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胡十八
他这么说,是基于对刘慧芳的了解,她性格稳妥,做什么都脚踏实地,这是优点也是缺点,有时候会显得不够变通。
小两口聊了几句,也不爱看电视,回到自己屋里,他去把俩人今天的脏衣服洗出来,今越就在屋里找书。
“还是没找到?”
“嗯,家里都让我翻遍了。”
徐端把衣服晾好,然后看她眉头紧锁的样子,试着提醒道:“是不是在以前的课本上学过?”
“不是。”
“那是胡奶奶给你的书里?”
“不是。”
“卖给张教授那本书?”
“不是……诶等等,张……张大娘!”
徐端立马也反应过来,从最下面一层书架里抽出几本书,这是去年张大娘,也就是废品收购站张德胜他妈拿来给今越的书,当时那本《皇汉医学》他印象深刻,剩下三本也都是医书。
今越只来得及全部看完一遍,做了一些笔记,还没来记得看第二遍,所以她只是有点印象,“应该是齐焕新那本行医手札中。”
当时张大娘卖了四本书给今越,其中一本就是石兰省当地名医齐焕新自己写的行医手札,当时今越还感慨齐老中医没有学到齐焕新的精华,为齐家医术失传而遗憾,所以自己学了一遍。
“我记得,齐焕新老中医就写过这么一个方子,名为‘石头保胎法’,目录里我看……对,在这里!”
今越翻到那一页,果然是这么记载的,他清朝末年在石兰一带行医的时候,遇到一些怀到三四个月因为严重妊娠呃逆而导致流产的孕妇,其中一个严重到怀了六次流了六次,直到三十八岁高龄也没能生下一男半女,求到他这儿,他诊脉之后确定是肝气上逆动膈,用石头保胎法,保住这个孩子,直至安全出生。
后面还有一句话:后数十年,余用此法保胎,如有奇兵,屡试屡效。
虽然只是短短十几个字,却告诉后来人,这个方法保胎的成功并不是偶然特例,而是能广泛运用被推广的,而他这个“屡试屡效”就是可供追溯的临床实验数据。
“我就说,当时脑海里冒出这个方子的时候,我还在想怎么会知道这个方子,我从没用过的,师父也没跟我说过……原来是在这本手札里看过。”
今越对齐焕新的感观挺复杂的,以前只知道他是一方名医,却不知道他到底“名”在哪里,尤其是接触过他儿子齐老中医后,今越心里难免觉得他们家的医术名过其实。可自从看过这本手札后,她彻底被齐焕新大胆的用药思路和如有奇兵的疗效给折服了!
能用石头给习惯性滑胎的患者保胎,而且成功病例不少,生下的孩子也很健康,这说明他不仅胆子大,下手还特别准,既要保证有效果,又要确保不会对胎儿造成影响,不会滑胎,这个“度”是很多人即使拿到他方子也没法依葫芦画瓢的。
名医就是名医。
而再看他儿子,经典功力明显不足,像是临时抱佛脚学出来的一样,除了不知道的,目前今越已经帮他收拾过两次烂摊子了,胡桂枝和马前夫,都是他没治好,被今越力挽狂澜治好的。
“唉,希望我以后老了,能找到传人,不要像齐焕新一样,一肚子学问他那傻儿子都学不懂,可惜了。”
“好,那我们先生一个,他/她要是喜欢中医就跟你学,不喜欢的话,就让他/她找个媳妇儿或者女婿回来,传承你的衣钵。”
舒今越好笑,“以后的孩子,可不会啥都听父母的,我也不指望了,反正他们爱学就学,不学也别勉强。”
男人眼神暗了暗,“先生吧,生出来我来教育。”
接下来几天,今越都在等李雪梅,她有很大把握能帮她保住孩子,前提是她要来,婆家人要同意。
可让今越失望的是,一连等了三天,她都没来。
想到王曼丽的遭遇,今越有点不放心,去前台问小田:“当时李雪梅来就诊的时候,留下她的住址和联系方式没有?”
这是今越诊所的习惯,让患者留下一个大概的地址和联系方式并不是刺探隐私,而是为了以后更好的服务,比如说有的时候万一找错钱发错药的情况,就能在最短时间内找到人,尽量将损失危害降到最低。
小田翻了两下,“喏,这里,住在新桥小学教职工宿舍区。”
舒今越记下门牌号,就在辖区范围内,她也不需要人陪,自己拎着医药箱就去了。
新桥小学就是当年大哥舒文晏上班的地方,家属区就在学校背后,通过学校后门上下班,非常方便。
今越按着门牌号找到二楼,敲了两下,门开了,却露出一张有点熟悉又挺讨厌的脸——
居然是很多年没见过的李素芬!
