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胡十八
这一次,她是真的流泪了。
徐端看着她脸颊上那滴晶莹的泪珠慢慢滑落,感觉腿根的旧伤又有复发的迹象,“很多事情你需要想清楚,你才二十岁,别忙着做决定。”
舒今越再也不搭理他,心说要你管,但点的菜得吃完,不吃完浪费,她把四个四荤两素当成他的肉,使劲嚼吧,使劲吞咽,就是吃不下也得让他不好过。
徐端叫来服务员,用油纸袋将没什么汤汁的肉菜打包,至于那瓶只是负气点的、却连瓶盖儿都没打开过的茅台,也被他原封不动装好,“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会走。”
“不许跟着我,我需要冷静一下。”
徐端跨出去的脚步顿住,看着她气冲冲地走在前面。
舒今越说不清现在的情绪,是生气,还是恼羞成怒,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反正她活了两辈子第一次跟人表白被拒了,要是有橡皮擦的话,她想把今天干的所有丢脸事全擦掉,擦得干干净净。
徐端这家伙真的很讨厌,他总是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总是对她那么好,可又什么都不说清楚,这就是渣男的高级段位,手机上说的。
她知道,她没什么人生阅历,死的时候还很年轻,也没什么朋友能跟自己讲讲谈恋爱该怎么欲擒故纵,怎么以退为进,她只会按着自己心意横冲直撞的来,好了,现在碰到这个渣男头破血流了吧?
不过,也不算晚,及时止损就好了。
这么边想边骂“渣男”,舒今越回到胡同口的时候,心情基本平复下来,她发誓,以后要是再跟徐端说一句话,她就是小狗,流浪狗,没家那种!
而徐端一直目送着她走进16号院的大门,这才推着车子往外走,他车兜里是刚打包的菜和酒,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上班,为了逮她,他上班都忘了。
呵,还吃了两顿饭,现在胃里有点不太好受,撑得闷闷的。
包大姐正靠在大门口跟胡同里另一家的保姆大妈聊天,俩人都是书城市郊区的,口音能听懂,又是同行,很有共同语言,平时徐端基本没有上班时间回来过,不然每天都能看见。
“哎哟,徐领导回来了,吃过饭没?”包大姐连忙将没嗑完的瓜子揣回围裙前面的兜里,就要去厨房做饭。
“不用忙活,我休息一会儿。”
“徐领导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去医院看看吧?”
徐端摇头,回到自己屋里,在书桌前坐了有一会儿,胃和腿根一起向他发难,他不由得又想起那个雪夜……
对她好吗?他想起那个女人,她说她也是因为徐老爷对她好,觉得这就是爱情的滋味。
可他们的“爱情”保质期只有船上短短的三十来天。
他又开始厌恶自己了。
晚上,包大姐把他车兜里的剩菜热了热,又蒸了一锅馒头,“这红烧肉烧得真好,肥肉多瘦肉少,油汪汪的,咱们乡下地方一年也吃不上一次这样的好肉。”
“还有这里脊肉,酸酸甜甜的,跟糖醋白菜一个味儿,我家几个孩子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
徐端不怎么想开口,眼看着她就要把那瓶酒打开,“酒放我屋里,有用。”
包大姐讪讪的,下午她那个老乡可说了,这瓶酒很好很贵的,说是她家主家招待非常重要的客人才舍得拿出来,都不敢多喝,她刚才还想着晚上能顺便尝尝,要是徐家人不喜欢,她就拿回去给她弟呢,听文静说,弟现在正准备当大队部的会计,总得有点好东西送公社领导才是。
徐领导在这些吃吃喝喝的东西上从不计较,平时她把偷偷省下来的鸡鸭鱼肉捎带回家一点,或者拿半斤白面,他都从来不说什么,就是别拿冰箱里的牛奶。
有一次她听老乡说喝牛奶能长个子,她就寻思等哪天回家带两瓶回去给儿子尝尝,谁知徐领导却能看透她想法似的,淡淡地说:“牛奶我有用。”
就那么一句,她就知道,她平时的小动作徐领导不是不知道,而是不跟她计较。
她家男人也说了,徐领导是个很宽和的人,别看话少,其实什么都看在眼里,他不说话则已,一说都是能说到刀尖上的……那时候还觉得他对人过分崇拜了,现在看来,她男人其实也不够了解徐领导。
那次,包大姐被吓得腿软,当即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往家里捎过几次肉,几次白面,每次多少,都交代得一清二楚。
而当时的徐端也只是静静地听着,听完问一句:“文贵最近身体怎么样?”
