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油柿子
……不过,等真正上了路,安德里斯才发现,所谓的“冒险”,远不像他想象中那么简单。
任务流程通常是这样:
老师会将他直接丢进一处怪物巢穴/亡灵聚集地/诅咒之森中,接着就抱着胳膊悠闲地站在一边,冷眼旁观他的战斗。
不论他受伤还是退缩,她都毫不在意,安德里斯甚至怀疑就算自己当场逃走,她也懒得追上来——鉴于他并不打算这么做,这一条的真实性也就无从考证。
安德里斯生于埃瑞斯塔帝国北方边境的贵族家庭,自小学习剑术,也常被他的剑术教师夸赞,但直到真正到了战场上,他才发现自己是多么不堪一击。
第一次单独冒险时,他只能在利爪、酸液和诅咒中狼狈地翻滚躲闪,活像只被人举着拖把追赶的耗子。
尽管如此,老师也没有插手帮忙的意思,只是在旁边找了块平坦的石头坐下,偶尔会指点他几句释放魔法的要领。
那一次任务,安德里斯足足奋战了三天,直到第四天清晨,才勉强消灭了最后一只酸液蝾螈。
他拼着最后一点意志力收集完了任务需要的酸液素材,然后就整个人砸在了那只蝾螈被切得七零八落的尸体旁,双目无神地大喘气。
老师这才走到了他身边,摸了摸他的额头。安德里斯感到一股舒适的暖流自她的手心中流淌了出来,融入他的身体中。
“这是什么?”
他忍不住问。
“瞬发回复术,”老师说,“明天开始我们就学习这个,以后你会用得上。”
接下来她就在这间曾经住满蝾螈(现在它们都变成了安德里斯背包里的材料)的山洞里点起了一堆篝火,讲起了有关治愈魔法的课程。
这节课安德里斯只听了开头五分钟的内容,就人事不知地睡了过去。
所以他并不知道正经的治愈魔法,和老师那天施在他身上的瞬发回复术到底有什么区别——他满以为就是小火球术和大火球术的区别呢——直到某天他在任务中身受重伤,断了一半的肋骨,血液不要钱似的流了一地。
“……这就不是瞬发回复术能治好的了……”
老师看上去十分的苦恼。
她坐在安德里斯身边,抱起他的身体,让他背对着自己,将他搂在了怀中。
那年是新历1366年,安德里斯十四岁。他已经长得比老师要高了,常年的剑术训练,让他拥有着这个年纪的贵族少年里少见的肌肉线条。
尽管如此,老师依旧只用一只手臂就轻松地摁住了他,让他动弹不得。
“……老师?”
安德里斯在大量失血带来的眩晕中喃喃。
“你忍一忍,”老师用另一只手覆上他的伤口,“可能会有点疼。”
安德里斯还没来得及弄明白她的意思,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就贯穿了他的神经!
即使是方才在战斗中被打断肋骨、划破腹部,他也没有感受到如此的疼痛。那种尖锐的痛楚仿佛穿透了肉丨体,直接作用于他的灵魂之中,从受伤最重的腹部蔓延到每一根手指的指尖,如同利刃剜肉!
他像条上了岸的鱼一般,在老师的怀里疯狂地挣扎了起来,而她像是对此早有预料,一只手稳稳地制住了他,另一只手依旧熟练地探入他的伤口中,大量魔力源源不断地向着他的身体里涌去。
好一会儿,安德里斯才“听到”了自己的惨叫。
他似乎因那种剧痛而昏迷了一小会儿,又被绵延的痛苦牵扯得清醒了过来。有那么一阵子,他几乎是以第三人的视角注视着自己,看着自己极不体面地在老师的怀抱中疼得抽搐、涕泪横流。
“就魔法的掌握而言,治愈是一门较为少见的天赋,不是人人都能学会的。治愈魔法的施术过程尤为痛苦,如果是体质稍差的普通人,甚至可能直接在施术过程中死去,就像是做手术也有失败的时候……”
老师俯下丨身来,贴近安德里斯的耳畔,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耳朵,
“伤口越是严重,修复伤口所带来的痛苦也就愈加剧烈,对施术者的魔力掌控度也要求很高。如果无法精细地引导魔力深入伤口,那么很可能会出现表面上的伤口已经消失,但内脏依然受损严重的情况。治愈药剂也是同理。任何魔法的使用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安德……?你还在听吗?这节课下次要考随堂小测哦?”