自从那年举报舒文晏之后,舒家人都很讨厌她,但因为后来一直没出来蹦跶,大家也忙,就忘了这么号人。可现在再见,依然讨厌,更何况这个李老师因为曾经追求舒老师不成,把怨恨发泄到小今越身上,带头怂恿学生孤立、排挤小今越……今越只是长大了,不是忘了。
很显然,李素芬没认出现在的舒今越,“你找谁?”
“这里是李雪梅家吗?”
“对,她是我儿媳妇,你找她什么事?”
原来如此,李雪梅那个传说中的人嫌狗厌的恶婆婆居然是她,舒今越倒是一点也不意外。
今越都懒得搭理她了,转身就想走,倒是李雪梅的丈夫看见她,喊了一声:“舒医生,等一下!”
“舒医生今天来我家是……”
今越讨厌李素芬,但并不讨厌李雪梅,“我来问问,李雪梅现在什么情况,她如果想治疗的话,最好是尽快,时间拖得越久,对她和胎儿都越不利。”
“呸!你胡说八道啥呢,我家孙子好端端的,李雪梅的病早就好了,你别诅咒我孙子!”李素芬不干了,直接大声嚷嚷起来。
今越一愣,看向男人:“好了?”
男人也是喜上眉梢,早就没了前两天的焦虑,笑着说:“好了,都好了,是我妈介绍去乡下的一位老中医那儿看好的!”
舒今越有点迟疑,她不是不信世界上有能治好李雪梅病的医生,而是不信李素芬会有这么好的心对她儿媳妇,出于谨慎,她多问一句:“是真治好了吗,有没有去医院检查过?”
“检查过啦,跟你把的一样,那位老中医也把出我媳妇儿的双胞胎了,去医院一检查还真是,我媳妇就说懒得来回跑折腾,就吃她的药吧,结果才吃了三次,这呃逆就止住了,现在好端端的在家休息呢。”
他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可惜就是药钱挺贵的,整整一百块呢。”
一百块?!三次药,也就是一天的药居然花掉一个普通工人两个月工资?某田系也没这么黑的。
舒今越看向洋洋得意又肉疼无比的李素芬,严重怀疑——这李家怕是遇到传说中的“骗子郎中”了!
第114章
以前, 舒今越绝不赞成以药费鉴别医生医术水平的观点,可这么几次接触和听说下来,她觉得还是有一定参考价值的。
譬如, 那位闻名全省、乃至在石兰省以外的地方都有名气的齐老中医,据说他的挂号费“才”两块,但药钱却很贵,随便一副药就要三四十块, 简直堪称贵出天际!
而更夸张的是,他的药不是饮片, 而是打成粉末的“不知名”形式, 让你哪怕是专业人士也压根不知道他开的是什么成分。
比如,他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就是治皮肤病, 正常的处方都会一行三列或者四列, 写出具体的中药名和用量, 以及炮制方法, 煎煮方法,“炒白术15克, 炒白芍12克, 甘草10克”这样的形式, 至少要写四五十个字……而他, 那么大一张白花花的处方, 就只有六个字:“皮肤病一号方”!
甚至就连这六个字他都写得龙飞凤舞, 让人猜半天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鬼画符!
这样的处方,病人就是自己带出去,别的地方也抓不了药,因为外人压根不知道他这个一号方二号方里头有哪些药物组成,逼着患者只能在他家指定的药房抓药, 而一副“神秘”药的价格甚至高达一个月工资!
不说侵犯了患者的知情权吧,舒今越当时听说的时候就觉得,齐老中医这钱可真好挣,治皮肤病的药物横竖就那几味,不会飞出天去,哪怕全都选用最最好的道地药材,哪怕用上最大的剂量,成本也就只有药价的一个零头而已。
她还为多赚日国人那三瓜俩枣内心愧疚的时候,齐老中医已经名利双收,盆满钵满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所以,现在听说李雪梅居然花一百块买了只够吃一天的中药,哪怕呃逆是“治好”了,今越都怀疑她上当了!
正经医生,有这么暴利的吗?
可能是看她神色有点奇怪,李素芬的儿子解释道:“舒医生,谢谢你上次的看诊,虽然你看得也挺准的,我媳妇儿确实怀的是双胞胎,不过你说要用什么代赭石,听起来还挺麻烦也挺贵的,我们找那位老中医,她就直接抓了一把红色的泥土,让我媳妇儿用沉香冲水一起喝下去,才刚喝了三次,呃逆就止住了,你说神奇不神奇?”
李素芬现在终于认出来眼前的女同志就是以前自己欺负过的学生,她倒是更得意了:“看吧,外头还有人说你是神医,当年让你帮我婆婆看病你还推三阻四,我看你是真不会看,怕露馅儿吧?真正的神医随便抓把土都能治病,还一治一个准。”
“妈你别胡说,不是随便抓的泥土,人家那是祖传的神土,能辟秽化浊包治百病的,当然舒医生你听听就行,我们没别的意思。”
“对对对,那神土可神奇了,我听说是她们家祖上传了三代的,清朝末年就留下来的土,多少医生都没办法的雪梅的病,她一天时间就给治好了!”
