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油柿子
米娅轻叹了一口气，干脆直接发问：
“说实话，安德，我不知道你到底在生气什么。你到底要怎样才能消气？需要我把伊登摁住让你抽一顿吗？”
鉴于伊登在她面前犯了一下午的贱，她提出这个提议的时候，态度非常之真诚。
安德里斯摇了摇头。
“我在生你的气，”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神色如常，不像是在倾诉自己的情绪，反倒有些十五年前在法师塔的教室里辅导愚钝学徒的模样，“不是你说害怕伊登，让我们替你保守秘密的吗？为什么现在反而是你提出，让他跟我们一起去寻找线索？你的感情为什么能够转变得这么快？”
“那我的心情呢？我的心情、感受……我在你的眼里，又究竟算算是什么？”
一滴晶莹的水光忽的滑过安德里斯的面颊，在深紫的夜色中一闪而逝。
第59章
“我在你的眼里,又究竟算是个什么？”
米娅活了二十多年，还是第一次被一个成年男性声泪俱下地提出这种问题。
尽管安德里斯只落了一滴眼泪，语气也十分平常（虽然内容听上去相当的委屈） ,却依旧给米娅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从她在地下监牢里遇见安德里斯，到今夜的露台，她怎么觉得她好像……老是在看见他哭。
在米娅已经恢复的记忆里，安德里斯并不是一个爱哭的人。
十五年前，在他还是自己学徒的时候，似乎也就只有最开始被自己带着单独下本升级、施用治愈魔法的时候哭过。
而且那时候他多半是疼哭的。治愈魔法嘛，在《成为勇者之前》的设定里,就是一种类似无麻醉手术的存在，被疼哭也不稀罕。
可是自打见了面，安德里斯好像在她的面前哭过不少次。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抱着她哭,她晕过去又醒来之后抓着她的手哭，现在又在露台上哭……
三十多岁的人了，又是堂堂首席宫廷魔法师,怎么比少年时期更爱哭了,这不科学！ ！
……所以他现在为什么又哭了？
米娅思索了片刻，尴尬地发现,在伊登这件事情上,自己似乎的确……没有太在乎安德里斯的感受。
首先,告诉安德里斯,自己在被伊登追杀的是她；其次,要求安德里斯和阿尔维斯对外隐瞒自己还活着的消息的，依然是她。
那时候米娅想得很简单——既然伊登在追杀自己,那么他是“背叛之人”的可能性就最大，最好就别让他知道自己的存在。
而现在,既然伊登已经知道了她的存在，那继续隐藏下去也毫无意义。与其持续性地疏远他，把他推向敌人的方向，不如将他拉到身边来好好观察。
反正现在三个人都在，她也不怕被谁背后下黑手，刚好让他们互相牵制。
另一个原因是，从和伊登的交谈中，米娅能够感受到对方的真诚。他并非像她想象中那样，是一个疯疯癫癫的杀人狂，事实上跟他聊天还挺好玩的。
综合以上种种情况，她愉快地做了决定：将伊登也拉入自己的冒险小分队中来。
……这么想来，她好像的确没怎么考虑过安德里斯和阿尔维斯的想法。
尤其是安德里斯，他去外面检查结界，归根结底也是因为结界被伊登触发，担心出了什么意外——结果人家只不过是去外头跑了一圈，回来就发现，她已经跟那个最大的不安全因素勾肩搭背了。
哪怕脾气再好的人，遇见这种情况，也难免要发火（更何况安德里斯的脾气也算不上好）。
如果把情景替换一下，那就像是——
比方说吧，小A和小B是一对好朋友。
小A对小B说，我可讨厌班里那个小C了，你不要和他一起玩哦！小B说好好，我绝对不跟他一起玩，结果第二天一刷朋友圈，赫然发现小A发了和小C打卡旅游的照片。
换做是米娅自己是小B ，非得把小A骂个狗血淋头不可。
再比方说，你有一个好朋友，对方哪里都好，就是有一个阴魂不散的前男友。好友常常向你倾诉对男友的不满，你也每每义愤填膺，鼓励她跟这种垃圾分手。
在你的劝说下，好友终于下定了决心，告诉你她要分手了，你为此开心不已。
结果分手还没过几天，她转头又跟内男的和好，跟你说姐妹我把你的话和他说了其实他对我还是挺好的他已经跟我保证下次不再犯了云云。
还是那句话，如若换成米娅自己，她才不会跑到这人面前去边哭边质问你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只会白眼一翻，手机上噼里啪啦敲字大骂一通，再狠狠地将这群人拉入黑名单了事。
小A刚和小B叨叨完不要和小C一起玩，转头就发和小C一起旅游的照片，是因为对他而言，小C比小B更重要；
好友昨天才和你一起怒骂前男友，今天就翻脸和前男友卿卿我我，依旧是因为对她而言，亲亲男友比你这个“好朋友”要更重要。
放在米娅身上，也是如此——就是对如今的她而言，让“伊登加入他们一起寻找线索”这件事，比“顾及安德里斯的心情”，要重要太多。
安德里斯说她的感情转变得太快，实属冤枉了她。
这是因为，米娅的感情从头到尾都没有转变过：她采取所有行动的逻辑，都是为了在保全自身性命的同时，找到新的线索。
她一开始对伊登表现出害怕和防御的态度，是因为她担心被伊登杀死；她如今接纳伊登，是因为她相信对方（暂时）没有敌意。
——并且她下一个寻找线索的目的地是琥珀港，而琥珀港是伊登的地盘，她需要借助伊登的力量，帮助自己在那里找到线索。
同样，她在千湖城的地牢里被安德里斯攻击，之后又被他下毒，但她依然选择了原谅对方，这难道是因为米娅是个没有脾气的圣母抖M吗？
