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坞
像是打开狂喜的魔盒,下一瞬,上林苑发出震天动地的呼喊声:“胜!胜!胜!”
霎时君臣展颜,士气大振。
看似一件微不足道的比试,实则积攒了大汉对匈奴的太多仇恨,但他们亟需一个发泄口。谁能想冯唐一个刚选拔入军的材官,竟打碎了匈奴射雕者的不败声名,打破了必输的局面,还是被迫应下的战——
若不是亲眼见到奇迹的诞生,他们做梦也不敢想。
那四箭,痛快极了。此英杰无双也!
刘盈苍白的脸孔逐渐焕发出光彩,吕雉欣慰地连道几声好,刘越大大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个亮晶晶的笑。
天知道冯唐射歪第一箭的时候,太后握着胖儿子的手都在抖。
刘越也紧张啊,心跳砰砰砰地加速,一会儿想机关匣是不是没用,一会儿想马儿是不是不习惯三件套,故而比平日脾气要大,等到尘埃落定,有什么在心底涌现,很陌生,却叫刘越觉得高兴。
虽然只是小小的反击,但赢了就是赢了,他的字典里没有胜之不武四个字!
与之相反,匈奴使臣呆若木鸡。
他们原先嘲笑汉人愚蠢——果真如二王子的老师所说,汉人老是注重强军之外的东西,还特意派出一个新兵羞辱,这只会越发激怒他们。特别是兰卜须,冷笑一声,好整以暇地准备看冯唐怎么断手断脚,谁知竟是这样的结局。
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
大匈奴的二王子,怎么会败给一个汉人新兵?!他们定是用了巫术!
眼睁睁看着四道血花飚上天空,兰卜须简直快要失去理智,腿脚发软,惊慌失措地喊:“救人,救人!大单于在上,你们竟敢伤——”
他硬生生憋住了话,因为数不尽的探究目光望来,带着微嘲。
九卿之一的典客“不经意”道:“是使臣亲口强调,输赢有命,不得怨怪对方,还向单于发了誓。”
丞相微微点头,淡笑道:“使臣若不信冯唐的出身履历,吾可调档给你。”
言下之意,便是冯唐乃货真价实的新兵蛋子,使臣要自己打自己的脸,在友邦的注视之下撒泼吗?
攻守双方仿佛调了个儿,兰卜须僵硬地回神,面颊一片火辣辣。
大单于最敬佩知礼的人。自从征服草原,他是真的向往汉礼,主动学起汉朝的文字,也越发在意起自己的名声,至少面子上要过得去——譬如与上一任皇帝的协议,他举棋不定,不愿意主动撕毁;又譬如谁在他面前提起弑父,他能立马杀了那人。
大单于还厌恶臣属对他撒谎,更厌恶挑明输赢之后,死缠烂打不认输的软蛋。
这个横生枝节的意外,叫兰卜须罕见地六神无主了。
他不能在这里发难,一切等回到单于庭再说,大单于一定会怒得攻打汉朝……可同时,心底弥漫着恐惧,大单于寄予了他厚望,叫他瞒着二王子的身份,若大单于知道这事是二王子主动挑起,还输得惨烈,大单于会是什么态度?
而当下,汉朝到底有没有用巫术,他没时间深想。重要的是二王子,兰卜须满心满眼都被稽庾的伤势装满,连恐惧都暂且挪后,哪里还有心思和他们掰扯,喘着粗气就要离开,那厢,已有数名医者将稽庾抬起,秉承人道主义的念头送往太医署。
他们牢记上官的嘱咐,要把这名射雕者的伤弄得更重,勉强能保住性命就好了。
兰卜须尚未反应过来,使团里的其他人快要晕过去了,用匈奴话大叫:“二……我们的随侍,自有天神医治,并不劳烦大汉的医署……”
话说到这个地步,吕雉轻轻挑眉,使了个眼神,命令层层传达下去,医者只能遗憾地把稽庾还给他们。
碍眼的匈奴人很快消失不见,不知是谁,缓缓呼出一口气。
“被冯材官打败的蛮夷,身份不简单。”
此话一出,附和阵阵,陈平忽然开口,发表自己的见解:“指不定是哪个王子,胆大包天地混进使臣之中。”
王子?
