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胡十八
她连那三本书都不想要了,说实在的又不是啥孤本,这种公开发行过的旧书,再过两年街边上天桥底下敞开的卖,她还真不稀罕。
见她要走,王大姐急了,“行行行,那你给多少,你开个价吧。”
“三十块,不能再多了,你拿外面去顶多也就二十五六吧。”一直没开口的徐端忽然说。
王大姐不敢跟他对视,吭吭哧哧半天还是决定,“行吧,拿去吧拿去吧。”
三十块钱,假花瓶连上几本旧书,今越还不大想要呢,抱着东西离开王家的时候,她还埋怨徐端:“你干啥要,一个假的,留着也没用。”
“你以为她真是为我留了这么多年啊?那是假的,卖不出去,见我上报纸又想起我这冤大头来了。”今越想想就来气,她怀疑自己身上真的写着“我好骗”三个大字,不然怎么阿猫阿狗都要来坑她。
徐端摇头,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舒今越忽然脚步一顿,心头一跳,压着嗓子说:“等等,这不会是真的吧?那么多人都看走眼了?!”
徐端牵着她的手一直没放开,闷笑出声:“想什么呢,我们这种外行怎么可能在那么多内行手底下捡漏,这是假的,不过是假得不太明显。”
“那你买来干啥,白白浪费我半个月工资。”
徐端用大拇指摩了摩她光滑的手背,“等着吧,有用。”
今越再问,他就不愿说了,只是回到大院的时候,他还显得特别爱护那东西,去老屋找舒老师要件旧棉衣,捂得严严实实。
“我看你是钱多得没地儿花了吧。”徐端那二十辆小汽车全部卖光了,挣了很大一笔钱,他交给今越保管,今越拒绝了。
她只是把自己凑给他的本钱拿回来,剩下他自己挣的,手里还有二百多万,就当他的启动资金。
“贷款我暂时先不还清,每个月还点,我打算用这笔钱,回来书城建厂,先从汽车零部件做起,以后就不用两地分居了。”
他摩着今越软软的手指,指腹皮肤很粗硬,他每次一摸到就会想起她的十六岁。
“好,你自己看着办,对了,那天包大姐说让你有空的时候去找文贵大哥一趟,陪他喝两杯,明天你就不用回家吃饭了,我跟爸说一声。”
徐端沉吟片刻,“好。”
今越觉得他买花瓶这事古里古怪,但她没空管这么多了,第二天趁着他在家,把铺盖洗掉,再给屋里做个大扫除。
平时她一个人在家,铺盖没有他在的时候换得勤,他在的话一个星期就得换一次,这还是上面垫一层呢,每次完事之后洗干净才躺上去,不然污得更快。
今越不用干这些事,就在门框上靠着,嗑着瓜子儿,邻居们看见徐端忙进忙出,又是洗又是晒的,而她手都不用伸一下,那叫一个羡慕,当然嘴上都是真心实意的夸小徐勤快。
范秋月本来趁着今天制衣厂放假,也在搞大扫除,正在拆被套呢,见此顿时放下手里的活,指着正在窗边看书的杜爱国,“你来。”
杜爱国最近正准备考试,文件上说马上就有一批转正教师名额,他工龄和下乡经历都符合,属于优先转正对象,现在就等着考试,一旦通过就能去劳动局办手续,不再是一名拿最低工资的代课教师了。
闻言,他头也不抬:“我正看书,时间紧任务重,你先辛苦一下。”
范秋月把被褥一扔,“你怎么就这么死板,考上又能怎样,不就是多三四十块工资,我现在一个月就挣二百多,你多出这三四十块够干个啥?”
杜爱国抿了抿嘴角,不敢再顶嘴,连忙默不作声的过去拆被套。
“你看看人家小徐,听我们老板的意思是在深市赚到大钱的,结果回来对今越,那叫一个疼爱,家里啥事都不让她碰一下,我不说逼着你挣多少钱吧,至少你也向人家学学,眼里要有活,懂吧?”
杜爱国哪敢顶嘴呀,自从去制衣厂上班后,范秋月的腰杆子一天比一天硬,现在对婆家人那叫一个硬气,不爽就怼,他哥哥姐姐家孩子欺负他们家俩孩子,范秋月都懒得再跟那几个熊孩子讲道理,直接上手就是教训,美其名曰“替咱哥咱姐教教孩子”。
这要是以前,她连人家一根头发丝都不敢碰,恨不得有多远躲多远。
杜爱国想起哥哥姐姐吃瘪的画面,想到那几个熊孩子被揍得哇哇叫,心里就痛快,老婆批评他也认了,卖力的干活就行,反正16号院里干家务的男人多的是,从上到下好几号呢,他不丢人。
舒今越不知道徐端到包大姐家聊了什么,晚上回来的时候他人有点醉了,眼神不似平时的清明,在炕上也折腾得特别狠,都快把她腰给折断了。
“你这是怎么了,吃错药了?”今越迷迷糊糊的,累得浑身酸痛,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没。”
“那你跟吃了……”春药似的。
徐端搂着她,抚着她纤细的脊梁骨,手上老茧带来一种粗糙的摩擦感,今越整个人又酥了,露出一点点细碎的声音。
那种细碎的哼唧,让他刚歇下去的雄风立马又抬起来,“再来一次?”