现在是补课的时候吗!!!
安德里斯简直想抓住她的肩膀摇晃。
他的视野因剧痛而阵阵发黑,脑袋躺在她的臂弯里,手指将她的皮肤抓出了道道血痕。他急促地喘息着,眼中溢出了生理性的泪水,而她——她则对此视若无睹。
老师的长发落在他的脸侧,黑色的眼眸温柔地注视着他,仿佛屠户注视待宰的羔羊。
不论他如何惨叫、哀求、抽搐,她都不为所动。那只放在他腹部的手始终稳定地输出着令人害怕的治愈魔法,就连宰了一辈子畜牲的老屠户也不会比她干得更好。
安德里斯从来都不是个软弱的人,但是在那个瞬间,他甚至对她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怨怼。
为什么你可以如此冷静,为什么你可以如此沉稳?
为什么我如此痛苦,你却依旧那么从容不迫?
……老师当然不可能知道他的心思。
在讲完了一节治愈魔法基础入门课(学生并没有在听讲)后,她暂停了一小会儿,似乎是看他哭得太厉害,于是短暂地思索了片刻,接着轻轻地哼起了一首小曲。
她也许亲吻了他的耳侧,也许只是安德里斯在挣扎时触碰到了她的嘴唇。那是支陌生的曲子,轻柔舒缓,如夜色般的静谧。
安德里斯那被痛苦折磨得支离破碎的思绪,不知不觉跟着曲子的调子走了下去。在反应过来之前,他便坠入了深沉的梦境之中。
####
在安德里斯·林德伯格的怀抱中,那具满是鲜血的身体终于不再挣扎。
三名治疗师同时长舒了一口气,加快了手中释放魔法的节奏。
第16章 眼泪
米娅醒来的时候,面前是一片柔和的黑暗。
她眨了眨眼睛,又静静地躺了一会儿,眼睛慢慢适应后,一间陌生卧室的轮廓便从黑暗中浮现了出来。
烦人的高热已经退去,脑袋里不再有难忍的疼痛,嗓子眼儿里也不再弥漫着腥甜的味道。她仔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干燥清爽,仿佛入睡前那大滩的鲜血不过是她的妄想一般。
不论是头发还是皮肤,都没有感受到半分汗水的黏腻,身上原本穿着的那件便于行动的亚麻布衣衫,也被换成了材质柔软的睡衣——这么说来被子也应该换过了,也不知道那么多血能不能洗掉……
嗯,太舒服了,就是那种辛苦工作一天后舒舒服服洗完热水澡吹干头发再窝进被子里玩手机的舒适感。
自从在黑潮港被冲上岸后,米娅就没睡过几天好觉,此刻感受到久违的放松,恨不得再睡上个八百年,最好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只不过是靠在电脑前呼呼大睡,大梦一场。
当然,客观存在的物质世界,是并不以人的主观思想而转移的。
米娅在床上又躺了一阵子,失望地发现她既不能再次沉沉地睡过去,也没有哐当一下就穿越回自己的世界中去。
哎,既来之则安之,还是想想接下来的路要如何走吧……
米娅从被窝里爬了起来,这才惊讶地发现这屋子里还有一个人,而她的手正被对方攥在手中。
她侧过头去,看见了睡在床边的安德里斯·林德伯格。
安德里斯蜷缩在床沿边,看上去他睡得很沉,没有察觉到她已经醒来——这让米娅得以俯下丨身去,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睡脸。
卧室里一片漆黑,即使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一些,也依然无法看清太多的细节,只能通过一星半点从窗帘缝隙里漏进来的月光,描摹出安德里斯的轮廓。
在柔和的黑暗中,他的金发并不像灯光下那般显眼,只是流露出一抹浅色的光辉。
他跪在床前,蜷成一团,一手攥住她的手,一手垫在自己的脑袋底下,好似课间抓紧时间打盹的学生一般沉沉地睡着,呼吸浅而绵长,叫人想起把自己团成一团睡觉的猫。
这人怎么睡自己床边?要不要趁他还没醒来偷偷溜走?
