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烟夕
风三跪在地上,泪如雨下,哽咽道:“五月里,高祖陛下一直将郎君囚禁在紫宸殿,废去了郎君全身修为,抽去了他半身血,让郎君成为了废人。
女娘入盛京九洲皆知,我偷偷潜入帝宫,靠着风家秘法,找到郎君,那日夜里,郎君得知女娘为他入宫,在紫宸殿割掌自戕,血流而死。
郎君说,唯有他死了,女娘才能得自由。
郎君叮嘱我,不要将他的死讯告知您,这样,您就以为他还活着,还有一个念想。若是有一日您忘了他,有了新的生活,便让我带着他的骨灰回南疆葬下,若是您一直没有忘记他,待您百年,我再将骨灰交给您,与您合葬。”
风三扶在地上,浑身发抖地从袖笼里取出一盒小小的白瓷瓦罐。
那只是市井上最寻常的白瓷罐,小小一只,装的却是那个世家第一郎君短暂如流星的一生。
明歌双眼刺痛,背过身去,克制着汹涌的泪水,哽咽道:“是我入宫那一日吗?”
“是。”
明歌眼眸赤红,脸颊生疼,低低笑道:“他读书读傻了,不想我知道他的死讯,那我如何不受制于人?若我百年以后身死,如何与他合葬?十年,十年,骗了我十年,为何不一直骗下去?”
风三嘴唇都咬出了血来,磕头道:“郎君临去时,有交代,若是女娘猜出一切,要杀高祖陛下,便让属下以实情告知。
郎君是自愿赴死的,与高祖陛下无关。女娘切莫因为杀一人,毁累世功德,那郎君真的死不瞑目。”
明歌仰起脸,看着飘落进来的雪花,死不瞑目,那她也死不瞑目。阿娘从未告诉过她,中洲历练是这样艰难的事情,沾惹红尘是这样的痛苦。
那人用死在她心尖刻下了血淋淋的三个字:风眠洲。让她这辈子都困在这困顿中,无法挣脱。
“知道了。”明歌脸色灰败,朝着他摆了摆手,“把他留下,你去吧,这世上再无风眠洲,也无风家,风三,你也该恢复本名,过你自己的人生。”
风三将那白瓷罐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哑声道:“女娘日后有何打算?”
明歌抱起地上的白瓷罐,苍凉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她摩挲着这冰冷刺骨的瓷罐,面无表情地进内室,等再出来时,手持烛火,烛火跌落在地上,烧起帷幔和书籍,第三十三层塔瞬间就陷入了火中。
一直不敢吱声的萧缭脸色骤变,下意识地去扶秋慕白。
风三看着火烧起这座困住了女娘十年的众生塔,眼底闪过一丝的畅快之意。
“走吧,从此以后,世上再无众生塔。”明歌看着窜起的火光,转身决绝地离开众生塔。
早春的第一场雪覆盖了整座盛京城,大雪纷飞之夜,矗立在大相国寺隔壁的众生塔走水,火光烧红了半边天。
大火烧了整整一夜,火势太大,众人抢救不及,眼睁睁地看着那座象征神力的高塔烧成了废墟,城防军、铁甲卫、府衙兵围的水泄不通,据说帝王也亲至,发疯一样地想要救火中的梦山道人,结果梦山道人和众生塔一起烧成了灰烬。
这一夜,成为盛京最难捱的一夜,史书都不知如何下笔。
也是从这一夜开始,九洲开始流传,这是神罚。渐渐的,九洲各地开始流传,高祖陛下自登基以来推行的所有新政,皆出自“道和”一书,这是世家第一郎君风眠洲自“雅书”之后的新作,里面不仅有风郎君的治国之道,还有道家真义,乃是实实在在的天书、奇书和遗书。
高祖陛下不过是窃取了风家郎君治国新政的卑劣帝王,帝王德行有亏,一时之间,九洲热议。
“听说众生塔倒,那场火烧了整整一夜,火光冲天,整个盛京城的百姓都看到了。”
“没错,说是神罚也不为过,还有人专门以此作画,被炒作成了名家名画。”
“真是吃人血馒头。”
“这世道本就是如此,没看到高高在上的那位也是吃的人血馒头吗?可怜了梦山道人和风家郎君。”
“听说风家郎君早在十年前就死在了帝宫,风家唯一活着的大公子也出家剃度了,世事无常,谁能想到竟是如此下场?”
