不是阴阳眼,能察觉的鬼魂无一不是已经强大到能影响世间的。在幻境之中时,倒是隐约能察觉到几次,那红衣闪过……只不过,她不忍再给卜白秋无谓的希望。
“我知道,不管她在或不在,我都已见不着她了。”卜白秋笑道,“不过,这倒无事。我只将每一天都当做她还在好了。但,如果是那种绝密配方,那我不知道也行!”
“这倒无妨。”玄真子仙风道骨地说:“贫道那时担忧她不吃,往里偷偷掺了不少跳跳糖。”
“哦!原是喜欢甜的!”
那边正在交流符水配方,徐行四人正背着手溜溜达达找那绝情丝。那线没什么不好,就是考验眼力,三分之一截丝线,又细又小,放地上一个不慎都能给狗舔进肚子里。
徐行忽道:“找到了!”
小将一头撞过来:“找到……咦。线呢?这不是一只手吗?被炸成七零八落,应该是郑长宁的手吧。”
徐行十分专注地将那手摆好,然后将骨头拧断、固定,十分具有匠人精神地掰出了一个颇为奇异的手势。
小将瞪眼看了半天,试图看出其中的玄妙之处。食指和小指竖起,大拇指扣住中指和无名指,是一个形似犄角的形状。
难道这是什么道教手势?让他的残指也要为自己的罪孽赎罪?让他死的并不安稳?
徐行对神通鉴淡淡道:“这样死的会比较摇滚。”
神通鉴:“不好笑!!你神经病又犯了是不是?!!”
徐青仙忽道:“找到了!”
小将又一头撞过去:“找到……找到个毛啊!!找到个能扔香蕉皮的地方叫那么严肃干嘛?!!”
欢声笑语之中,余刃弯腰,拾起蜷在角落的半条纯白之丝。几步之外,一条丑陋的蛇躯已然烤焦、脱水,上边千疮百孔,唯有头部那两颗獠牙还闪着寒光。
旁边躺着半截手指。他定了一瞬,还是先帮徐行在自己怀中放好了。
那三分之一绝情丝宛如活物般在他掌心缓缓蠕动,试图想要找一个可以寄生的血肉之躯,余刃连眼都不垂一下,对徐行微笑道:“找到了。”
徐行:“喔!拿来。”
余刃反手将线松松一攥:“不夸我?”
徐行:“那你拿着吧。”
余刃:“……”
片刻之后,众人都已准备妥当,该拿的东西都拿了,终于可以离开、将这里彻底毁灭了。
“此事虽了,必有后患。”玄真子思索道,“贫道早先便有疑虑,当看到阵法全貌时,已然可以确认了。此阵,出自昆仑之手。”
“循着阵法,能追根溯源,查到设阵之人是谁么?”徐行将余刃手上的绝情丝捏过来,和自己手上的组合一下,两者天衣无缝地融到了一起,“每个人设阵的手法都不甚相同吧?”
“此事仍需详查。”玄真子道,“说来惭愧,贫道连隔壁山头住着哪位长老都不知。”
那有什么?别说隔壁山头,掌门殿徐行都是照打地铺不误的。徐行道:“好办啊。择日去拜访一下?”
玄真子轻道:“也不知是否会有人来开门。”
众人不敢再深思下去这话是什么意思了。感觉要扣功德。……话说,你们昆仑到底还有几个长老是活长老啊?平日里好歹也派人端茶送水来统计一下啊!不过这般一想,也是好事,嫌疑人的范围无形之中便缩减不少……
走吧走吧。
既出幻境,结界消失,那往哪个方向出水便都无所谓了。徐行屈起指节,敲敲余刃的肩头,“来,选个方向。”
余刃正偷生闷气,被敲了两下,垂眼看她:“……我?”
“不然是我?”徐行理直气壮道,“我运气一向不好的。万一在路上撞上什么脏东西可怎办?”
神通鉴警觉道:“这什么理由!你现在可是鲛人。不如想想脏东西在水里碰见你可怎么办吧!”