舒今越连忙摇头,谁说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她这块田都累坏了,老黄牛还乐此不疲呢。
***
接下来几天,今越终于能喘口气,不用天天上十几个小时的班了,只需要有排班的时候去一下,别的时候都自己在家看书。天气依然很热,她坐在窗边,透过开着的窗户能听见大家议论最近的新鲜事。
“最近办停薪留职的人可真不少,书钢和书机算效益好的,咱们院里多数是这两个厂的,没听说有人办,但棉纺厂好些人都办了呢,说是厂里鼓励,现在主动办理停薪留职的话,厂里分的房子也不会收回去,这要是留在厂里的,工资也只能发基础工资啊。”
“只要厂里承诺不收回房子,那点基础工资,随便出去干点啥都能挣到,就是不知道这个停薪留职能办多久,以后等效益好了还能不能回来。”赵大妈这么说,倒是真的也这么认为的。
赵大叔这种技术娴熟的焊工可不多见,虽不如手搓核弹的八级钳工,但在他们行业也是叫得出名号的。这不,前年退休后被一家乡镇企业请过去,按计件开资,一个月能挣一百七八,比他以前在厂里还高呢!
大家想起这茬,只有羡慕的份。
刘大妈叹气,“这全书城,你家老赵那样的老师傅也没几个,被劝着办停薪留职的都是没啥技术的年轻人,离了单位还能吃啥?”
众人唉声叹气,是啊,谁知道哪天这座山就落她们家孩子身上呢?
李大妈忽然插嘴道:“我听说田美芝也办了停薪留职。”
“她?”所有人精神一振,这可是爆炸性消息啊!
“你确定?她一个人养着田老头,还养儿子,真能办?”
舒今越悄悄放下手中的钢笔,竖起耳朵,想听。
“不是,她当年不是买了刘老光他二姐的工作机会才进厂的吗,听说花光了全家积蓄,还借了不少外债,现在说不干就不干了,那老些钱就白瞎了啊?”
李大妈不屑的哼一声,“这算啥,我还听说她后来能留下来全靠去找他们车间主任解裤腰带呢,那时候的主任还是住春花胡同那个,不是后来跟牛小芳订婚那个。”
众人:“……”这么劲爆?
不过,几乎是下一秒,她们就觉得不太可信,李大妈这人不靠谱,且很爱记仇,但凡是得罪过她的都要被无中生有的编排一通,听说上个月田美芝还跟她吵了一架来着。
“诶对了,她李大妈,你们上个月是为啥吵架来着?”
提起这个,李大妈还一脸的愤慨,“她跟我抢生意,本来我在学校门口卖馒头,光我一个人的时候生意还好,她一来,我的生意都被她抢走了。”
“你们不知道,她年纪轻轻可不要脸了,见人就笑,挤眉弄眼的,一看就不是啥正经人,学校里的男老师,校门口的男家长,就连那些几岁的小男孩都被她哄得团团转。”她顿了顿,咬牙切齿,又酸溜溜的补充,“唉,谁让人家年轻呢,还长得好看,咱们这些糟老婆子,拿啥跟人家比?”
原来如此,舒今越心说,李大妈这么恨田美芝,原来是利益冲突啊。
但能让李大妈这么生气的,恐怕田美芝不是抢走一点半点,而是大部分都被她抢走了吧?
“她这人不讲规矩,我都只卖馒头,她居然还卖花卷和肉包子,前两天居然还挑着下午放学时候过去卖凉虾冰粉,做得甜丝丝的,冰凉凉的,谁会不喜欢?当谁不会似的,我明天也去卖这个!”
这几天临近期末考,小孩们手里的零花钱是最多的,要赚他们的钱就得趁着这时候。
李大妈也是个行动派,说做就做,当即撇下八卦群众,揣着小手帕包颠颠的就去三号院找牛大妈买冰粉籽去了。
“她俩又和好了?”
“和好了,自从她和田美芝吵架后,牛大妈就厚着脸皮凑上来。”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共同的敌人意味着拥有共同的利益,为了围剿田美芝,两个老大妈再次结成联盟,不过这一次没有舒文晏捣乱,她们的结盟暂时是坚实的,牢固的。
舒今越想着,笑起来,感觉每天都能吃到瓜呢,这几年太忙了,她生活的乐趣都失了大半。
不过李大妈的动作倒是提醒了今越,她拿着书去老屋找舒老师,“爸会做冰粉不?天热,给咱们做点呗?”