吕雉含笑听着他们讨论。众臣对视一眼,对曲逆侯的猜测呈保留意见,却是呼吸重了重,如果为真,那可真是大功一件……打住,别说王子了,就是贵族也赚,不知冯唐的箭,有没有废完他的手脚呢?
百官目光灼灼地望向演武场内的小黑点,冯唐,而更多熟识马性的将军重臣们,目光灼灼地望着梁王殿下。
他们不是没有察觉到比试的猫腻。天可怜见,大汉骑兵训练的时候,谁会在马背上披花里胡哨的东西?费钱又累赘,大概率被上官揍死。
太奇怪了。
更奇怪的是梁王殿下,原先以为梁王聪慧,现下看来,大王的聪慧不是他们可以预料到的,大王……站在最顶层啊。
上回慧眼识珠挑选出张侍中,这回慧眼识珠挑选出冯唐,简直是当代伯乐!
特别是樊哙,快要憋坏了,却知道众目睽睽之下,这里不是适合的询问之所,只好趁着他人不注意,悄悄地蹭到刘越跟前,用慈爱的眼神望着他。
不知道大王是怎么看出冯唐有潜力的?姨夫的军营缺乏这样的人才,下一回有好苗子,大王一定要紧着我啊。
刘越:“……”
刘越恍惚觉得自己成为了一头小肥羊,谁都要来啃上一口,做惯了咸鱼的梁王殿下脖颈冷飕飕,小步地往母后身后挪了挪。
有人发现樊哙的小动作,暗骂无耻,你是大将军了不起?
还是皇帝陛下给解了围。刘盈用欣喜的目光看着幼弟,面颊多出红润,语气也有了起伏:“请冯材官上高台,朕要好好地奖赏他。他伤的左臂,还没有包扎吧?”
……
刘越用欣慰的目光望着冯唐,这个根正苗红的好韭菜、不,好骑手,他就是天生拉弓的料子。
听闻陛下和太后依次夸奖,又是赏金又是赏官,冯唐一跃而成前途远大的郎官,就职于郎中令手下,还兼管二十架弩机与两百名郎卒,无数士卒艳羡的目光望着他,在心底种下了努力上进,以求升职加薪的种子。
冯唐手中握着的十石大弓,也当做送他的奖赏。没有人怀疑他的本事,所闻之处一片赞叹,少府令红光满面,头一次体会到最短最成功的投资回报,暗暗肯定梁王是伯乐的这个说法。
操练军阵的曲周侯郦商同样得到了褒扬,冯唐手足无措,他何德何能,能与崇拜的曲周侯一起受赏呢?
他性子直,是不怕得罪人的直,眼含热泪地想,若没有少府令的举荐、梁王的大恩,他冯唐哪里有今天!
不知为何,刘越忽然涌上不好的预感。与此同时,冯唐下拜道:“臣今日险胜,全赖梁王殿下的福。殿下功九分,我一分,若换成其余同僚,只要娴熟弓马,都不惧与蛮夷对射,蛮夷唯有大败的下场!”
空气有了一瞬间寂静。
众人觉得这话怪耳熟的。
他们的小眼神不断往张不疑身上飘去,是的,这样的场合张侍中也在——上回造出白纸的时候,张侍中是不是也这样说来着?
刘越:“……”
张不疑:“……”
刘越惊了,他有九分功劳,冯唐才一分?
要知道马上装备只是辅助作用,如果派陈买去比试,这时候就要听到陈师傅的哭嚎了,冯唐的良心不会痛吗??
冯唐以为重臣将军们不信他,放下巨弓,急急掏出衣襟里的机关匣,压低声音道:“此物小巧,却让臣如有神助,这是梁王殿下给予臣的东西。还有——”
一阵超大声的咳嗽响起。
刘越捂住使用过度的嗓子,因为缺氧脸蛋通红,瓮声瓮气道:“这里不是奏对的好地方,皇兄和母后都站累啦。”
冯唐恍然大悟,紧紧闭了嘴。
重臣们也恍然大悟,目光炙热又深沉,机关匣,还有彩布掩藏的东西对不对?说起来他们还没看过那匹英雄马,顿时七嘴八舌道:“臣恳请陛下、太后回行宫休憩!”