徐行耳聋了。
余刃定定看着她,分明只是随口一问,他却好像被徐行往嘴里塞了一颗糖,唇角立刻微扬起来,试探道:“东?”
徐行:“走了。”
然而,余刃的运气似乎比徐行的还差。一行人越往东,越感到水域深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水底将几人拖着往下拽。不过,这些小小的阻挠影响不了脚步,直到徐行眼前一
动,出现了什么东西。
是一条仿佛自远处延伸过来的精铁链条,一眼看不到尽头。徐行伸掌将它往下压,纹丝不动,说明链条绑缚着什么,已经紧绷到了一个极限,并且,数量正在越来越多——
“你们先上去。”徐行打算一探究竟,对四人道,“卜白秋不能在水下久待,暂时闭气对她身体不好。”
她这样真够耍赖皮的。小将有一肚子疑问,比如“你去哪?”、“他怎么又背后灵一样地跟着你?”以及“我什么时候同意了?”,张口还是一串激烈的泡泡。没有鲛珠,她根本无法在水下讲话,发通灵,徐行拒收。
玄真子点点头,托着卜白秋向上浮去,徐青仙像抓一块石头似的把小将拎走了,徐行目光一凝,往锁链另一端的方向疾驰而去。
她并没有想到,黑水之中,锁链尽头,被重重精铁绑缚着的,竟然是一尊巨佛石像的头颅!
不夸张的说,大小已经比得上一座宫殿了。
那头颅斜斜躺在水底,敛目似笑非笑,面部上的漆块已然脱落,看着非但不神圣,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脖颈处的断口参差不齐,被开出了一道府门。
有什么东西盘踞在这佛头之内。
徐行带人下潜,终于看清了,那上边的牌匾写的字是“蛇王殿”,三个字如同用脚写的,歪七扭八,丑得令人潸然泪下。
但,字丑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府门之外,有人正立于此处等候,仿佛知道二人会来。
她一身重紫,额间一点暗红,正是那蛇族的属下,当日摆渡将众人送出水域的人!
徐行落地,笑吟吟道:“又见面了?”
“又见面了,徐道友。”那人笑意浅淡,举止端方,视线只如蜻蜓点水,在神色淡漠的余刃面上顿了一瞬,“我叫‘封玉’。”
“封玉姑娘,在这等我们,是有什么事么?”徐行一副这里不是蛇王殿,是什么城市开放公园的表情,侧目道,“不会是另有所图吧?”
封玉似笑非笑道:“自然。请跟我来。”
徐行信步踏进,跟她在殿中没走几步,都没看清里边到底是什么景色,便到了一个小房间。
“这原本是吾主为了给郑长宁应急所擒抓来的容器。只不过,托道友的福,现在无用了。看他令牌,应是穹苍的,不如便顺便让你带回吧。”封玉微微一礼,抬眼间,四周夜明珠尽亮,“不过,若是徐道友想先参观一番蛇王殿,我想主上也乐于欢迎。”
徐行心道,哪个倒霉孩子出门不看日历被抓来了?结果凝目一望,竟然勉强算是个熟人。
凌寒正被五花大绑在铁床之上,唇间全被蛛丝封住,动弹不得。最为诙谐的是,他那只从不离身的乌鸦也被药倒了,母鸡一般被展开翅膀绑了起来,正瘫软在他身边。
……难怪她刚出幻境时,好人难当都给她招魂上了,凌寒竟然一条灵信都没有发来。原来是在这!
“抱歉。”封玉面不改色道,“乌鸦太吵了,叫得人心烦。”
她走过去,用刀将凌寒唇间的蛛丝剪开。霎时众人就见识到了,什么叫做比乌鸦还吵。
“徐……徐行!!真的是你?!”凌寒大喜大悲,脸上转瞬间出现了“要死啊!为什么是你?!”、“好吧也没办法了!”、“凑合求助一下吧!”的复杂神情,紧接着,道,“喂!上次不是说好了,你带我进鬼市的?你食言了吧!算了,先不跟你计较这么多,快把我带出去!”
徐行扬眉道:“你确定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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