文贵是她男人名字,包大姐的眼泪当即就下来了,为徐领导对自己一家的照顾,为自己的不识好歹吃里扒外。从那以后,她是一粒米也不敢往家捎带了,只徐端有几次会让她带点回去给文贵补身体。
这才过去没多久,她居然又想把酒带回去,要是带给文贵也就罢了,居然是她娘家弟弟……包大姐当即腿一软,暗骂自己糊涂。
而今晚的徐端,也想起文贵了,他腿根的伤,文贵的高位截肢,还有那个没能活下来的战友,那个雪夜……以及女孩那双明亮的充满生机的眼睛。
不是她先动心,而是他,一切都是他的处心积虑。
舒今越回到家的时候,赵婉秋正坐在炕上,一板一眼的给赵大妈把脉呢,什么寸关尺,什么心肝肾的,说得头头是道。
“哎呀今越回来了,今天下班这么早呢?”赵大妈高兴得合不拢嘴,“你妈正给我看病呢,她一摸脉就说我睡眠不好,还真是神了。”
舒今越想挤出一个笑容,但实在挤不出来,“我妈是个好学生,将来说不定比我厉害。”
赵婉秋挺起胸膛,“那还真不好说,我才上过几天卫生学校就能上战场,在大后方我可是能帮忙缝合做手术取子弹的护士,跟其他人不一样呢!”
“唉,我说婉秋啊,你学东西这么快,悟性又高,这么多年在区医院真是可惜了,要是当时能去市医院省医院的,现在肯定就不会跟咱们挤大杂院喽。”
赵婉秋倒是很看得开,她当年什么都不懂,跟孤儿没什么区别,也没人能指点一下,组织上让自己选,她就觉得要去最基层,为人民群众服务,结果选了一个最偏远最落后郊区的卫生院,还是一位大姐看不过意,把她改成区医院……不然,她现在估计还在乡下吃土呢。
“嗐,这就是命吧,反正在哪里都要吃饭,在这里有你们这群老姐妹我也值了。”
这话可把赵大妈讲得心花怒放,忽然压低声音对她说:“你家文明和文韵都有对象了,今越是不是也该谈了呀?”
“要不,我给你介绍几个小伙子?绝对一表人才,全家都是工人,个个吃商品粮。”
要是以前,赵婉秋就答应了,但自从乡下回来,舒今越有主见多了,她可不敢随便替她做主,“先别急,等哪天探探她口风再说。”
这孩子不仅有主见,还脾气大得很,她现在也不敢轻易招惹她。不过这属于不可外扬的“家丑”,她也不会跟赵大妈说就是了。
“对了婉秋,听说没,咱们16号院来新邻居啦!”
赵婉秋皱眉,“咱们院里没空房啊,哪里还能住人,难道是谁家又要卖房搬走了?”
说起卖房,赵大妈很是同情舒家的“遭遇”,“唉,买也就买了,反正文明将来结婚也要房子,欠债就慢慢还吧,总比没房子强。”
碍于做戏要做全套,舒家人在买房这件事上不得不摆出一副“我家吃了大亏”的模样,越是这样,王家人越不会回来扯皮。
“有自己房子,结婚总比租房结的强吧,现在的年轻人,想法跟咱们以前不一样喽。”赵大妈说着说着,又回到八卦上,“最近要来的新邻居,就是来租房子,你猜猜租谁家的。”
“还能租谁家,咱们院里家家户户都紧张,也就李大妈家……啊,不会是租李大妈家的吧?!”
“对,就是她家!听说每个月五块钱的房租呢,她真敢收,跟抢人有啥区别啊?”赵大妈少不了口头讨伐几句,“咱们大杂院的房五块都够租两间了,哪怕是正房也不能这么抢人。”
“不就是看着人家年轻不懂行情嘛,她这是能宰一个是一个,也不怕亏心。”
据说来租房的是一家三口,“一个鳏夫带着俩孩子,媳妇儿前年病死了,大儿子才刚八岁,小儿子五岁,怪可怜的。”
赵大妈不愧是大院情报组组长,打听消息的能力她说第二没人敢认第一,“男人叫尚光明,是机械厂的工程师,听说是家里有海外背景,前几年被下放到农村,他那老婆就是在乡下病死的,还是机械厂的徐厂长看他有本事,说很多机械故障只有他能解决,想法子把他调回来,恢复工作了。”
因为厂里没空余的房子,只能让他暂时在厂子附近租房住,也不知道是他不问世事不懂行情,还是因为房租是厂里补贴的,不花自己钱所以不在乎,居然连这么高到离谱的房租都能接受。
赵婉秋点头,她也觉得这个尚工程师不像是会过日子的,“家里还是得有个女人才行。”
“所以啊,你知道吗,李大妈这就琢磨上他了呀!”
赵婉秋眼睛一亮,“哦?咋说?”
“赵大妈的老五闺女,前不久不是在闹离婚嘛,因为她宁愿不上班也要回来照顾李大妈,她男人不乐意,小两口最近正闹着,这尚工程师的职称那么高,听我家老赵说工资有118块呢,还不算津贴和补助,李大妈能不琢磨?”
118的月工资是啥概念?!舒今越在旁边听得连连咋舌,她马上工作满一年了,还立过功,现在也才刚拿到40块,人家尚工程师干一个月顶她三个月!
难怪啊,这么高的工资,哪怕是当后妈,李大妈也乐意撺掇她闺女离婚。
赵婉秋立马被提起兴趣,还把什么脉探什么口风呀,赶紧下炕,趿着鞋就往后院跑,她得去看看月工资118的高级工程师长啥样!
