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坞
她一字一句:“我不奉陪!”
梦该醒了。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就该醒了,吕英宝贝似的看着她的鞭子,不顾外头的兵荒马乱,和听闻鞭声想要冲进来的宫人们,双眼浮现空茫。
梦醒了,她还能做什么?
下一瞬,只听外头的长廊喧哗起来。
街道响起笃笃的马蹄声,骑士一声接一声的高喊,连宫墙都抵挡不住:“大捷,大捷!梁王卫队创立首功,联合云中,杀敌三千,全歼——东胡——”
由轻到重的声浪,席卷了宵禁的深夜,冲散了白日得见神罚的肃穆,长安,沸腾了!
刘盈“噌”地站起身,吕英手中的长鞭,也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她面颊发红,双眼前所未有的明亮:“全歼?”
幼时埋在心底的愿望,忽而萌芽,长成了茂密的参天大树,吕英捡起长鞭,将它缠得很紧很紧。
她对刘盈道:“我想从军。”
……
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长信宫,吕雉打开密诏,正欲拿出其中的另一份,忽闻边关战报,还有附上的梁王家书,双手蓦然撑不住了。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云中郡,从郡守到存活的兵卒,狂欢过后,都眼巴巴等待着长安下诏,天子太后叙功奖赏。
刘越大方地掏出自己的小金库,支援囊中羞涩的云中郡守,彻底安葬战死的兵卒,其中还有一部分,用以重建武川县与水头寨。
等到夜深人静,刘越忽而想起了在水头寨遇到过的爽朗青年。
庆功宴上,魏尚坐得远,恐怕在他眼中的太傅陈师傅,都是一个可怜的小黑点。
他彻底地为兄弟们报了仇,战后加官叙功,已经在云中郡众人面前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全城偶像韩司马还准许魏尚搜集敌首,用以血祭水头寨英灵,日后前途远大,不必多想。
是把他带去长安好呢,还是留在边塞,野蛮生长,顺手薅走四五个医者的梁王殿下陷入了沉思。
还有一个小小的烦恼。
大战过后的白日带上慵懒,刘越召来季心,询问他养鸽子的进度。
因为“东胡”来犯,养鸽子的大业都被耽搁了,像这回大胜,只能用快马传书,私信都与战报绑在一块儿。季心却给了他一个惊喜的回答。
季心说,原先备战正酣的时候,辟阳侯审食其向他借了一个手下。那手下善口技,也能模仿禽鸟的叫声,他再三思虑,临行前把养鸽子的心得传授给他,以图加快进度。
此去长安,手下还带上了两笼灰鸽,若无意外,定有十来只能够“出师”!
刘越听得眼睛亮亮的,没想到还是长安那边的进度快。
辟阳侯可是经历过他纯正的熏陶,既如此,他是不是能期待母后借辟阳侯之手,给他传来大汉的第一封飞鸽呢?
两日后,刘越的愿望成了真。
重新回归与韩师傅练剑的日子,刘越不得已告别与四哥的咸鱼躺,半空之中,忽然传来阵阵扑棱。
很快,季心求见,压低声音对他道:“大王,是辟阳侯……”
他擦擦汗,左顾右盼一会儿,雀跃地走到一旁。
韩师傅彭师傅忙着处理战后事宜,方便了梁王殿下开小差。刘越定睛望去,只见季心的肩膀之上,一只灰鸽傲然挺立。
冲破猛禽狩猎圈的英雄灰鸽,抖抖翅膀,啄了啄身上的羽毛。季心递上一只细长的竹筒,刘越接过,然后一头扎进书房中,对照着汉律第九篇章,将密语翻译出来。
“先帝遗诏,梁王继盈登天子位,速……归?”
刘越:“?????”
第148章
明明这几个字儿他都认识, 组合在一起,成了他读不懂的东西。
刘越发呆,皱眉, 脸上笑容渐渐消失。
他下意识地想要出门, 忍住了。看了看送信人, 是辟阳侯没错, 刘越凭借所剩不多的冷静, 开始分析。
第一个可能, 这封信是恶作剧。
……审食其除非是活腻了, 才敢用先帝遗诏当恶作剧,他不要命啦??
那么问题来了, 刘越慌张地伸出手, 掐了掐自己的脸颊。
这个先帝是哪个先帝?
大概率是便宜爹, 他哥在未央宫好好的,要是生了重病, 定然有迹可循,可这几个月, 母后和皇兄的书信, 都没有提到生病的事。
问题又来了, 他哥身体康健, 还有皇嗣即将出生, 怎么会突然来个先帝遗诏,怎么看都透出一股诡异。
梁王登天子位……一定是做了噩梦没醒。刘越拔腿就跑,看得门外的季心目瞪口呆, 大王这是怎么了?!
“太傅,太傅。”刘越跑得小脸通红,一路过五关闯六将, 把密信怼到张良面前。
此时天色尚早,梁王太傅还在睡觉。他缓缓坐起,望了眼苦哈哈的管家,把卧房的人都遣散:“东胡又来犯了?”