“最最可惜的还是风家郎君和孟山道人,我还依稀记得,十多年前,那一对是何等的光彩夺目,可惜了,一个死在了帝宫,一个死在了众生塔。”
“嘘,这话可不兴说,如今这事上面忌讳着呢,若是大家有心,就去金陵城郊的寺庙多烧一炷香,为风郎君和梦山道人捐一盏长明灯,听说风家大公子就在那里修行。”
茶楼酒肆里,茶客们说着眼睛都湿润了,不能祭拜,只能去寺庙烧香捐一盏长明灯了。
“金陵城郊的寺庙已经挤的水泄不通了,都是去祭拜的文人和百姓。”
“我听说江南府有风郎君所著书的手抄本?”
“雅书一直都是天下文人大儒的珍藏,但是风郎君后来写的这本道和晦涩难懂,被佛道儒三家奉为天书,寻常人根本就看不懂,不过里面有一卷是对新政的阐述,通俗易懂,文武百官人手抄了一本。”
“风郎君不愧是九洲第一世家子,往后百年内估计都不会出现这样的奇才了。该青史留名。”
“此事御史台的奏疏都上了不下百封,陛下一直没点头,不过点头是早晚的事情,就连萧国公都带头请愿,要追封风家郎君和梦山道人?”
“可惜呀,可惜,好端端的怎么就生出了一场大火呢?”
众人无比惋惜。
金陵城外,寺庙的钟声远远传来,香客络绎不绝地前去上香,官道上,谢景焕一行人轻车便服,自泉城一路而来。
“家主,前面就是落叶亭。”
谢景焕看着不远处的金陵城,以及落叶亭,心情激荡,快马一步上前,远远的就见青山枯树中的落叶亭。
如今还未到野草疯长的季节,山依旧是秃的,树也是秃的,这落叶亭也没有落叶,只有一道熟悉的身影站立在寒风中。
“明歌。”谢景焕下马,看着周身都隐在披风兜帽里的明歌,悲喜交加。十年了,没有想到他们还有再见的一日。
明歌取下兜帽,看着越发沉稳英俊的谢氏家主,淡淡颔首:“十年未见,故人依旧。”
谢景焕上前,握着她瘦的可怕的手腕,微微心惊:“我收到你的消息,便快马加鞭地赶来了。”
众生塔倒塌,大火烧了一夜,这样的大事天下震惊,都说梦山道人和众生塔一起殉道了,以示天降神罚,斥责帝王德行有亏,他得知消息之后,日夜兼程北上,赶往盛京,到了钱塘时正好收到了明歌的传讯,所以改道来了金陵。
“都说你死在了众生塔,我就知道,若非诈死,秋慕白怎会放你出盛京。”谢景焕内心隐隐激动欢喜,“明歌,你随我回泉城吧,还有小草也在路上,但是她有了身孕,和她夫君一起,脚程比我慢了两日,还未到。”
明歌静静地看着他,十年,她在塔中待的太久,没有想到小草都成亲,有了身孕。
“谁?”
“谢家主,是我。”风三从一边现出身形,守在落叶亭外。
谢景焕微惊,认出他是风眠洲最心腹的下属,他竟然未死?
“这是?”谢景焕隐隐猜出众生塔起火一事另有蹊跷,看向明歌,惊道,“众生塔的火是你放的,天降神罚的事情是你传出去的?风眠洲的清誉也是你恢复的?还有那本道和不会是你写的吧?”
那本被九洲奉为天书的《道和》,内容何其晦涩难懂,他费劲心思弄到手抄本之后,给师父看过,当时师父就说这本书并非是风眠洲所著,除了对新政的阐述,这本书更多讲述的是道家理念,他和师父一致认为有可能是明歌所著。
“是女娘的手段。”隐身在一边的风三忍不住说道,眼底含着激动的泪水,那夜女娘烧了众生塔之后,直奔皇陵地宫而去,他跟在后面看着女娘找遍地宫,随后南下,紧接着九洲就有了天降神罚的传言,再然后就是《道和》问世,不足一个月就传遍九洲,威震朝野,满朝文武、名家大儒谁不是人手一本手抄本,就这样,郎君终于沉冤得雪,从高祖陛下手中夺回了原本属于他的清誉和政绩。
高祖陛下德行有亏,天降神罚,众生塔倒,这些都是他千古帝业上洗不掉的污点,将世代被后人诟病。
风三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这才是女娘的手段,不费一兵一卒,兵不血刃地夺回了一切。郎君虽死,九洲都将铭记其大义,流芳百世。
第562章 风雪道观
九洲各地这些天可不平静。
谢景焕看着阔别十年的明歌,激动地问道:“我们回南疆还是泉城?”