舒今越在心里说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要是让只拿十八块的二哥知道,还不得大骂一句,同样是住大杂院的,这人跟人的差距比狗跟人还大。
而这么高的工资,也刺激到她了,舒今越决定从今天开始她要封心锁爱,一心一意搞事业,争取早日把工资领到三位数,哼,徐端现在对自己爱答不理,以后让他高攀不起。
下定决心之后,舒今越也不丧了,找出书本开始看起来,有两本还是用覃海洋的借书卡借的,差不多半个月就该还了,她得早点看完,到时候让二哥载她去还。
想到二哥,舒今越有点奇怪,最近两天都没怎么见到他,也不知道忙什么,前几天说文丽姐上火了流鼻血,后来又没啥事,他怎么还是不见人影?
莫非是又去鬼市了?
他最近也不算顶缺钱吧,没必要再去冒险。
正想着,舒文明就回来了,不过他的脸可不是一般的臭一般的长,都快拉到肚脐眼了。
“喂,你咋了?”比我这单相思失恋的还臭,至于吗。
“别跟我说话。”舒文明衣服也不换,一屁股坐炕上,拎起水壶冲着嘴巴就灌。
虽然壶口没接触到他的嘴,但舒今越还是嫌弃,“舒文明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恶心,自己要喝水不会用水杯啊?”
“我恶心,那你是没见过更恶心的。”
舒今越今天心情不好,也懒得跟他斗嘴,只是看他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有点好奇,“到底咋了,是文丽姐跟你分手了,还是你被单位开除了?”
舒文明重重的叹口气,躺回炕上,“你说这人咋就一定要生儿子呢,不生儿子是会死还是怎么着。”
“谁,快给我说说,我等着听。”
“徐文丽她爸妈你知道吧?”
舒今越眼睛瞪大,“她爸妈,不是这跟什么生儿子有什么关系?文丽姐她妈上次不是说外派到乡下去了吗,要半年多才回来……”
“呵,外派?”舒文明冷笑一声,“今天才知道,人家是去乡下躲着生儿子呢,走的时候已经四个多月快显怀了,昨儿在医院生下来了。”
舒今越:“……”这,让她怎么说啊,徐文丽今年23岁,她父母至少也是四十五六的人了,居然还要二胎?还要躲到乡下去生?
计划生育其实三年前就开始实行了,但还没确定为基本国策,乡下地方管得松,城里也经常是睁只眼闭只眼,但徐家两口子不一样,他们是干部,要起带头作用的,要是被人举报肯定够喝一壶。
他们躲到乡下去生,一方面是为了保住孩子,另一方面也是怕徐文丽有想法,可大家都是成年人了,父母真要生她也拦不住,他们好好说文丽也能听懂,躲着生……就,挺没意思的。
“他们在乡下躲着生儿子的时候,文丽天天生病都没人陪着去医院,她打了那么多天针一口热乎饭没吃上,可真是一对好爸妈。”舒文明咬牙切齿的为女朋友感到不值,“你猜昨天是怎么发现的?”
也不需要今越回答,他自顾自地说:“昨天我送她去医院的时候,我给她排着队,她看见她爸她妈还傻乐呢,谁知道人家两口子正高高兴兴给新生儿拿药呢。”
“除了她,他们家三亲六戚全都知道她有弟弟的事。”
“都是一样的孩子,老大是根草,病死没人管,老二就是块宝,屁大点事全家出动,为啥?就因为多长了块肉吗?”
舒今越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除了震惊,只有无奈,原来社会新闻上说的“女大学生放寒假回家发现多了个弟弟”,不是杜撰,而是真实存在的。
徐文丽单纯,只是觉得委屈和生气,但舒今越看过不少这样的例子,她提醒道:“二哥,你得跟文丽姐打好预防针,她爸妈这么大年纪,这个弟弟还没上小学他们就要退休,将来孩子作业谁辅导,吃喝拉撒谁管,上学的钱谁出,毕业后工作谁安排,将来结婚谁掏钱……这些问题,你可要让文丽姐想清楚。”
她的立场,不好直接说让文丽姐不要管,只能说让她有个心理准备,先想好。
“哼,谁生谁养。”
舒今越叹气,“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你跟文丽姐说的时候,要给她好好说,你这人就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哪天她父母生病或者有什么意外,到时候她就成监护人了。”
“先声明,我不是说文丽姐会成累赘,我只是在帮她规避风险。”
舒文明冷哼一声,“我也不是说舍不得多养一张嘴,我就是……就是替她不值,你懂吧?”
“那你就赶紧把她娶进门,关上门过你俩的小日子。”
舒文明脸一红,他做梦都想娶她,本来说好过几天就跟她去她家的,现在被这破事打乱了节奏,不知道又要拖到啥时候。
“二哥,听我一句劝,赶紧跟文丽姐结婚吧。”舒今越心里总是不太踏实,上辈子二哥孤独终老,肯定和文丽姐有关,可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她一直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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