……
刘越呼出一口气,在心底狠狠批判说谎的冯唐,决定先去梁园一趟,请发明者前来秘密汇报,给他们请功。谁知随着母后踏入行宫,他就再也没有了人身自由。
大汉核心圈的三公九卿,还有太后最为信任的几位将军,将梁王殿下拱在中央,进行三堂会审,不,慈祥怜爱的包围。
机关匣被传阅了一遍又一遍,樊哙手里握着一张弓,爱不释手地装上装下。
夹心饼干刘越牵着母后的手,艰难道:“不是我……”他只是智慧的引导人而已,让他出去,他要捎墨者过来。
格格不入的冯唐急了:“就是梁王殿下!”
第89章
刘越:“……”
在众臣“大王果然聪慧”的眼神下, 为了宝贵的人身自由,刘越屈服了。
他不再争辩,胖脸蛋耷拉着, 把机关匣的作用叙说出来, 强调要为墨家子弟请功, 至于暗箱操作的马具……不多时, 一匹骏马嘚嘚嘚地停在殿外, 正是比试时获胜的英雄马。
将军们认真倾听, 半晌深吸一口气, 看到马像是看到了绝色美人,眼睛放光, 一窝蜂地拥了过去。
彩布掀开, 马鞍和马镫暴露在众臣眼前, 还有紧贴马蹄的铁鞋子,突兀又和谐。
心知实践就是最好的解释, 刘越公报私仇,不给冯唐休息的机会:“就让冯郎官演示一遍, 骑马绕院子转几圈。”
冯唐巴不得有这样的演示, 感动道:“谢大王!”
刘盈眼底是纯粹的高兴, 一股热意在胸中激荡, 吕雉笑着对曹丞相道:“走, 我们也去瞧瞧。”
半个时辰后。
梁园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皇帝身边的黄门令亲自来请,整个庄园都轰动了,他们选出郑黍为首的五个墨者, 由梁园令吕玢带领,前往上林苑行宫觐见。
殊不知行宫的将军团体更为轰动。亲眼见到了冯唐骑马的区别,曲周侯郦商蹲着观察马镫, 樊哙都要趴到地底去了,嘴上安抚着骏马:“乖乖,抬腿给俺看一眼。”
若不是顾忌身份,他们还想跃跃欲试地想上去骑。
众人:“……”
御史大夫周昌:“咳咳。”
樊哙脖颈一凉,啊呀,这话有歧义!陛下太后都在,还有大王——大王才五岁呢。
他立马换了话题,压低声音,和兴奋的同袍道:“御史大夫在看咱们……”
几乎是瞬间,被包围的马儿重归自由。
它的大眼睛充斥着惊恐,至于原先演示的冯唐,早就不知道被挤到哪个旮旯角里,恍恍惚惚地看着崇拜的偶像整理衣装,重新变为不苟言笑,气势慑人的大汉将军。
也不怪他们这么动容。曹丞相武将出身,敏锐地察觉到了三件套的作用,它可以给军中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好处又何止一丁半点!
他转身,朝两宫深深作揖:“回禀陛下、太后,此三样,包括机关匣,绝不能流露出去。”
吕雉笑道:“哀家只召你们来,是为秘密议事。”
以樊哙领头的将军们略微收敛了兴奋,郑重地应答:“诺。”
那厢,皇帝与梁王的对话传来:“越儿是如何想到这些好点子?”
众人屏息凝神,“唰”一下竖起了耳朵,刘越乖乖答:“是我从闲书上看来的,只是一个模糊的描述,创造人是墨家子弟。”
刘盈已经深知幼弟不爱揽功的个性,那就让他这个做哥哥的记录,于是温柔地问:“哪一卷闲书?”
刘越万万没有想到皇兄竟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
刘越努力编:“是梦中的闲书。在梦中,有一个老翁托着书简……”
刘盈一愣,忽而嘴唇轻颤:“梦中老翁就是先帝,是先帝传授越儿的法门,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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