当然不是，那是因为在当时的情况下，她清楚地知道安德里斯既可以选择帮助她，也可以选择反手把她关到死或是干脆直接取了她的性命，究竟要怎么做，全凭他的喜好。
所以米娅告诉自己不能激怒他，她必须照顾他的情绪。
用这个逻辑来说，如今米娅思考问题时没有考虑过安德里斯的感受，并非是因为她对安德里斯的感情产生了变化。
单纯只是因为，在与阿尔维斯和伊登重逢以后，安德里斯不再是米娅在这个陌生世界里唯一的熟人，她当然就不必再那么在乎“如果安德里斯生气了怎么办”这件事。
……嗯，自己的逻辑倒是理清了，但是米娅绝不可能就这么直白地告诉他。
她沉默了片刻，决定先岔开话题：
“我今天才发现，我好像总是在惹你哭。”
“哭？”
安德里斯下意识地反驳，“我没有。”
“你有，”
米娅凑上前去，拇指在他面上一抹，递到他面前，“你看，还有一点泪痕呢。”
她的拇指上果然还沾着一点水迹，在月光下闪出些微的光。
这么一打岔，方才那股僵硬的气氛也被搅乱了些许。
米娅再接再厉，继续道：
“安德，之前是我太急躁了。我……阿尔说在琥珀港寻找线索可能有些困难，因为琥珀港是伊登的地盘。而这个时候伊登又找了上来，我就想着，如果我们跟伊登联手，也许在琥珀港寻找线索会方便很多。”
“我不明白，您在急躁什么？”
安德里斯果然被她带偏了方向，没有纠缠于之前“我对你到底算什么”的话题，“就算是您的记忆和力量都没恢复，那又如何？我和阿尔都在您的身边，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就算有人意图对您不利，也不可能绕过我们出手。您若是要与伊登一起行动，反而会打乱我们的布置，如果他真的心存不轨，我们不能再确保一定能护卫您的安全。”
“即使您的力量和记忆一生都不能恢复，我也——”
“安德！”
米娅抬高嗓门，打断他的话，紧盯着他蓝色的眼睛，严厉地说道，“你也什么？”
“……我也并不在意，”
安德里斯怔了怔，放轻了说话的语气，“即便如此，我也会永远保护您，所以您没有必要——”
“可是我在意。”
米娅说。
安德里斯再次怔忡地望着她，她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一字一顿地说：
“安德，我在意。不论如何，我都想尽快找到全部的线索，恢复自己的记忆和力量。这和你们是否愿意保护我无关，也和我对你的感情、信任都没有关系。”
“之前是我要求的你不要向伊登透露有关我的消息，现在却也是我主动接纳了伊登，我在采取这样的行动时，并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这一点上，我的考虑的确欠妥——但是，我不为我的行为本身道歉。我接纳伊登，因为我想尽快去往琥珀港找到下一个线索。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安德里斯呆呆地看着她，仿佛一只困惑的柴犬。
他从小就活得老气横秋，不论是十五年前还是十五年后都是成熟稳重的精英模样，除开偶尔掉掉小珍珠以外，还从有过像现在这样“大脑过载.jpg”的傻气样子呢。
米娅自觉刚才发挥得非常好，成功地把气氛古怪的话题掰到了自己的逻辑上，态度强硬却并不强横，还能继续一鼓作气地把问题朝着自己关心的方向推进。
她学着中学班主任的做法，拉住安德里斯的手，亲切地拍了拍，还用上了从前班主任训人时最爱用的办法：
“安德，你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你，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与力量，周围的环境也变得十分陌生，你会不会害怕？”
安德里斯慢慢点了点头。
“看，你也会害怕，对不对？这个时候我出现在你的面前，跟你说不用担心，即使你一辈子也不恢复，我也会保护你的。你会是什么想法？你会点点头说嗯嗯那就靠你了，还是也想要继续寻找恢复的方法？”
“我会相信您。”
“？”
安德里斯反握住她的手，在微凉的夜风中弯起唇角，露出了今天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如果我丢失了记忆和力量，然后找到我，告诉我您会守护我一辈子，我会相信您的。只要能永远呆在您身边，记忆也好，力量也罢，不论失去什么，我都愿意。”
这下换米娅变成困惑柴犬.jpg了。
她愣愣地盯了安德里斯几秒，不客气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在他肩膀上锤了一下：
“那是因为你现在是呼风唤雨的首席宫廷魔法师，站着说话不腰疼，要什么有什么，才能说出这种话来。等你真变成我这样了，再来看看自己说不说得出口吧！”
“到了那时候，您要记得来保护我。”
安德里斯蹬鼻子上脸。
“行了，气消了吧，进来吃饭！”
米娅没好气地道。
安德里斯笑了笑，蔚蓝的眼睛弯成两道好看的弧，他说：“好。”
第60章
“好,既然误会都解释清楚了，我们来商量接下来的事，”
米娅将那张被她做满了标记的地图拍在桌上,宣布道，“下一步，我打算去琥珀港寻找线索。如果在那里没有收获的话，我们再来商量接下来怎么办。还有人有问题吗？”
好不容易哄好了安德里斯，事情终于可以继续往下推进，米娅一分钟也不想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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