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七令
太府寺卿笑了两声:“看来,他们不愿意为你作证。”
乌力吉指天发誓:“大人, 方才我所言之事没有一件是假的,只是城中百姓迫于裴大人威慑, 惧怕幽州数万兵卒,因而不敢站出来指证罢了。裴大人的确在黄龙府等处大肆敛财, 又拉拢穷苦百姓,甚至鼓励百姓入伍,假以时日, 北边一带恐怕只知裴杼不知皇帝陛下了,如此做派,其心可诛啊!”
“放肆!”太府寺卿神色一厉。他能够容忍此人胡说八道, 但绝对不能容忍他将事情牵扯到陛下头上。裴杼若真有贰心,陛下头一个不能容他,又岂会故意派他来这儿敷衍了事?陛下打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无非还是将裴杼当做自己人,有心维护一二。
太府寺卿跟齐霆是一条心,他断然不会放任陛下的钱袋子被污蔑。
乌力吉被吓了一跳,但又不想前功尽弃,于是梗着脖子道:“还请大人明察!”
裴杼都有些佩服他了,胡说八道竟然还说到点子上,着实能耐不小。裴杼办的这些事的确是为以后造反铺路,但这话说出来谁信呢?满朝文武,比他忠心的恐怕没几个吧,试问谁能舍得这么给齐霆塞钱?他父皇母后应当都做不到这个份儿上,他裴杼,便是齐霆的再生父母!
裴杼看向太府寺卿,轻描淡写道:“那就查一查吧。”
太府寺卿不置可否。
乌力吉总算是得见曙光,险些喜极而泣,他做到了,就知道但凡将事情闹大总有效果。只要梁国朝廷愿意彻查,肯定能查出些苗头来,他偏就不信了,裴杼在东胡做的这些事情难道就没有一个人能管?!
若是能让裴杼下台,那他就不亏。若是再叫裴杼被砍头,那便是血赚!
查是查了,但是最终查出来的是乌力吉曾经打死过人,还因家中奴隶被放走一事对裴杼心生怨恨,常在外说裴杼的是非。
告状也不看看自己尾巴扫清了没,真是愚不可及。太府寺卿也不想管这些糟心事,揣着裴杼给的贿赂,已经准备启程出发。他在黄龙府待了这几天虽然也舒坦,全程吃吃喝喝,再象征性打探一下东胡还有前线的消息,但此地风土人情与京城相去甚远,太府寺卿很有些水土不服,迫切地想要回程。
尽管裴杼再三挽留,太府寺卿还是拒绝了:“黄龙府是何情况我已查明,来日定会一一禀告陛下,还裴大人一份清白。”
至于这个拎不清的富商,太府寺卿昨儿便带人抄了他的家,裴杼也十分有眼力地默许他将对方的钱财全部揽进自己兜里。打北边走了一趟,太府寺卿家底都丰裕了不少,真是个肥差。倘若下回再有人弹劾裴大人,他希望陛下还让他当钦差。
裴杼上道,太府寺卿也不能不给面子:“此人罪大恶极,便交与裴大人处置吧,无需再向上禀告。”
第一次见识到梁国官场人情世故的乌力吉,几近绝望,他根本理解不了事情为何会演变到今天这一步?这个太府寺卿不是朝廷的人吗,还是个钦差,他怎能眼睁睁看着裴杼在东胡的地盘收割人心?他们真就不担心裴杼会造反吗?显然裴杼已经有了造反的实力。
偌大的幽州,将近七万的精兵,还有泰城、黄龙府这些地方数以万计的穷苦百姓都站在裴杼身后。只要裴杼振臂一呼,这些傻子是立马就会蜂拥而至,梁国朝廷为何就不能睁开眼睛看一看!诚然,乌力吉是因为裴杼放了他的奴隶心存恨意,但他对裴杼的指控却都是真的,谁忠谁奸,早已一目了然。
可惜他始终叫不醒装睡的人。乌力吉不服,还想嚷嚷着裴杼要造反,却被眼疾手快的沈璎一掌拍晕,叫人拖了下去。
再次醒来后,乌力吉听闻那位钦差大人已经离开了,而他则被带到裴杼跟前,等候发落。
裴杼抱着胳膊,慢悠悠地问道:“说吧,喜欢砍头还是流放?”
