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七令
至于泰州以西, 便是大兴安岭了,越过去则是广袤草原。对于草场,裴杼则不怎么感兴趣。农耕文明和游牧文明截然不同,即便他们占了那块地方大概也适应不了当地的气候与饮食, 还不如让给西骨族。
不过这种事如今说来为时尚早,他们都还没能攻入泰城呢, 占据整个东北平原则更是没影的事。
江舟率领八千人打头阵,裴杼则带领两万人殿后, 另有一千多人留守苇甸城,不过听闻河北道援军已经到了苇甸, 想必不久之后便能与他们汇合。
江舟与裴杼为了打泰城花了不少功夫。
当初拿下苇甸是因为苇甸守军本就不多,可泰城的防守比苇甸精炼多了,城墙一时半会儿轰不倒, 裴杼便拿出十二分的耐性跟他们耗。
投石机不分昼夜地朝城墙上砸,吵得泰城里的百姓也不得好眠,日日担心幽州人会破城而入, 继而大开杀戒。
泰城的官员也对塔伦有所不满,本来他们这儿都好好的,与幽州井水不犯河水,结果大王子愣是将这群幽州的士兵引到自家来。前些日子来时还言之凿凿表示要歼灭敌军,要让幽州士兵有来无回,可结果呢……他们的城墙都要被轰塌了,幽州士兵都还没什么损伤呢。
城门一破,他们还能拿什么跟幽州人打?
难道要学苇甸直接投降?这也太憋屈了。
泰州的长官已经对王廷这群人没了耐性,说话也不复往日尊敬:“殿下,您带了这么多的士兵来,总不能一直不出头吧。若由着他们往里面砸,整个泰城早晚都会变成一摊废墟。殿下,您还是早日出城迎敌吧,百姓们都盼着您早日结束战事!”
塔伦眉头禁蹙,要是半个月前,他肯定顺势提着刀出去打开杀戒了。但眼下塔伦已经见识到幽州铁骑的厉害,这群人不仅身手了得,更会相互配合,各种战术看得人眼花缭乱。
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挫败,塔伦早已不复当初的雄心壮志,他已经明白,自己打不赢幽州这些骑兵,再多增家一倍的援军,或许还是打不赢。
但在这群部下面前,塔伦王子还是十分好面子的,梗着脖子道:“自然是要打的,只是如今时机还不成熟。”
泰城官员不依不饶,步步紧逼:“什么时候时机才能成熟?”
塔伦也恼了:“时机一到,我自然会出兵,用不着你们操心!”
这位从前尊贵无比的大王子,在遇到裴杼之后便处处受制。上午被泰城官员呛声之后,下午又收到了他父汗的问责信。
父汗对他败于幽州一事异常恼怒。先前海山也曾战败过,但海山只是一介将军,并非王室成员,输了也就输了,大不了弃之不用便是。但是塔伦不同,海都大汗对他可是寄予厚望的。
海都大汗还是用老眼光看待幽州,只不过换了一个太守罢了,还是从前那三万兵力,说到底有没有什么变化。怎么从前能打,如今反倒不行呢?若不是海都大汗早已年迈,他甚至想亲自带兵,为东胡扬名。
塔伦其实也想让父汗带兵,这样他便可以为自己正名了,并非是他不努力,而是幽州早已脱胎换骨,他们不能总是拿以前的眼光看待幽州。
塔伦的觉悟海都大汗感受不到,他又派了四万援军前往泰州,并给塔伦下达最后通牒,倘若这次还是不能将幽州击退,那塔伦就直接留在泰城,不必回王廷了。
塔伦对此苦恼异常,偏这时候突利又一次提议。上次他说的计策太过匪夷所思,明显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塔伦自然不会同意。可眼下战事吃紧,父汗又再三逼迫,要是再不做点成绩的话,他就彻底输给老二了,尽管老二什么也没做。
“你确定这样能行?”塔伦提心吊胆地问。
突利点了点头,要说东胡有什么值得幽州人觊觎的,除了城池也就只有那样东西了。甚至在那群是士兵们眼中,城池还远不如那玩意儿。
塔伦捂住眼,万分纠结:“可如此一来,咱们也会损失惨重。”
“若能灭掉裴杼,付出多大的代价都是值得的。”突利坚信幽州士兵所向披靡都是因为裴杼指挥得当。
塔伦坐起身,一时也想到幽州的崛起与裴杼密不可分,又觉得这法子到底还是可取的。幽州军队为何那么能打,无非还是因为有裴杼在,只要裴杼一死,幽州军队便不堪一击了。
泰州坚守了数日后,忍无可忍的胡人似乎又长了志气,打开城门同江舟等人迎战。
最后自是不敌,弃城逃跑。但他们不仅跑了,还企图带走泰州马场里所有的马。
泰州马场是胡人在东边建造的最大的一处,里头养着足足十万多匹马,胡人准备将最精良的那群马带回去,剩下的宁愿放掉,任由它们跑去山林也不愿意便宜了幽州。
裴杼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这么多的马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
胡人不缺马,裴杼他们缺啊,为了给战马育种,裴杼每年不知道要投多少钱,就这么着还收效甚微,至少三五年才能将战马数量翻一翻。可胡人轻而易举就有了这么多的良马,甚至拥有了就算了,还不珍惜!