舒今越:“……”
嘴角抽搐,她憋笑快憋不住了呀!
不是,那位所谓的神医,什么祖传三代的神奇红色神土,那就是代赭石研细末啊!
这李家母子俩没常识,还不懂化学,其实代赭石就是赤铁矿啊,赤铁矿在工业领域就是用来做染料和颜料的!
而赤铁矿在外头什么价格呢?就这么说吧,一百块钱能买他们整个老李家一辈子都吃不完的量!
舒今越真第一次发现,这什么神医还挺会忽悠人的,她能把白菜价的东西卖出高价,这样的本事当医生简直浪费,该去做生意才对,卖货绝对稳赚啊!
笑归笑,今越走了两步,忽忽然刹住脚步,“你们找的那个神医,给你们用沉香末冲水喝红土,对吗?”
“对啊,怎么了?”
舒今越懒得搭理一百块买了一把红土还得意洋洋的李素芬,而是看着她儿子:“那位神医的地址,能不能告诉我一下?”
男人虽然奇怪她为什么会感兴趣,但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在城北团结乡北水村,你们去到那儿只要说找老中医,人家就会给你指路了,她名声可大着呢,附近很多人都找她看过病,我妈也是挂不上城里齐老中医的号,听朋友说起城北这个看得也好,才介绍过去的。”
舒今越不管他们是怎么去的,拿到地址后,她开始往家走,一边走一边思索——不知道是巧合还是真的另有机缘,这位骗子郎中用的保胎止呃药,居然好巧不巧就是“石头保胎法”!
而这个方法,以舒今越阅书无数的知识量来看,只有齐焕新一人用过,可算他老人家的独门绝技。
可偏偏这门绝技,他嫡传的儿子齐老中医不会,反倒是这个蜗居小山村的“神医骗子”会!
舒今越觉得,事情有点意思了。
当然,她觉得怎么有意思,柳叶胡同的大爷大妈们不知道,他们只知道现在的老牛家可有意思了。
磕磕碰碰,牛大刚终于结婚了,对象却不是以前那个要让牛小芳搬出去的姑娘。
“据说是斗法没斗过牛小芳,这不,就分了,现在这个嫂子还是牛小芳给介绍的,是她同事。”
“同事”两个字咬得特别重,大家心照不宣的笑起来。
笑归笑,毕竟是看着她长大的大爷大妈们,也不好说什么,只有李大妈那是看牛家最不爽的,她总觉得牛大妈想去菜市场卖东西就是在跟她别苗头,对于敌人她是坚决不会手软的。
“哼,咱们多少双眼睛看见她天黑之后描眉画眼的出去,一整晚不回来,第二天早上十点多扭着腰穿着裙子回到柳叶胡同,当大家都瞎吗?一整晚一整晚的不回家,睡天桥底下啊?”
“噗嗤……她李大妈,你可少说几句吧,嘴上积点德。”有人劝道。
“我怎么不积德了,她一小媳妇儿去歌舞厅上班,她不积德,怎么还叫我积德了,张桂花你啥意思,跟她一伙的吗?”
“……”得,李大妈这疯狗就是惹不起。
不过,李大妈疯归疯,但也算是说出了大家的心声,现在全市开起五六家歌舞厅,最大一家就在新桥街道上,而这时候的歌舞厅,有素的,当然也有荤的,刚好牛小芳上班那个,就是荤的。
也难怪大家会往那方面想,孙爱兰前夫牛主任吃牢饭吃得稳稳的,没个十年八载的出不来,偏偏他又不愿离婚,牛小芳就一直顶着已婚妇女的名头,过着寡妇还不如的日子,这换谁也舒坦不了。
更别说她打小就不是个安分的,去那种地方来钱快,还能一解寂寞忧愁。
李大妈越想心里越不舒服,她其实偷偷到街道办举报过两次牛小芳,举报她作风不正,搞破鞋,可这时候已经不管这个了,时代变了啊,她没举报成功,还被李玉兰狠狠教育过两次,心里就更不得劲了。
“走着瞧吧,这么骚,早晚要把自己折进去!”
舒今越差点被这个词吓一踉跄,心说这李大妈真是用词大胆,“别具一格”啊。
“快走吧,还发呆呢,我这肚子都快饿扁了。”赵婉秋回头喊今越,率先进了老屋,洗手上炕喝水一气呵成。
“哎呀,累死我了,外头的人只看见咱们开诊所赚钱,却哪里知道这就是一脏活累活,收银的小田说她一个月没休息了,想跟我请两天假带孩子回姥姥家一趟,可我也没办法啊,她一走,诊所就没人收钱了,我这光看病都忙不过来。”
她捶着老腰,气喘吁吁的说,“幸好今越给请了胡师傅来,他抓药快,还能帮我核对一下处方,上次我一忙,把半夏和附片一起用了,还是他审核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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