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坞
而那时的幼弟, 如今的陛下, 才将将四岁。
刘友不敢细想下去。他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听着外头的动静,时不时噩梦中惊醒, 抓住内侍的手质问:“未央宫武士可有聚在孤的门前?”
内侍被问得惊惶起来,连连摇头。
内侍害怕极了,未央宫武士将临江王软禁在了府中, 与他们大王又有何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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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刘恢被燕相栾布弹劾从而殿前失仪,被好好“护送”回了王府,却没有到达淮阳王刘友认为的软禁的程度。
毕竟陛下说了,等弹劾查明再议。临江王是陛下的兄弟,就算犯下滔天大罪,也能保住一条命。
若非燕国相栾布带来的冲击太大太大,普通官吏的弹劾,于一国诸侯王来说就是挠痒痒般——太祖高皇帝在时,曾令诸侯王们守望相助,说句不好听的,如果不是辅佐刘恢的栾布出面,罪名让满朝文武都为之侧目,以刘氏诸侯王尊贵的地位,或许刘恢就逃过了这一劫。
然而软禁可免,静养难逃,很快,为了查明原燕王穷兵黩武、苛待百姓的事实,天子与太后商议过后,命御史大夫周昌为天使,授符节,带领臣属远赴燕国。
周昌领命,快马加鞭离开了长安。与此同时,大朝会上发生的一幕幕,逐渐从长安城流传出去,在大汉广袤的疆域掀起了轩然大波!
曲周侯郦商、颍阴侯灌婴二人,相对枯坐,默默无言。
他们所要前往的辽东郡,是燕王的地盘,而今燕王换了一个,又有谁能料到呢。
郦商额角白发丛生,眼眶微微发红:“陛下年少,却像极了他的父皇。”
灌婴不语。
半晌闭上眼,语气艰涩:“你说的是。”
他和郦商看到今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太后一系列作为,全是为了给幼子铺路啊……
……
刘越丝毫不知道自己成了话题中心。
今天是他与代王把臂同游上林苑的日子,然而身后还跟着两位九卿。
除了驾车的太仆夏侯婴,奉常叔孙通紧跟一旁,寸步不离。
刘越边和四哥说话,边瞅了叔孙通一眼。自从他对商君书的评价流传出去,叔孙通仿佛陷入了焦躁模式,大朝会后接连三次请求觐见。
第一次,刘越在补觉,第二次,刘越在用午膳。
见陛下沉浸其中,嘴巴十分忙碌,渐渐熟知皇帝习性的赵安在心里嘀咕,这可真是不巧。
他委婉地传达陛下没空,到了第三回,叔孙通终于找了个好时候,成功见到了天子。
行礼过后,叔孙通也不废话,呈上一卷长长的书帛,刘越接过一看,眨了眨眼。
这是对于现今几点儒家学说的改造与总结。
尤其是发源于鲁地的“古礼”之说,刘越险些不认识了,他左看右看,这是君主凌驾于周礼之上,“尊君”排在“尊礼”之前的意思?
刘越还从书帛之中,读出了最为明显的法家思想,较为明显的黄老思想,与极小众的阴阳家思想。什么君主能与上天沟通,代天治理四方,已经有了君权神授的影子,竟还糅合了化学家的少许观念!
刘越:“……”
叔孙通挂着大大的黑眼圈,对此毫不心虚。这年头,谁还不会东拼西凑了,法家的东西披上儒家的皮,还能说是法家专有么?
他和数十位大贤引经据典、连夜赶工的书帛,如果再不能合陛下的心意,那么儒家危矣。
至于鲁儒的意见,那是什么?不重要。危急存亡之时,谁若叽叽歪歪,他叔孙通可是真的能捋起袖子揍人!
实则叔孙通心里明白,陛下绝不会采纳这份书帛,只会将它放在宣室殿。决议公开也好,束之高阁也罢,因为当下黄老执政,儒家绝无可能一跃而成治国学说。
但陛下需要儒家的表态,需要他叔孙通的表态。
天子亲自出面敲打,你儒家依旧头铁,是想造反?