刘越猛摇头。
张良少见学生这副着急的样子,接过翻译的密信,眉梢一扬。
半晌露出笑意:“我这是升官了……”
刘越:“…………”
重点是这个吗?
张良神色正经起来:“辟阳侯所言先帝,正是高皇帝。先前,我与陈平早有猜测,先帝许是看出陛下志不在此,备好大王登位的遗诏,遗诏存于太后手中,加之石渠阁录档,只等合适的时机宣读。”
重点是“合适的时机”,如果遇不上,遗诏自然就作废了。先帝临行前,早早做了两手准备。
他瞄了刘越一眼,生怕学生经受太多的刺激,不准备多说下去。
窸窸窣窣穿衣裳的动静,传进刘越耳朵里,然而就是短短的几句解释,给他幼小的心灵造成不可磨灭的伤害。
晴天霹雳!
不管是遗诏的存在,还是遗诏在母后手里,都让刘越感到绝望。母后难道不爱他了吗?皇兄难道不想当皇帝了吗?
说好的不想努力,都去哪儿了?
刘越灵魂出了窍,他咸鱼的人生刚迈进一大步,就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如野马奔腾拐上另一个弯。
回长安,必须回,云中郡是一秒都呆不下去了。再拖几天,指不定一回宫就是登基大典,刘越深呼吸,积极地自救起来。
他扯住张良的衣袖,发表胆大包天的言论:“太傅知道的,有时候,父皇的眼光并不是那么好。”
张良没有反驳,反而顺着他的话点点头:“譬如戚氏与赵怀王。”
“……”刘越感觉到不妙了,决定另辟蹊径,“太傅升了官,就要担起更大的责任 ,怕是没有时间养生。”
张良摇头,娓娓道来:“从王师变成帝师,将受到更多的尊敬,人们会拼命打探我的喜好,送我数不清的养生方子。养生,又有何难?”
刘越不可置信,刘越受到了打击。
他蔫着脸,把希望寄托在亲爱的陈师傅身上,转身的时候,却被太傅告知这法子没用。
张良意味深长:“当下,满朝文武恨不得吃了他呢。单凭太后的垂青,免不了他被人咒骂,曲逆侯怕是日日在琢磨,该如何避免成为奸臣。”
刘越听懂了一半,还有另一半没听懂,但这不妨碍他理解太傅的话。
不被骂的最好办法是什么?
成为新帝的老师,给自己盖上双重保护伞……
刘越:“……”
世界忽然面目全非,弱小的梁王感受到了深深的险恶。
-
两日前,长安。
战报送达的时候,恰在深夜,与满城狂喜的气氛大不相同,满朝文武的第一反应是不信。
实在是太过荒谬,太令人吃惊!只靠一支梁王卫队,联合代地全歼三千骑兵,几乎五比一的战损,这怎么可能?!
今天已然足够惊心动魄。宗庙出事,重臣联手威逼太后,先帝显灵紧随天罚……当晚,以灌婴郦商为首的数位大臣,包括九卿中的宗正、郎中令、廷尉,被宫卫围于坍塌府邸,鲁元长公主亲自护送他们,只等翌日上朝议罪。
舞阳侯樊哙、建成侯吕释之等人奉太后虎符,一旦罪臣有异动,等待他们的将是军队的镇压。
便是不揽事的丞相曹参听闻这些,也长长叹了口气,回到屋内睡不着。
曹参正欲敲萧何的门,与他深夜谈心,下一刻,大汉骑兵携战报入城。
据说骑兵还带来了东胡的战旗,与贵族蛮夷的贼首——不管信不信,众人哪里还坐得住,当即亢奋得收拾齐整,请求觐见。
他们必须好好地细读战报,了解云中郡都发生了什么!
一道道流程下来,很快,朝臣们懵了。
战报里的韩信是谁,彭越又是谁?
十面埋伏,为何那么眼熟??
长信宫中,满朝文武都变了色,太尉周勃揉揉眼睛,瞪大,然后又揉了揉。
周昌放在身旁的手一抽,曹参掩饰般地转开脸,太仆夏侯婴呆呆立在原地,嘴巴张开又闭合。
最开始冲上前去,让人朗读战报的舞阳侯樊哙,眼睛斜着,望向虚空一动不动。安国侯王陵扭了脚,建成侯吕释之的面容儒雅依旧,动了动嘴唇,抑制住了脱口而出的骂娘声……
就连下面一笔笔清晰的记录——记录汉军如何用计,如何杀敌,如何引得天神相助的描述,那般激动人心的大场面,都吸引不了朝臣更多的注意力了。
至于蛮夷的人头,那是什么?
东胡战旗,哦,就这么破破烂烂,一点气势都没有。
最终,吕雉轻咳一声:“众卿有何感想?”
大殿依旧死寂。
鲁元长公主捂住嘴,已经彻底忘了问询天子的行踪。听闻姐姐问话,临光侯吕媭回过神来,颤着手,扯了扯丈夫的衣摆。
樊哙猛地窜了起来,大吼一声:“好!”
所有人都被吓着了。
就是樊哙,也差些没把自己吓死。他捂住肝儿颤的胸膛,半晌憋出一句:“打得好,打得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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