那毫不在意的语气,仿佛在问今天是吃鱼还是吃鸡。
乌力吉慌了,但还是极力稳住了情绪:“我无罪,即便杀了几个奴隶那也是数年前的事。那会儿按照东胡法律,我不用负任何责任。哪怕如今黄龙府用了梁国的新律法,也不该追溯从前的事。”
裴杼说过,如今一切按律办事,是以对方提出这一点后裴杼并没有反驳,反而靠在椅子上,散漫地问道:“那你可知依照梁国律,诬陷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乌力吉一脸呆滞。
他没想过。
裴杼嗤笑一声,就这点口才还准备将他的军?
他也不准备将这人灭口,乌力吉不是恨自己将他的奴隶全都放走,抢了他的私产么?这么舍不得自己从前的奴隶,裴杼于是就有了主意:“就让他跟已被改了户籍的百姓住在一块儿吧,无偿劳作二十年,也算是为黄龙府做贡献了。”
乌力吉瞪大了眼睛,疯狂挣扎。
他不能去!
裴杼补充:“千万看紧了,别叫他给逃了。”
唐放拍着胸脯保证:“大人放心,谁跑了他都不会跑。”
说完一把将乌力吉揪了起来,跟拎小鸡仔一样拎出去了。
凭这点本事就想绊倒他们裴大人,真是痴人说梦,不过也正因为他不自量力,正好再次震慑几个城里的富商呢。
乌力吉显然也意识到自己的下场是什么。他是将从前那些奴隶看做自己的家财,同为财产,奴隶跟珠宝毕竟是不一样的,珠宝适合珍藏,奴隶只能使唤,乌力吉从前使唤那些奴隶可一点没心疼,恨不得让他们不眠不休为自己劳作挣钱。如今落到他们手里,焉能有好日子过?
裴杼还让他在城外劳作二十年,乌力至担心自己极有可能连两年都活不了!
乌力吉的离开无声无息,并没有多少人在意,即便亲近者听说之后也就只唏嘘了一下,觉得对方好日子过多了,纯粹是想找死。是什么让他觉得幽州那位裴大人好对付的?脑子被驴给踢了吧。
又一日,前线传来消息,说是江舟等人正在有序推进,哪怕不能再入冬之前歼灭东胡,至少也能将他们围死。
王廷一带的人不进不出,里面的粮食又够他们吃多久呢?早晚是要投降的。
海都大汗这辈子都没有受过这样的屈辱,他年轻时征战疆场,鲜有败绩,只有他围别人的,别人哪有资格来围剿他们?
这一切都要算在他这不争气的大儿子头上。从前有多器重长子,如今便有多嫌弃,若不是顾念对方还是自己的血脉,海都大汗恨不得砍了这不争气的东西。
塔伦在王廷的地位急转直下,起初二王子还能幸灾乐祸,但后来情况逐渐严峻,他也笑不出来了。
王廷派过去的勇士,竟没有一人能反制那位江铁牛,更可怕的是,在这江铁牛的带领之下,幽州军进步神速,一日比一日勇猛。除前锋军军外,后面的那一批幽州军原本装备平平,但是自从跟他们交战之后,陆续捡着他们这边的兵器、盔甲、马具装备一新,如今装备是一点不输他们。
几次交手后,东胡内部甚至开始畏惧幽州军队,不敢与之正面敌对。那群人就像是土匪一样,什么都要扒下来往自己身上穿。
而二王子这边的海山也没能从西骨族手里讨到好,被区区一个西骨族打得节节败退,更兼有周边几个被东胡欺负过的小部落也开始反攻,想要报曾经的仇。
东胡忽然之间腹背受敌,进退维谷,朝中大臣从一开始的主张对敌,到如今已经准备求和了。
海都大汗尚在犹豫,从前可都是梁国求着议和的,如今反过来求他们,实在是面上无光。
最后还是二王子劝了海都大汗下定决心:“父汗,如今议和还有一线生机,倘若真由着他们打进了王廷,咱们便要灭国了。”
人心已散,他们没办法跟当初的幽州人一样誓死守城。
“父汗,联合西北那边的诸部族,共同给梁国施压吧。”
海都大汗犹豫许久,最终还是同意了。
