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遥42
“运到了就好?”尖锐的女声传来,“这批琉璃盏有多金贵?我就随便捡一个出来,你把自己卖进来都赔不起!”
“你——”拉车的女人急怒攻心,一时说不出话来。
见眼前人脸色发青,钥字号的鸨娘动作慵懒地抬手扶了扶自己的发髻,她轻笑一声,“哟,还生气啦?得啦,你这样的黄脸婆哪家字号都不会要你!”
说罢,她给近旁的龟爪子使了个眼色,转身要走。
争执的中心短暂地静默下来,柏灵也终于在这时挤到了跟前——
眼前的一切好似慢了下来,柏灵看见那个拉车的女人猛然向前,朝着钥字号的鸨娘扑了过去。
两个人同时翻倒在地,拉车的女人骑在鸨娘身上,两只手紧紧揪住了她的头发。
“我凭本事干活儿,挣的每一个子儿都是干净的!”拉车的女人面红耳赤地咆哮道,“单据上写好的六十文,今天你就得给我六十文!!”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围观的众人吆喝起来,人人脸上都浮起看热闹的欣快。
几个龟爪子连忙上前要把拉车的女人拽开,然而她的手已经和钥字号鸨娘的头发缠在了一块,龟爪子这边一用力,鸨娘那边就开始鬼哭狼嚎,他们也不敢乱动,只好拿起棍子在拉车的女人后背招呼。
一时间,所有人厮打在一起,他们的衣服和头发都在厮打中被扯得乱七八糟,狼狈得叫人发笑。
柏灵站在人群中,只觉得喉咙骤然发紧,她的目光一直锁在那个拉车的女人身上。
那个女人穿着这里大部分干粗活的人都会穿的粗布衣裳,腰间那一块黑色的百花涯兜布皱皱巴巴,一片污浊。
柏灵看见她双手缠绕着黑色的布条,这里的许多拉车人都是这么做的——为了防止手掌起泡。
她的头发就像这里所有的已婚女子一样,在脑后盘成了一个干净利落的尾髻,一块青底白纹的花布包在上头,这样碎发就不会在干活儿的时候掉下来。
有龟爪子也伸手揪住了她的头发,那头巾立时被拽落,拉车女人的长发披散下来,然而她仍旧不管不顾,拉住鸨娘的手依旧死不松开。
柏灵牙关微颤。
眼前人她再熟悉不过。
是……宝鸳啊。
“住手——”
柏灵几乎刚喊出声,她就感到一只手从身后捂住了她的嘴巴。
挣扎中,柏灵看见有两人从人群中径直而出,他们上前,用更严厉也更洪亮的声音喝止了争执。
龟爪子们先退了下去,宝鸳仍在手脚并用,打骂不止。
被宝鸳压在身下的鸨娘已经无力反击,只好两手抱头死死用手挡住脸。
“大胆,”那两人颦眉道,“再不停手,即日起就轰出百花涯,各家永不雇用!”
宝鸳的动作在这时稍有迟滞,这一瞬的犹疑便让近旁的龟爪子找准了机会,几人立刻上前将她拖到了一边,然后把自家的鸨娘扶起来。
宝鸳已然红了眼睛,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昂起了头。
钥字号的鸨娘回望了一眼来人,仍旧心有余悸,“是巡卫大人啊!哎呦……哎呦可真是把我吓得哟……”
“怎么回事?”巡卫颦眉看向衣冠不整的鸨娘,“光天化日,你们在这里搞什么东西!”
钥字号的鸨娘刚想回答,宝鸳便高声抢白,“大人,他们不按规矩结算日银!”
“单据呢?”巡卫伸手,“拿来看看!”
宝鸳挣开了拉着她的龟爪子,从腰间的腰带里面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巡卫接过扫了一眼,而后望向鸨娘那头,“六十文铜钱,有什么问题?”
