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胡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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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看完最后一个病人,今越才发现马淑惠一直在门外等着,“马主任,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谢谢你,以前是我对你有偏见。”马淑惠进来,笑着说。
她知道,今越明明可以不管前夫的事,可以不帮他看病,即使看了也可以开个太平方子万事大吉,但她不仅管了,还戳破他的绿帽子,这口气明显是在替她出的。
“马主任不用这么想,让坏人原形毕露我们人人有责。”您这么多年要是不一味忍让,您的孩子说不定能少受点罪。
“我今天就是为我闺女来的。”
马淑惠简单的说了经过:闺女名叫马小梅,今年十五岁,怀到九个多月的时候,有一天公婆一家回老家办事,把她留在家里,刚好那几天又下着大雪,到处封路,她肚子疼,羊水破了之后走不动路,没能及时去到医院,等她跪着爬了一路敲开邻居家门的时候,肚子已经疼了很久。
结果去到医院,家属倒是来了,但医生要给做手术打麻药,公婆嫌花钱,不愿意,说要再等等,看她能不能自己生下来……后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自己生下来了,但却因为缺氧太久,是个脑瘫儿。
情况跟朱大强的轻描淡写不一样,这个孩子之所以会变成脑瘫儿,完全是马家人害的!
“年前不知道为什么,孩子忽然想不开,划了自己手腕,伤到桡动脉,幸好我回家早,不然不敢想象后果有多严重。”
“她以前有过这样想不开的时候吗?”
“偶尔有,但不会这么对自己。”
“那这次是受了什么刺激吗?”
马淑惠咬牙切齿,“她奶奶带着她弟弟,哦就是马大宝,在公园里遇到她,说了一些难听话,孩子想不通。”为什么都是爸爸的孩子,她就要被叫小傻子,而马大宝却是爸爸爷爷奶奶的心头宝。
“那天是她姥劝了很久,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去公园,结果却……”
她不仅要面对世人的异样眼光,还得被迫接受来自亲人的恶意,而十四五岁的少女已经懂很多事,有很强的自尊心了。
舒今越叹口气,“她肢体上的问题我可以努力尝试帮她改善,但可能改变不会太大,您也是学医的,这点希望您能理解,如果要说有什么建议的话,我觉得还是鼓励她像同龄人一样生活、学习,不要太强调她的不同。”
很多脑瘫儿都是很聪明的,智商没问题,却因为外貌上的异常和肢体的不协调,没办法参加学习,马小梅就是这样的情况。
马淑惠犹豫:“可她已经这么大了,还能去上学吗?”
“她识字吗?”
马淑惠点点头,“我从没放弃教她语文和数学,她的想象力很丰富,还会写点小故事呢,我鼓励她以后能当作家。”
其实她并不是真的盼着她当作家,而是给她一个希望罢了,让她知道她还有一个叫做“理想”的东西,能为之努力。
今越心下感动,马淑惠真的是一位好母亲,又要挣钱养家,还要陪伴和教育一个特殊孩子,而她依然还能在工作上保持惊人的专业和责任心,这真的是非常了不起。
“我建议可以带她出去走走看看,如果她排斥正常人目光的话,可以先从跟她差不多的人相处开始。”
马淑惠愁眉不展,“不瞒你说,我带她做康复治疗的时候,也遇到几个跟她差不多情况的孩子,但好像她们之间没什么话题可聊,小梅这孩子心思敏感,又早熟,跟同龄人不太容易相处。”
今越忽然想到个人,“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向你们介绍一位阿姨,她姓康,她是很小的时候因为手术意外下肢瘫痪,一直卧病在床,这两年随着疾病的治愈,她渐渐走出阴霾,让她跟小梅聊聊,或许会起到一些鼓励和安慰的作用。”
而她没说的是,康玉琼曾经也在死亡边缘挣扎,也曾想过伤害自己,而现在的她走出来了,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她或许更有立场开导马小梅。
而这只是今越的初步计划,等马小梅彻底打消这个念头,重燃新生的希望后,今越想让她重新学习,做一个有价值感的人。
光这一步,马淑惠就大喜,“好,那麻烦你了。”
舒今越下班后去了康家一趟,征询康玉琼的意见,她很高兴能帮助这样一个小妹妹,说让她们母女俩放心的来吧,反正她也没什么事。
今越第二天就带着马家母女俩过去,马小梅确实是个比较孤僻又敏感的性子,但却和康玉琼很有话题,俩人一见如故,约好以后每天都来找康玉琼玩,让她教她写字。
康玉琼写得一手好字。
马淑惠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今越了,只是冲她深深鞠了一躬。
“马主任您就别谢来谢去的了,好人有好报,你这么好的人,一定会给小梅带来福报。”
而那狼心狗肺的一家子,就见鬼去吧!
