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坞
刘越痛定思痛,决定有困难找母后。
例行的拥抱和亲亲过后,他小声道:“阿娘,越儿可以睡到晌午起来,在床上摆一张膳桌,吃完继续躺,然后起来逛逛,睡前备一顿夜宵吗?”
吕雉搂着胖儿子,笑容柔和,半点也瞧不见太后越发深重的威势。
若放在从前,越儿期盼什么,她定二话不说同意下来,他不想走,就让审食其抱着走路。
可如今不一样了,她同样小声道:“阿娘希望越儿做一个成材的好大王。上学还是要上,至于其余的,越儿还小,就像王太傅说的那样,玩乐的伙伴由你亲自挑,好不好?”
刘越呆住了。
像是一个失去灵魂的胖娃娃。
他满心满眼都是六个字,成材的好大王。
母后居然对他有如此高的期望吗??
虽然成材不是顶尖的优秀,那也要懂得如何治理一个诸侯国,熟识农桑水利外交经济民生,刘越四岁的小身躯骤然压下一座大山,还是他最亲最爱的母后的山。
咸鱼读书的愿望也破灭了。
吕雉摸摸他的圆脸蛋,正想哄一哄,说阿娘如何会让你去就藩,便听刘越视死如归地答应下来:“好。”
梁王殿下心痛地想,母后想要他成材,他还能怎么办呢,自然是满足母后的愿望,让她高兴。
那就做一条爱读书会练武的咸鱼好了!
也不妨碍吃饭睡觉,和他追求美食的伟大梦想。
……
当天夜晚,刘越在心里默念“爱读书会练武”,香甜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他睁着朦胧的大眼睛,再次默念“爱读书会练武”,然后慢吞吞地爬起来,下床穿衣服洗漱。
如今他已经不用小木剑了。揣好迷你斩白蛇剑,仔仔细细地系在腰间,紧接着去桃花林见韩师傅,韩信瞧他一脸求知的模样,怀疑自己在做梦。
昨儿还蔫哒哒的,今天怎么就换了一副神情,韩师傅觉得这里边有蹊跷,且是大蹊跷。
结合母后对他的期望,刘越觉得便宜爹说过的一句话很对。
他仰起脸,认认真真地用了“孤”字:“孤要加紧把师傅榨干,就可以让你们重回自由,领兵在外,顺便踏平戚氏一族!”
否则蹉跎人生,他怎么过意得去呢。
韩信:“……”
偷偷在旁观察的彭越:“…………”
刘越抽出迷你剑,迈着短腿扎马步:“来吧。”
.
刘越企图榨干武师傅的时候,大长秋正指挥宫人搬东西。
太后说了,梁王殿下的先搬,她的后搬,望着熟悉的椒房殿,大长秋陡然生出了感慨。
三年后,这儿即将迎来新的主人,等搬入长信宫,太后从前的提心吊胆,辗转反侧,都不会再有了。何况长信宫宽敞至极,乃是长乐宫中最为巍峨的殿宇,何愁放不下大王的泥瓦罐,还有日后的各种礼物呢。
她有条不紊地吩咐着,直至一个宦者气喘吁吁地跑来:“不好了,不好了!”
“赵王这几天日夜跪在先帝灵前,方才进宫的时候晕倒了。哪知陛下恰恰经过,把人带进了宣室殿,还召了太医令诊治……”他喘了口气,“太后原本和丞相议事,闻言甩了衣袖,要起驾未央宫!”
大长秋拧起眉,这可不是不好了吗。她心急如焚,转瞬离了椒房殿,那宦者擦了擦汗,一时间六神无主,不知该往何处去。
继而眼睛一亮,梁王……梁王殿下叮嘱过他,赵王有什么风吹草动,务必要及时告知,于是拐了个弯,匆匆往桃花林去了。
听闻动静,韩信有着榨干途中被打搅的不悦。刘越皱起小眉头,算算时间,又望了望自己的短腿,叫宦者弯腰,唰一下摘了他的帽子,塞给看热闹的彭师傅。
再从衣摆撕下一块布条,准备蒙住彭越的脸,梁王殿下伸出手:“抱。”
韩师傅太苗条,彭师傅载人恰恰好!
第42章
宣室殿偏殿, 太医令与众位同僚低声商议着什么。
赵王端端正正昏迷在长乐宫与未央宫的交界处,头磕在青砖上,霎时有鲜血流出, 惹来宫人的一声尖叫, 被恰恰路过的陛下听见。陛下原本想叫人送赵王出宫, 眼见情势不好, 这才唤了他们过来。
太医令在榻前端详了一会儿, 这磕得不轻啊。
狰狞的一道口子, 正正好开在额角处, 差些没有止住血,也不知伤到脑子没有。
刘盈身着孝服立在逆光处, 微微拧眉, 问:“如何了?”
父皇离去没多久, 宫中绝不能传出新的噩耗。他也知道安置在宣室殿不妥,等赵王醒来, 就立马移到别的宫殿养伤。
太医令有些拿不准:“回陛下的话,臣还需观察观察, 赵王他……”
话音未落, 外头传来高亢的通报声:“皇太后到——”
宫人齐刷刷跪了一地, 吕雉缓步而来, 面色似含了一层冷霜:“盈儿。”
“母后。”刘盈心头微紧, 连忙上前相迎。
他的声音轻了下去:“您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宣室殿都成赵王的家了。”吕雉淡淡道,“这是未央主殿, 帝王居所,如何能让一个就藩的诸侯王居住?便是你幼弟都不能,这是置礼法于不顾!”