“……她,她把我们家订的东西打碎了。”钥字号鸨娘的声音低了半截,她脸上浮起些许笑意,“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她脾气太冲了,让人咽不下这口气……”
巡卫走到一旁的板车上,将油纸掀开——果然,能用这种板车来拉的货,就不可能是什么好货。
他一个个看过去,而后回转过身,“琉璃盏本就易碎,这一车二十四个只碎了一个,而且还是可以拆换的边角——这都要计较,以后没人敢来给你们钥字号干活儿了。”
“是,是是,”钥字号鸨娘点了点头,她剜了近旁一个龟爪子一眼,低声道,“拿钱……”
不一会儿,一串被拴在细麻绳上的铜钱被拿了出来。
鸨娘看向宝鸳,脸色几乎立刻就冷了下来,她提着绳头,随手将这一贯钱币甩在了宝鸳的脚边。
宝鸳也不计较,她跪坐在地上,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开始一枚一枚地数了起来。
“诶诶!”一旁的龟爪子有些看不下去了,“巡卫大人还在呢!回家数啊,姑奶奶。”
宝鸳置若罔闻,仍就弯腰数着她的铜板,
巡卫也不着急,两手抱怀站在一旁,等着宝鸳抬头。
不一会儿,她终于数清了。
“这里才五十七文,”宝鸳皱紧了眉头朝一旁鸨娘伸手,“还有三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五年弈局
鸨娘冷笑了一声,又从袖子里丢出三个铜板,其中一个咕噜噜地滚落,顺着台阶一路掉到不远处的积水洼地里。
宝鸳一手紧紧握着串满铜钱的细绳,起身将近旁的两个铜板捡了起来,她寻了一会儿第三个铜板的位置,在近旁围观者的帮忙指点下很快发现了它的踪影。
宝鸳伸手将钱从污水里拾捡起来,将铜板用力地在身前的兜布上揩了揩,然后将所有的钱都放进了腰间挂着的一个粗布口袋。
巡卫开始赶人,将所有聚集在这附近的围观者全都驱散开去。
钥字号的鸨娘两手抱怀,就是不愿进屋,她站在原地对着宝鸳冷嘲热讽。
但拿到了这一日的工钱之后,宝鸳再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她回到自己的板车旁边,将车板上的套绳再次挎在了自己肩上,宝鸳低下头,两手握住板车两边的把手,很快消失在这条街的尽头。
至始至终,宝鸳也没有发现人群里的老朋友。
柏灵此刻坐在不远处的一处茶棚下头,目送宝鸳离去。
她被随行的护卫拉回了兰芷君的身旁,尽管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不合规矩,但柏灵依旧固执地留在了茶棚里,直到看到宝鸳要回了她的工钱。
柏灵脑海中一片混沌纷扰,千头万绪不知从何理清。
宝鸳在建熙四十五年的时候,就被贵妃送出宫外成婚……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旧相识?”兰芷君轻声问道。
柏灵的心口仍因震惊而剧烈起伏,她没有说话,但点了点头。
兰芷君的手端在袖中,他将视线从远处收了回来,脸上还是像往常一样带着耐人寻味的浅笑,“下次不要在这种地方亲自出手,这是在自降身价。”
“……明白。”柏灵轻声答道。
“既然明白了,我们就继续走吧。”兰芷君望向他的去处,“我们已经快要到了。”
“好。”
两人再次动身,路上,柏灵目光无神——这一路,她几乎都在想方才的所见。
尽管此刻看起来四下只有她和兰芷君两个人,但经此一役,柏灵无比地确认,在兰芷君的近旁,也潜藏着暗卫一样的存在。
她仰头再次望了兰芷君一眼。
也对,一个腰缠万贯的花窑富商,雇一些守卫时刻保护自己的安全……也很合理,是不是。
“刚才突然赶到的那两个巡卫……”柏灵快走了几步,跟在了兰芷君的身侧,“是兰芷君喊来的吗?”
兰芷君嘴角微扬,眼睛微微眯起,“举手之劳。”
柏灵轻轻叹了一声,良久才低声开口,说了一声谢谢。
继续往前,周围的人渐渐变少,地上的路也从斑驳的石砖地面变成了雅致的青石板小道,在流水环绕的百花涯尽头,兰芷君带着柏灵来到了自己的私人庭院。
隐约之间,柏灵觉得这里和宫中的沁园似乎有几分相似。
但具体是哪里像,柏灵一时间也说不出细节。
和衡原君不喜仆从一样,兰芷君的小院里也寂静无人,这个院子本身不大,但在寸土寸金的百花涯腹地,它又空荡得近乎奢侈。
望着不远处的半月形木质推门,柏灵微微颦眉,“……这是,兰芷君的茶室吗。”
“不算茶室,只是会在这里喝茶而已。”兰芷君踏进院子,拉开了主屋的木门,“请进。”
柏灵望了望略有些昏暗的室内,提着衣摆踏了进去。
兰芷君紧随其后,又将屋门重新拉起,他驾轻就熟地点燃了屋中的灯,又将灯旁的窗户轻轻推开一条缝,用以通风。
尽管此刻快要到了正午,但屋子里却一片晦暗。
这里的每一扇窗户前都用厚厚的幕帘遮着,外头的阳光根本进不来。
“为什么不开窗呢?”柏灵轻声道,“这屋子里太暗了,简直就像在晚上。”
“就应当是在晚上的。”兰芷君轻声道。
柏灵沉默不语——兰芷君实在是太喜欢故弄玄虚了,她决定不作追问,坐等兰芷君给出下文。
兰芷君执灯,漫步走到柏灵身旁,引她到一处矮桌前坐下。
柏灵这时才看清,矮桌上也放着一块棋盘,她扫了一眼棋盘上的对峙,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咦”。
兰芷君将灯放在了矮桌的桌角上,“看出端倪了?”
柏灵有些犹豫,她凝视着棋盘上的缠斗又看了好一会儿。
“这盘棋,和先前金阁里的那一局很像。”柏灵低声说道,但话一出口,她又颦眉,“……但又不完全是,金阁里的棋就是顺着这盘棋接着往后下的。”
兰芷君的目光也落在棋盘上,“不错。”
“兰芷君这是在和谁对弈?”柏灵问道,“应该不是你自己吧。”
“猜不到吗?”
柏灵不再客套什么——她心中早有猜测了。
“我看很多棋谱里,在讲布局的时候,都喜欢说‘三线为主、四线为辅’,但有一个人不是这样的……”
柏灵目光低垂,她向着棋盘伸手,手背轻轻扫过棋盘边缘的上方,隔空圈扫了一片区域。
“他一向喜欢‘三四线并重’,但这对算力要求极高,所以这种下法,旁人就是有心想学,也不一定能学得会。”
兰芷君发出一声轻哼,对柏灵的回答,他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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