在这之后,马家确实又来找过今越几次,请她看“病”。跟当务之急比起来,拉肚子都不算什么病了——老马已经四十多了,再不生就没机会生了啊。
他们打的主意是,先找舒今越把病治好,过两年这件事慢慢就淡了,他们再找个对老马的过去一无所有的黄花大闺女,没工作也没啥,农村姑娘也不怕,只要能生孩子就行。
管它男娃女娃,至少先生一个出来再说。
可惜,他们似乎高估了人类在疾病面前的能力,舒今越明确告知他们她治不了,让去大医院试试,一家不行就多去几家,一个省不行就去京市海城……于是他们把能去的三级医院跑遍,检查做了一次又一次,老马的钻头里真的一颗活着的小蝌蚪都没有!
直接从源头上一颗活的都没有,这是彻彻底底的丧失生育能力了。
因此,热心群众送他外号——骡子。
至于舒今越是真不能治还是不愿治,谁也不知道。反正马家最近挺忙的,他们忙着求马淑惠复婚,因为曾经被他们看不起的“小傻子”居然成了他们老马家唯一的血脉。
以前觉得傻孩子一无是处,可现在一想,孩子只是四肢活动不灵活,脸上肌肉不受控制而已,智商却是正常的,生活也能自理,能沟通能说话,而他们咨询过医生,这样的脑瘫是完全具备生育能力的。
于是,他们开始疯狂的真诚的忏悔,希望马淑惠能带着孩子回头,和老马,哦不,骡子复婚,不计前嫌开开心心做回一家人。
马淑惠当然不干,但舒今越“无意间”给她说了个故事,“我在乡下见过一个也是你家小梅这样的情况,只是年纪比小梅大些,我见到她的时候已经三十来岁了,她一直没结婚,父母不放心,死前把她交代给兄嫂,谁知知人知面不知心,兄嫂后来日子太难过,嫌养活不了她,就将她一百块钱卖给一个老光棍,最后被老光棍给打死了。”
“她兄嫂怎么能这样?!”
今越看着她的眼睛,“她爹娘死后半个月,她就被嫁出去,然后半年就被打死。”
“你要相信这世上,只有父母会无条件的爱孩子,无论她健康与否,而其他人的爱,都是有条件的,当她不具备这个条件的时候,就是她被抛弃的时候。”
马淑惠心头一咯噔,她知道今越的意思,她讲这个故事不是无的放矢。
“你要是不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她留点东西,当她不具备挣钱养活自己的能力的时候,她该怎么办?”
这是实话,要是有钱的话,她生活又能自理,智商也正常的话,至少她能有一份养活自己的积蓄,至少能保证饿不死。
马淑惠心头震动,眼眶里泪水打转,紧了紧拳头,忽然笑起来:“好,既然他们这么有诚意,那就先把房子过户到小梅名下再说。”
复婚是不可能的,但该给小梅争取的,她也不能清高。
今越心满意足的笑起来。
舒今越的诊室落定之后,天气一天天热起来,又到了吃西瓜的季节。
今年舒文晏在单位上表现好,领导多给他分了一个,于是他给老屋这边送来四个。
“今年的西瓜比去年还甜,还大,你们发现没?”
今越咬了一口,“是甜,哪个生产队买的?”
“南郊那边,就李家村斜对面,那里正好是大片沙地,种西瓜最适合不过。”
舒今越在李家村那几天解禁之后,李玉兰带着她逛过,确实是一个山清水秀的河谷地带,“他们南郊那一带真舒服,咱们家要是有亲戚在那边该多好,以后买点地啊房子啊啥……唔唔,我瞎说的。”
她原本以为,这样“惊世骇俗”的话会遭到全家的斥责,结果居然没人反驳,舒文晏还让她继续说。
今越想起藏拙的舒文韵,心头被重重敲了一下,“我瞎说的,你们别当真。”
经过长时间备考,舒文韵在去年成功取得初级护士证,摆脱了学历硬伤,现在俨然成了他们科室的业务骨干,而人家这两年一直在不动声色的复习高考呢,唉!
大女主就是大女主,自己快马加鞭也追不上。
舒文晏也没深究,只当她就是随口说的,他的主要目的也不是这个。只见他从兜里掏出一张折叠成小方块的报纸,“你们看今天的日报没?”
舒家没钱订报纸,但舒老师经常会去蹭别人的看,倒是点点头,“看了,怎么?”
“看了就没发现什么?”他一脸期待的表情,认认真真打开那张报纸,指着某个不起眼地方的一个豆腐块,“看看,这三个字是啥。”
哦,原来是他写的文章被选上人民日报了啊!