明歌摇头,看向山上的寺庙,迎着刺骨的寒风,说道:“既不回南疆,也不回泉城,我找你,是想拜托你几件事情。”
谢景焕心头炙热的火焰被浇灭,有些失望道:“你说。”
明歌示意他坐下来。
这落叶亭四处漏风,没有炭盆,荒郊野外的,冷的彻骨。
谢景焕示意人将马车内的炭盆端过来,又围了这亭子,挡住呼啸的北方,亭内这才暖和了几分。
“此处离金陵城不远,我们不入城吗?”谢景焕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但是看着明歌的模样,只觉得再多的热情和烈焰都只能沉进深水中。
自从他们相见,明歌眉眼寡淡,没有半点欢愉,像是看破红尘了一般。众生塔十年,他也无数次上奏疏,写信给萧缭,询问明歌的情况,得知这一切都是她的选择,这才按捺住,没有杀入盛京。
明歌微微一笑:“我离群索居多年,已经不太适应金陵城的喧嚣和热闹了。”
一句话,说的谢景焕眼底酸涩,险些落下泪来。
离群索居这样的字眼无论如何是跟明歌扯不上什么关系的,但是事实就是如此,那感觉就像是他亏欠了,大盛朝亏欠了,整个九洲大地都亏欠了她。
他心中无比难受。
“这里就很好,落叶亭也十分有意境。你找我何事?”
“盛京那边情况如何?”
谢景焕低声说道:“自从众生塔被烧毁之后,秋慕白病倒,九洲流言四起,我曾写信给萧缭,萧缭对陛下的病情只字不提,不过以我对他的了解,高祖陛下的病情怕是不容乐观。”
谢景焕欲言又止:“明歌,你在盛京,秋慕白难道不常去看你?你不知道他的情况吗?”
明歌:“出盛京以后,不知道他是死是活,现在看来,他这条命确实很硬。”
明歌从腰间的锦袋内取出一瓶白玉瓷瓶:“秋慕白的毒是我下的,这是解毒的药丸,我前几日才调配出来,只是他体内的毒潜藏了十年,仅仅凭这一瓶药丸是无法祛除干净的。
他此生都会被余毒折磨,无法长寿,只能再活二十年吧。”
谢景焕微惊,想到明歌这些年的境遇,想到风家的惨状,大月国的消失,冷笑道:“再活二十年已经算是他命大了,既是下了毒,为何又要给他解毒?”
明歌看向炭盆里滋滋燃烧的炭火,淡淡说道:“以前想杀他,现在不太想了,活着才是最痛苦的那个,不是吗?”
她看向谢景焕:“此药烦请你送往盛京,大张旗鼓地以谢氏的名义送去,就说是六长老调配出来的,只要御医验过,就会知道这药的功效,往后九洲都知晓你们救了高祖陛下,泉城又能多一个保命牌。”
秋慕白开创大盛的那点名声和功德已经经不起他糟蹋了,只要他不疯,至少三代以内都会保泉城无忧。
谢景焕接过那白玉瓷瓶:“真的要救他?以德报怨不是我的个性。”
明歌闻言低低一笑,她还是更喜欢个性直爽,快意恩仇的谢家郎君。
“解药给你了,送不送盛京是你的选择。想杀他救他,都随你。此是第一桩事情,还有一桩事情,我想麻烦你帮我查一下道门莫问道长的下落,想知道道门所在。”
她离开盛京,一路掩去踪迹,和师父失去了联络。
“道门所在?这个好办,虽说你那个师父神龙见首不见尾,神秘的很,但是这些年,我也不是白混日子的,我早就派人查过他的底细,知晓他最早出现是在罗城,罗城那一带大大小小的寺庙不少,但是道观却不多,只要我再派人去罗城找,一定能找到道门所在。”
“罗城境内可有一座青山?”
谢景焕点头:“确实有,这青山葱茏幽翠,绵延数千里,很是有名。难道道门出自这里?”
明歌点头,看来她要去一趟罗城。
明歌起身,朝着谢景焕拜了拜:“多谢你走这一趟,我要去青山,不出意外……”
谢景焕急急地打断她,抓住她的手腕:“你要走?”
明歌点头。
“你不是已经出了众生塔,明歌,我不懂,你真的要入道门清修一辈子?”谢景焕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腕,低声说道,“此前我不敢提他的名字,九洲都传遍了,说风眠洲十年前就死了,明歌,若是他还活着,定然希望你有新的生活,而不是被困在过去,更不希望你被困在一座塔中,一座山里。”
明歌垂眸,看着他握着手腕的手,淡淡说道:“谢景焕,他是因我而死的,天道阵里,他看到了推演的未来,知晓大月国命数将尽,知道只要我们踏入中洲的纷争中,必将身死,所以他放弃了那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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