看吧,假若继续沉如死水,过上几日,法家的博士名额,又会增长许多个,将要真真正正的骑在儒家头上,对他们大肆嘲笑了!
叔孙通无法接受这样的未来。
他站在离刘越几步远的地方,拱起手,深深低下头。他上呈的,与其说是书帛,更不如说是把柄。
陛下久久没有说话,叔孙通原本沉淀的心,竟又开始砰砰跳动,陛下此时是在皱眉,还是在点头?
天子明明还年幼啊!
“叔孙卿。”刘越终于开口。
叔孙通抬起了眼。
刘越逐渐养回来的俊秀脸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道:“叔孙卿与诸位大贤所书,甚得朕的心意。”
一口气尚未松开,叔孙通又眼睁睁看着陛下喊了声:“赵安!”
紧接着就是一顿吩咐,云里雾里间,叔孙通坐在君王面前的软垫上,手捧一碗热腾腾的奶茶,望着碗中漂浮的茶叶发呆。
刘越和他解释这是什么,继而夸道:“爱卿体贴朕意,实乃儒门肱骨,也是朕的肱骨。”
寥寥几句,叫叔孙通愣在了原地。
这样的夸赞,他虽然在高皇帝身边听过很多回,却从不是形容他这个小人物的——与那些开国功臣相比,他确实只是个小人物。
就算在儒家内部,他也遭有许多非议,说他过于变通,过于媚上,早已失去君子之风。那年,师叔曾经痛骂过他:“通,你的心中还有周礼吗?!”
若不是高居九卿之位,一些执牛耳者,根本不屑与他往来。
儒门肱骨,朕之肱骨……
叔孙通呼吸急促,眼眶微红,已经记不得为什么会被陛下塞奶茶了,他的内心被感动充斥,竟是生出一股全力报效君王的决心。
当下的君臣关系远不如后世复杂,甚至继承了春秋战国的风俗,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你看中我,我报效你,如此而已。也就有了千金买马骨的传说,商鞅变法与合纵连横的奇迹。
刘越夸赞叔孙通,倒也不是假话,早在便宜爹在时,他就听说过这位奉常的事迹,可以称之为儒家的一朵奇葩。
君主信任的人才或许就是这样的,坚定着自身理想的同时,却又不拘泥手段,可以用各种办法达成君主的要求。
刘越放下这篇质量极高的书帛,努力思索肖师傅教给他的种种。几乎是电光火石间,他很快回忆起叔孙通一系的家谱,捧起同款奶茶,进而关怀起了他的家眷。
这下,叔孙通已经不是受宠若惊可以形容的了。
他红光满面地出宫,脚步轻飘飘的,那模样,看得戍守宫门的武士都慌了起来。
思索再三,武士还是上前问询:“奉常公安好。奉常公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叔孙通笑呵呵的:“不用,不用!”
就差哼着小曲走了。
这一番君臣对话,除了宣室殿贴身伺候的内侍,其余人无人知晓。就是太后也没有问询,想着需要给儿子足够成长的空间,最后还是刘越揣着书帛,亲自奉给母后观看。
对于这卷堪称石破天惊的书帛,太后是满意的。
她感慨:“若能早早现世,你父皇怕是会更喜欢。”
对于刘越新领悟的礼贤下士的办法——递奶茶,吕雉扑哧一声,大长秋掩了掩嘴,几乎能够想象当时的画面,长信宫一片其乐融融。
回到府中,儒门大贤是如何的欣喜不提,叔孙通犹如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黏上了幼年天子,时不时的请求觐见。
刘越从欣慰到无言,盘腿思虑再三,终于松口让他跟着一起同游上林苑了。
满朝文武都发现了,两宫对儒家的态度明显有了好转。
尤其是对九卿之一的奉常叔孙通,陛下态度的改变,源自叔孙通请求觐见的那一天。原本普天同庆的法家大贤们,一口气提在半空,颇有些上不去下不来,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找来晁错细心教导。
“到底是弟子遍天下的儒家。只要他们下定决心去变,凝结成的力量不可小觑,气节,风骨,在陛下的重用面前,又算什么呢?”