“我本来也就想着去试试看,反正投不上也没啥损失,谁知道报社居然真的选上了,我都快忘记这回事了,是我们领导今天一大早先看见的。”
“我们单位每年能选上人民日报的文章顶多就是三四篇,还都是社论,诗歌这是第一次,领导夸我了呢,说我很有创新精神,敢于尝试。”
舒今越定睛一看,确实不能叫文章,是一首歌颂时代新风、焕发青年活力的诗歌,以她阅读小说无数的经验来看,文笔不错,立意也好,有种小草芽即将破土而出的生机感。
没看出来,大哥不仅有新意,有创意,还有一份大杂院老百姓没有的敏锐。
看来,工作环境不一样,平台不一样,看待事物的眼光也不一样了,要是以前他在小学当老师的时候,今越今天这些“大放厥词”肯定要被他说教,什么谨言慎行啊,什么隔墙有耳啊……但现在,连他自己都嗅到了味道。
或许,这就是春江水暖鸭先知。
“哎哟今越你可别夸你大哥了,再夸他尾巴都要翘上天了。”刘慧芳笑着说,推推男人,“孩子还在家,咱们就先回吧。”
她看见了,厨房里有一块肉,她担心舒文晏再次固态萌发,想啃老。
这年头谁家有点肉都是躲着吃的,他们已经算分家单过了,老屋这边吃肉不叫他们也是天经地义。
舒文晏虽然没看见肉,但他懂媳妇儿的眼神,“行,那我们就先走了,这份报纸爸你们留着,以后等我的文章再多上报几篇,让您老人家也跟那些臭棋篓子吹吹。”
舒老师懒得搭理他,而是仔仔细细的读他的诗,老怀甚慰。
谁知他俩刚掀开帘子,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喧嚣,一群半大孩子跑得气喘吁吁:“舒大妈,舒大妈,公安来啦!”
所有人傻眼,公安来了?他们没犯事啊,这些孩子跑啥跑。
“公安叔叔在胡同口,问,问舒文明家住哪儿。”
哦豁,来抓老二的!
所有人看向还赖在炕上没骨头的舒文明,徐文丽急得眼圈一下就红了,“文明,你快,快……”
舒文明没听见,他这几天忙别的事,累得要死,舒老师也是吓得手脚发软,儿子经常去鬼市他当然知道,甚至隐约知道他可能是在干点什么,不然家里又是添自行车,又是给他们做新衣服,还给他们买那些吃的喝的,这哪一样是他一个菜店临时工能拿到的?
他其实也提心吊胆,知道总有一天会事败,却没想到会这么快。
“老大,快,快去找找你们领导,看能不能给你弟少判两年。”
“你的诗不是上过报纸吗,你们领导这么看重你,你可不能对你弟见死不救!”
舒今越都不知道是该说他天真还是单纯了。
“判啥啊,公安叔叔是来给文明叔叔送锦旗的呀!”有个大点的孩子知道他们误会了,也没多想,只是觉得新鲜,“我看见他们捧着一面红色的锦旗,我问他们为啥找文明叔叔,他们说他做了好事,要嘉奖。”
这下,除了舒文明和舒今越,所有人都一头雾水。
来不及解释,三名穿着制服的公安雄赳赳走到门口,“请问,舒文明同志家是在这里吗?”
“是,我是!”舒文明瞬间一蹦三尺高,跳到门口,“龙公安你好,你还记得我吗?”
走在最前面的就是当时他去报案负责接待他的民警,还给他倒过水,安慰他别紧张,知道什么说什么,最后还鼓励夸奖他的人啊,那可真是他亲人!
“记得,你小子,能干啊,这次让你立大功了。”龙公安拍拍他肩膀,“年轻有为,实在是令人刮目相看。”
后来他们调查过舒文明的身份,知道他仅仅是菜站朝不保夕的临时工,却能给他们提供那么重要的线索,关键是还真的顺着线索破获了一起重大间谍案,连他们自己也不敢相信。
“舒文明同志,这是组织上对你的嘉奖,希望你再接再厉。”很笼统的话,没有具体说是因为什么事立什么功,一是工作纪律,二也是保护他。
而奖品也很丰厚,居然是十斤猪肉票和二十斤细粮票,还有一个牛皮纸信封,上面写着奖金五十元。
这些钱和东西,让整个16号院彻底沸腾了,舒家那个最讨人厌最没出息、一辈子只能当临时工的舒老二,他居然被公安嘉奖了?!
舒文明捧过那面红彤彤的、散发耀眼光芒的锦旗,“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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