“赶巧了,上午你田大叔刚给我一点冰粉籽,我小时候看我妈做过,他说冰粉里头除了红糖水,还能加点山楂碎,酸酸甜甜的。”
今越心说:何止是山楂碎啊,还能加葡萄干、花生碎、西瓜芒果各种水果,以及奶茶里的各种小料……反正想吃啥加啥。
舒老师洗干净手,用干净的白纱布挤压揉捏冰粉籽,今越就在屋里翻找一番,找到一点葡萄干和两个荔枝罐头。等冰粉做好,结成大块的透明的软软的固体,稍微用勺子打碎一下,舀上两勺红糖水和几颗糖水荔枝,再撒上一把葡萄干……嗯,完美!
今越自己吃一碗,再送一碗到文丽小卖部。
“二嫂,吃冰粉。”
徐文丽正在窗口坐着看小说,眼睛红红的,说话也瓮声瓮气的,今越扫了一眼,叫《破碎》,一看名字就是伤痕小说,最近文艺界和年轻人中最流行的小说类型。
“别老低着头,会看出颈椎病的。”
徐文丽不好意思的笑笑,“也不是天天看,忙的时候都顾不上。”
正好有人来买东西,今越把冰粉递过去,“你吃着,我来拿吧。”
毕竟是来帮过忙的,什么东西在什么位置她非常熟悉。开了这几个月,生意逐渐稳定下来,虽不至于大富大贵,但靠着低廉稳定的货源,加上房子是自家的,不用出房租,养活一家三口不成问题。
她刚把东西找出来,收钱找钱,回头一看,“二嫂你全吃光啦?”
“嗯,好吃。”
舒今越好笑,“这些是凉性的,而且糖分很高,你注意一下嘛。”
徐文丽心里满不在乎,但又不能不识好歹,于是笑嘻嘻地说:“好,下次我少吃点,控制点。”
今越也不急着回家,在小卖部里坐下,二哥给屋里配了一个电风扇,会摇头那种,各个角度都能吹,屋里的空气也是流通的。有的时候文丽会把门打开,窗户对着门,空气也不闷。
“我二哥最近忙啥呢,都好几天没看见他了。”
文丽摇头,“我不知道,好像是新认识了什么朋友,我看他最近带回来不少好烟好酒,说是人送的,饭也是那人请客,经常下馆子。”
他在外头做事,认识的人多,今越也不疑有他,又聊了两句,准备回屋看书去。
结果刚回到16号院,客厅的电话响起来,“喂?”
“舒医生,是我。”
“佐藤先生好,许久不见。”
佐藤在笑了两声,寒暄几句,开始说起正事来:“我姑姑说,她想跟你见一面,谈谈,可以吗?”
“是关于他们厂卫生巾生产线的事吗?”今越一开始是想做卫生巾来着,当时想的是改善自己在内的周围女性的经期卫生,但这两年龙国国内自己也有了卫生巾厂,都是以前的卫生纸厂转型的,产品质量很不错,用起来也很方便,她就没想再做这个了。
还是那句话,她知道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所以不想赚自己认知以外的钱,取个先机可以,但要跟人家在这个行业里浸淫了一辈子的搞竞争,她还是趁早歇了心思吧。
佐藤不知道是沉默还是没听见,今越在他开口之前实话实说:“如果是关于这件事,希望你能先告诉她一声,我不想做了,祝愿她能找到更优秀的合作伙伴。”
“不是,不是这个事。”
今越一愣,“那是什么事?”
“就是她想做你的鼻炎药在日国的独家代理,同时还想问问,你手里还有没有什么配方验方一类的,她想跟你合作一下,用她的话说,是各取所需。”
舒今越还真有点心动。
现在胃升液是通过市中药厂的途径卖给小林,小林没有再批量转出去,而是放在自己诊所里,用他的处方权开出去,每盒药还要翻二到三倍的赚。
这种途径好是好,但总感觉还是差了点,她不想让小林赚那么多钱……拜小林的热情宣扬,现在胃升液在日国几乎是人尽皆知的神药,他处于产业链的末端却能赚到今越几个倍的利润,想想就不爽。
幸好当时签合同的时候她可没答应只能卖给他,她现在再找别的人其实也完全合理合法,这么多年一直没终止合作,主要是暂时找不到能替代小林的人。
那么,佐藤姑姑会是那个适合的合作对象吗?
挂掉电话,舒今越想了一下,还是给徐端打过去,将事情说了,问他怎么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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