不过手都被抓住了,也不知道挣脱的时候对方会不会醒……
米娅正在犹豫,床边那一团黑影却突然动了动。抓住她的手猛的用力,又赶忙松开,浓墨般的夜色中传来一个有几分嘶哑的声音:“……老师?”
“我吵醒你了吗?”
米娅有些不好意思。
——等等,她在不好意思什么!!
这人第一次见面就给她来了一发不知道什么魔法,她还是第一次经历鼻子耳朵嘴巴全往外哗啦啦飙血的事呢!!应该是他不好意思才对吧!!
安德里斯摇了摇头。
随着他的醒来,卧室里依次亮起了几盏小灯,光线并不太亮,足以让人看清周围的环境,又不至于刺伤眼睛。
安德里斯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坐在了米娅的床边。
他蔚蓝的眼睛直勾勾地扎在她的身上,让她一时间背后发冷,产生了一种黑暗中被野兽盯上的毛骨悚然之感,不由自主地往后挪了挪。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动作一般,安德里斯默默垂下了头。再抬起头时,他的脸上已经挂起了一个温和的笑容,跟米娅记忆中那个稳重可靠的好学生没有半分区别。
“……你腿不麻吗?”
“您感觉怎么样?”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发问道。
两个问题在空中碰撞,米娅和他都愣了几秒,随后还是安德里斯打破了沉默。
他轻轻地笑了笑,说道:“不麻,就一会儿而已,没事的……您身上还疼吗?有没有什么异状?”
说实话,疼倒是不疼。
除了最开始耳朵刺痛一下以外,之后她感受到的,更多的只有困意。那是真困啊,她好像自从毕业以来,就没有那么困过了……
这么说来,米娅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似乎在昏迷中做了一个梦。
具体的内容倒是记不清了,她只记得自己跟条死鱼似的被人摁在砧板上,用杀猪用的剔骨刀一通乱剁。
厨师哐哐哐地剁,死鱼啪啪啪地乱甩尾巴,鲜血淌了一地,怎么看怎么吓人。
噫,想起来就不寒而栗,还好只是个噩梦!
就是醒来肌肉有点酸,不知道是不是梦里踢被子太多的缘故。
“……倒也没怎么疼,烧也退了。”
米娅回答说。
“那就好,”安德里斯低声说,“很抱歉,我没想过您会在那群人中间,不小心误伤了您——我,我不该那么大意。如果您出了什么事……我就算是死一千遍一万遍也不为过。”
“如果您需要的话,请尽情地惩罚我,不论怎样都可以。您需要刀吗?或者是烙铁、鞭子、钉板?千湖城这边的行刑室里应该都有,或者我可以调用更多的工具,只要能让您消气……”
见米娅只是沉默,没有接话,安德里斯看上去有些着急。
他一开始还只是声音低低地道歉,到后头越说越快越说越乱,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说了出来,内容丰富得足够出演一部《电○惊魂》——
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就是你小子把我抓进监牢里,又乱甩魔法,害我又发烧又晕过去的!!
米娅心说自己也算是倒霉地经历了一场无妄之灾,醒来不说是狠狠抽安德里斯几下子,也该大声呵斥他几句。
然而醒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伏在她床边睡觉的安德里斯,他态度又这么端正,那双蓝色的眼睛是如此的美丽,叫人想起不论在镜头里叠了多少层滤镜也无法复原其形貌的爱琴海……
食色,性也。
这么好看一个人站在面前,用那种被雨水打湿的大金毛的眼神垂头丧气地看着你,米娅的责备就卡在了嗓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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