他们不要,幽州要!
裴杼赶忙叮嘱江舟带人前去截留,能拉回多少是多少,不求能全部抢回来,只要抢回来三四万匹,后面的援军也不愁没有马了。
江舟也迟疑过一会儿,但他也知道那些马等不得,真要全部放归山林,想要找回来可就难了。
领兵作战的将士就没有不爱马的。泰城已不足为惧,江舟丢下数千人手,自己则亲自带兵气势汹汹地追了上去。
裴杼目送江舟离开,盼着他们赶得及时,能多带些马回来。
上回他们也接手过一个马场,但那小马场跟泰城马场没得比,正因如此,裴杼才更见不得好东西从自己眼前溜走,太心痛了,哪怕丢了一匹都得心痛到无法自拔。
这原本都是他们的囊中之物啊。胡人抢了幽州那么多的粮食,他们只拿十几万匹马而已,不是情理之中吗?
裴杼一边可惜,一边带着人把控住了泰城。
泰城长官已经将塔伦骂得了遍,连带着对整个王廷都怨恨上了。王室出了这么个东西,可见内里已经烂透了。
他们都不明白塔伦究竟哪根筋搭错了,明明还可以打,却非要未战先降,直接将泰城拱手相让,挣扎都不挣扎一下。泰城可是东胡在西边最大的城池,这能让吗?
要是塔伦再多坚持半天,他们也不至于这么暴躁如雷,问题是这个不中用的连半天都没能坚持下来!就这种废物,还好意思角逐汗位,提起来都叫人笑掉大牙。
不仅如此,塔伦还私自毁了泰城马场。那可是泰城人世世代代的心血,他说掳走就掳走,说放归就放归,问过泰城人的意见没?
因这两件事,泰城官员跟百姓几乎没怎么反抗,便接受了泰城变为幽州驻点的事实。
反正塔伦都已经放弃泰城,他们又能如何?果然还是苇甸人看得明白,反抗没有任何意义,王廷也不值得他们反抗。
不过,幽州士兵似乎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残暴,尤其是那位裴太守,明显过于年轻了,待人接物也彬彬有礼,虽然一入城便将他们这些官员控制住,但却没有对他们怎么样,只是问了些问题便离开了。
泰城官员都有些晕乎乎的,他们竟然没被杀?还有城中的百姓也没有被劫掠,这太不正常了,难道幽州真的是正义之师?
承认敌人比自家人有良心,无疑是痛苦的。
就在裴杼已经快要彻底掌控泰城,甚至都在琢磨着要给泰城换个好听点儿的名字时,变故丛生。
塔伦的人竟然还有不少蛰伏在城中,趁幽州的铁骑与精兵不在,趁裴杼身边的人放松警惕,如饿虎扑食一般杀了上来。
裴杼一边往后撤,一边寻找能够脱身的机会。
难怪今天一切都顺到极致,原来是中了调虎离山计。为了杀他,塔伦也是舍得,泰城抛下了,马场也不要了。裴杼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这么能招恨,让对方不惜花费如此代价来解决他。
好不容易躲掉了追兵,抬头一看,裴杼人都呆住了,这是什么?东胡军中还有这种东西?
追兵都好控制,但是这是狼啊!胡人怎么还养狼?
狼群似乎认准了裴杼,直冲裴杼扑过来,关键时候,沈璎驭马赶至,飞快攥住裴杼的手,一把将其拉到马上,越过狼群与追兵,破城而去。
狼群依旧步步紧逼。
已经追回几万匹马的江舟还在思索是要继续追杀塔伦,还是同裴杼先稳定后方。还没琢磨好,后方忽然传来噩耗。
裴大人遇袭,如今人已经不见了。
第138章 获救
泥泞的山路上赫然出现一串杂乱的脚印。
裴杼背着昏迷不醒的沈璎, 手上杵着木棍,步履蹒跚地沿着山路下行。
胡人不知道打那儿弄来那么多的狼,且一直咬死他们不放, 沈璎带着裴杼躲掉了追兵却没能避开狼群,最终把马都跑死了才终于将大半的狼群甩开, 只剩下几只仍紧追不舍。
江舟追杀塔伦,胡人的狼便追杀他们,真是公平得很。
虽说那几只狼还是被解决了, 但沈璎跟裴杼也狼狈不堪。尤其是沈璎,身上多处受伤且失血过多, 情况危急。
临近傍晚, 山中忽然下了雨,裴杼怕沈璎会失温,也担心浓烈的血腥味会招来猛兽,压根不敢耽误一点, 稍做包扎便立马背着人离开了。
一路走来,裴杼也逐渐体力不支, 此刻双脚像灌了铅,细细密密的汗珠沿着眉骨滴了下去, 整个人恍若从水里捞上来一样,迈出去的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他不能倒下, 尽管身体已经到达极限,但是意志还能支撑。他倒了,沈璎便真的没救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才终于抵达山脚, 裴杼心下一松便没注意眼前的石块,脚下一个趔趄,二人同时向前摔去, 栽倒在地。
裴杼赶忙伸手护住沈璎的脑袋,手背立马被碎石划出了一道血口。他顾不得痛,事实上,裴杼已经感受不到痛了,只看沈璎气若游丝的模样便不争气地湿了眼眶。
裴杼真害怕沈璎会一睡不醒。
兴许是他的担忧有了回应,下一刻,沈璎真就缓缓睁开眼。
醒来时,沈璎只觉得脑袋有些浑浊,反应也比平日里慢了许多。她下意识看向裴杼,却见这家伙衣服破破烂烂,连袖子都没了,煞是可怜。
沈璎没问是怎么回事,毕竟她感受到手脚及腹部都有强烈的束缚感,想来是已经被包扎过了。
绝境之后还能逃生,老天爷还是眷顾他们的。沈璎抬手,摸了摸裴杼的耳朵,低声问道:“你没事儿吧?”