天子登基多日,他们也看明白了,陛下有主见有手段,与太后母子同心,换言之,讨了陛下欢心,与讨太后欢心没什么两样。
儒家再受人嘲笑,也有一个位居九卿的奉常,可他们法家,并没有一位纯粹的、位居三公九卿高位、能够日日伴君的重臣——这就是法家的薄弱之处。
法家大贤张恢叹道:“奈何晁错尚小啊……”
过了几日,叔孙通屁颠颠地入宫,随侍皇帝同游上林苑。除了代王刘恒有点小小的不高兴,觉得这不是普遍意义上的兄弟二人世界,君臣皆大欢喜。
太仆夏侯婴暗暗望了叔孙通一眼,见他亦步亦趋,几乎都快把自己的活给抢了,颇有些二丈摸不着头脑。
奉常这是坏了脑子不成?
刘越与四哥把臂同游,却不是单纯的出游。上林苑矗立着一座座工坊,这是原先张侍中主持建造的纸坊,而后归于少府,到了如今,几乎可以称作一头造金巨兽。
张侍中人不在,江湖却流传着他的传说。包括他一手创立的管理制度,少府沿用过后,庞大的组成机构颇有欣欣向荣的态势。
刘越没有传少府令与墨者随行,只是随意召见了几位管事,而后在太仆夏侯婴的带领下,走进上林苑的皇家马厩,观察代王所献改良汉马的成长状况。
夏侯婴道:“陛下,代王殿下,那一黑一棕两只幼崽,确是长势最好最壮的马匹。”
欣慰的眼神飘向四哥,代王刘恒不自觉挺起小胸脯,肉肉脸上一片谦逊。
等到日暮西斜,君臣意犹未尽的参观完毕,这才施施然地回宫。
第二天,刘越一觉睡到自然醒,坐在床上沉思了一会儿。想了想,他决议邀请七哥淮南王前去梁园,顺便履行看他举鼎的承诺。
淮南王刘长听到宣召,高高兴兴地赴约,觉得自己果然是独特的那一个。
刘恒那厮有这样的待遇吗?
陛下邀他,不过是为了看马罢了!
梁园作为新晋的皇家园林,归属帝王所有,面积虽不能与老牌的的上林苑相比,地位却逐渐与之并列,因发明了大黄弩与“黑家伙”而天下闻名。
梁园本身,更偏向于各类技术的研究,最近干得热火朝天的,乃是新晋养猪大业。得知陛下驾临,官吏们诚惶诚恐的上前迎接,最为兴奋的当属化学家徐生,还有监管他的侍中张不疑。
只不过张不疑表现的更多在心理,面上自是一派严肃不惊,只有熟悉他的人仔细瞧,才能瞧见张侍中眼下暗含的激动。
张不疑本以为陛下是专程过来巡察,得空召见于他,询问暖房的情况,还有养猪的状况。
万万没想到,陛下身后竟还跟着淮南王刘长。
不远处空旷的高台,放有备好的一座鼎。不消刘越用暗含鼓励的眼神望向他,刘长摩拳擦掌,大声说:“陛下看好了!”
不知前因后果的张不疑:“……”
刘长瞅了张不疑,乍一看也没有在意。
即便他知道这是留侯世子,拥有明亮的造纸光环,乃未来的大汉栋梁——但他可是一国诸侯王,是陛下最亲近的兄弟,何必要在乎一个臣子呢?
很快,傲慢的淮南王知道他错了。
他成功举起了青鼎,还没来得及琢磨鼎身为什么那么轻,张侍中已然有条不紊,引着陛下去了一个叫名叫实验室的地方。
据说里面摆满了蒸馏的器材,研究已经卓有成效。
……实验室是什么,蒸馏又是什么?
张不疑与刘越一问一答,其中的问题,刘长都插不上话,慢慢的,从兴高采烈变为漠然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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