视线扫过昏迷的刘如意, 她吩咐左右:“备担架,把赵王挪出未央宫。”
刘盈怔了怔,尚来不及阻止,就有身形高大的宦者一窝蜂挤到赵王床前,准备将他抬起来。
仿佛感受到了不安,电光火石间,刘如意悠悠转醒,一秒,两秒,三秒……他手脚并用地爬起,飞快地向后缩去。
继而发出害怕的哭腔:“你们是谁?!”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根本不是赵王平常的模样,太医令倒吸一口凉气,难不成真把脑子撞坏了??
吕雉眯起眼睛,刘盈大步上前,命令宦者都退下,继而低声问:“三弟,你不认识孤了?”
刘如意不过十岁出头的年纪,面色苍白,额角破了一个大洞,尽管有布帛包扎,依旧触目惊心。
他身体轻颤,像是惊恐到了极致,见到面庞俊秀,头戴长冠的皇帝,慢慢的,身躯不抖了。他小心翼翼地问:“孤……为什么要自称孤?你是我的兄长吗?”
赵王的神色,与三四岁的幼童并无区别,目光澄澈,一眼就能看透。
刘盈顿时不知说什么为好。
三弟这是不记得从前了?
震惊过后,他竟是从如意身上看到了越儿的影子,让他的心蓦然一软,抿了抿唇,望向皇太后。
吕雉无动于衷,再次示意左右。
宦者们一拥而上,重新将床榻围起来,刘如意眼底含了泪,唰一下躲在刘盈身后,双手揪着皇帝的衣带,像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兄长……”
刘盈皱起眉,半晌道了句:“先停手!”
有皇帝做挡箭牌,宦者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顿时不知道怎么办了。
匆匆赶来的大长秋唯恐太后发怒,准备亲自料理赵王,把他从陛下身后拽出来,与此同时,又一声通报响起,带着惊诧与显而易见的结巴:“梁、梁王求见陛下,求见太后——”
越儿?
这下,皇帝与太后异口同声地道:“准。”
胖娃娃坐在蒙面的彭师傅肩上,风一样地卷了过来,看得众人齐齐呆住,不明白天底下为什么会有这样快这样壮的代步车——这还是人吗??
吕雉冰冷的眸光柔和下来,刘盈哪里还顾得上身后的刘如意。
他站起身,余光发现搭载幼弟的宦者虽然蒙面,依旧有些眼熟,便多瞧了一眼。
紧接着神情微变,吩咐近侍赶快带着蒙面人前往后殿,近侍们连忙抱过刘越,把他小心放在了地上。
眼见彭师傅完成了他的使命,刘越环顾四周,悄然松了一口气,甜甜叫了一句母后,又蹬蹬蹬地跑到哥哥跟前,打量小可怜样的赵王。
继而小声问:“他怎么了?”
刘盈满心满眼都是幼弟,连带着眼神变纯净的刘如意都多了几分怜惜。牵起幼弟的手,皇帝叹了一声,将方才的种种告知于他,刘越恍然大悟,赵王这是磕坏脑子失忆了。
胖腿往前迈一步,刘如意就往后一缩,直至缩到床脚避无可避,显得额角的伤更为狰狞。
刘越沉思片刻,仰头看向刘盈,嗓音软软:“皇兄,让我来照看三哥吧。直到三哥好起来,越儿想和他玩耍。”
说罢补充道:“天禄阁许久不开课,都没有同龄人与我玩,越儿和四哥他们好久没见了……”
灰黑色的眼睛满是渴望,还有些委屈,让人恨不能给他摘星星摘月亮,抹平脸蛋肉盛着的委屈。
刘盈一时间心疼不已,思及越儿四岁失去父皇,绞得他呼吸都滞涩了,这句“皇兄”,何尝不是越儿难过的表现呢?
玩伴……如意成了这般模样,实在无法离京就藩,不如恢复记忆了再行考虑。
何况这是越儿第一次求他,连母后都排在后面。刘盈深吸一口气,柔声说好,又拨了两个近侍给幼弟,专门照料失忆的赵王,继而忐忑地望向太后。
这回吕雉没有反对。
赵王的亲信都在宫外,如今没有进来,她温和地看着胖儿子:“母后再拨两个人好不好?”
刘越点点头,大眼睛弯成月牙:“谢谢母后,谢谢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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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长信宫的寝殿明后天搬迁,目前还不能住,刘越捎上蒙面的彭师傅,带赵王去了椒房殿的桃花林,说要和三哥欣赏风景。
刘如意低垂着脑袋,乖乖说好,清澈眼底依稀可见对皇帝的不舍。
沿路宫人见了鬼似的,有捂嘴的,有吸凉气的,还有呆呆扔了扫帚的,看着梁王殿下与奔丧的赵王和谐相处,只觉心神恍惚。
那厢,刘越招招手,让母后拨给赵王的宦者弯腰,在他耳旁吩咐了几句。
宦者一愣,忙不迭答应下来,然后匆匆往永巷去了。
永巷是通往宫外的必经之路,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刘越回头看向刘如意,神神秘秘地道:“三哥,一会儿给你介绍两个大惊喜。”
刘如意懵懵懂懂:“什么大惊喜?”
刘越笑得矜持:“很快就知道了。”
等踏入椒房殿的地界,桃花林近在眼前。
“彭师傅,可以揭开面罩了。”胖娃娃举起手,作了一个呼唤的形状,“韩师傅去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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