“没事……”裴杼哪里能有事?沈璎自己受了那么重的伤却把他护得好好的,他胳膊上被啃过一口,还是因为主动帮沈璎去袭击头狼时留下来的。
裴杼从来都推崇术业有专攻,觉得人没必要文武双全,可时至今日他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倘若自己强壮一点,哪怕能有成四他们的身手,沈璎也不会受这么严重的伤了。
“都是我没用,这次回去我肯定好好练武。”裴杼呢喃道。
沈璎被他逗乐了,笑声牵动了伤口,脸色都难看几分,可她依旧撑着一口气安慰裴杼:“没必要,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这次是她跟江舟大意了,满心以为胡人真就如他们所料一般不堪一击,却没想过这泰城本就是胡人的地盘,他们想要动手也是轻而易举。
今后,他们肯定会牢牢守住裴杼。他不需要变得有多么强壮,只要做好他自己便足够了。沈璎愿意同王绰几人一起追随裴杼,不是因为他有多么骁勇善战,而是在他身上,沈璎看到了父辈们曾经理想的具象化。只要裴杼不出事,总有一日,所有人的梦想都能够实现。
“扶我起来吧,天快要黑了。”
良久,沈璎提醒道。
裴杼咬牙从地上起身,将沈璎重新背起来。
沈璎本来想自己走的,可试了一下发现根本没办法动,只能先委屈裴杼了。
走了一截,裴杼忽然发现沈璎太安静了,回头一瞧,又见她再次昏昏欲睡。裴杼赶忙叫了沈璎一声,一番搜索枯肠,终于想起了从前看的那本《笑林广记》。
就当是苦中作乐吧,反正不能让沈璎睡着。
沈璎抵着裴杼的后颈,昏昏沉沉中竟也将这些笑话给听进去了,还纳闷他怎么能记这么多。
又过了许久,沈璎忽然听到裴杼惊呼一声:“他们到了!”
不太清明的沈璎还在想着,谁到了?
许久之后,沈璎才见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意识到救援的人来了,沈璎总算能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江舟赶到泰城时,裴杼二人已经被带了回来,但情况都不大好,一个脱力,一个失血,军医正在救治。
泰城几个官员被提溜过来,老老实实缩在角落里,甚至不敢抬头多看一眼。方才这两位满身是血地被抬进来,他们也被吓坏了。虽然不知道那位姑娘是谁,但那位年轻男子显然是之前见到的裴大人。这位若是出了事,他们便是有十条命都不够赔的,连泰城百姓兴许都要被连坐。
该死的塔伦王子,他要算计幽州大可以将这些人引出去,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坑害泰城百姓?今日刺杀成功了,泰城在劫难逃;若不成功,泰城依旧会被幽州记恨上。左右都不讨喜,还亏了血本、丢了马场,只有塔伦他们毫发无伤,他们怎么不去死?!
正担惊受怕时,忽然见到为首的将军走过来问道:“城中还有多少塔伦的人,找得出来吗?”
泰城官员听完了译者的话,连连点头:“找得出来!”
找不出来也得找,没看到那位将军同他们说话时,眼神像是藏着刀子一般吗?出了这样的事,没把他们直接砍了都是对方修养好。为表忠心,泰城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塔伦的部下。只盼着幽州这些人看在他们老实听话的份儿上,能够对他们网开一面。天地可鉴,他们真的是无辜的,真的没有跟塔伦狼狈为奸!
本来还笑话苇甸人来着,如今他们甚至都不如苇甸!
裴杼二人昏迷时,整个泰城都被肃清了一遍。塔伦的部下被揪了出来,就连城里效忠东胡王廷不愿意归顺的人,也一一被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