不同意也没办法,他已年迈,上不了战场,况且即便他还有余力,海都大汗也不确定自己是否一定能战胜幽州。那个江铁牛……海都大汗听起来也有些怵得慌。
东胡的国书送往京城时,太府寺卿已经抵达京城,并且狠狠地将裴杼夸了一番,着力说明其一心为朝廷着想,费心治理黄龙府等地,绝无二心。只是因为手段过硬,所以百姓中难免有些非议,尤其是当地的富商,简直对裴杼恨之入骨。
齐霆听来却觉得甚好,若是裴杼手段了得,他还真得怀疑对方是否会拥兵自重。但若是裴杼得罪了富商,那便没有这份顾虑了。在齐霆心里,东胡的富商大抵跟梁国这些世家大族相仿,在地方上话语权极重,这些人同裴杼相互制约,地方上才能相对稳固。
已经到手的东西当然不可能吐出来,齐霆当即下旨,将黄龙府一带划为燕州,隶属河北道治下,并安排了一批新科进士前去治理。
与此同时,张戚等人也在默默行动,准备分一杯羹。对于齐霆堂而皇之给裴杼谋利这件事,张戚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燕州不全是裴杼的人手就行。燕州的地不值钱,人口他们也不在意,真正让他们眼馋的是商路,是人脉。
而齐霆肯给裴杼这份恩典,也是因为太府寺卿又替裴杼带来了一批钱物进宫。黄龙府的富贵比之苇甸、泰城更甚,裴杼甚至写信过来,让齐霆早做准备,赶紧派一批人过来接替这群富商,好延续东胡与邻国的生意。
他这一心为君的做派,极大取悦了齐霆,到此时,齐霆对裴杼的信任也达到了顶峰。
消息传到裴杼跟前,他也说不上有多惊喜,北边这块地方划入河北道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他往京城送的可都是真金白银,那么多的钱换北边这些地盘,齐霆也没亏。
北地的胡人对于他们突然变成了梁国子民都没有太大的反应,他们只知道,今后还得听裴大人的,那仿佛也没什么差别。
不过既然燕州归裴杼管,以后他插手这边的内务也就更加名正言顺。
又过了些日子,齐霆终于收到了东胡求和的文书。天知道齐霆这日有多得意,别看东胡拉着西北其他部族,半是求和半是威胁,但这威胁毫无震慑之力。都到了这个地步,谁还愿意帮他们?东胡必死无疑,梁国窝囊了这么久,难得彻底打赢了一次,怎能轻易退兵?
齐霆洋洋得意地将这封国书烧给先帝,好让先帝知晓,自己即将为梁国开疆扩土,这一切都是他的功劳,他不输梁国先代任何一任皇帝。
从太庙中出来后,齐霆一路兴致都不错,甚至叫来太府寺卿还有几个心腹一块儿,打听起了前线的事:“你先前说,前线被提及最多的将领叫什么名字?”
太府寺卿立马道:“回陛下,那人名叫江铁牛。”
这名字并不是他从裴杼口中听到的,裴杼似乎不大喜欢提及前线的将领,尤其忌讳领兵作战之人,他还是从胡人口中才打听到这个名号。
“江铁牛……”齐霆神色恍然,这个江姓不好,让他想起了不愉快的事,不过铁牛这名字倒是冲淡了他对江姓的厌恶。如此憨厚的名字,想来会是位耿直之人。
刑部尚书却奇道:“原来河北道也有个江铁牛。”
齐霆不解:“难道还有别人叫这个名?”
第142章 怀疑
发觉周围一静, 刑部尚书才懊恼自己嘴快,明知那人曾是陛下的心腹大患,却偏要提及。这下可好, 众人都望向他,刑部尚书只能硬着头皮道:“回陛下, 平阳侯本名就叫江铁牛。”
闻言,太府寺卿等人恨不得将脑袋缩回地缝里去。见过坑人的,没见过这么坑人的, 方才气氛多好,愣是被他这一句话给消磨干净了。
齐霆也是脸色扭曲了一瞬, 但很快便冷静下来, 那人已经死了,再也没有谁会威胁到他的皇位。不过维持许久的好心情到底荡然无存,齐霆只是冷淡地问了一句:“他不是叫江舟吗?”
刑部尚书半垂着脑袋,很想给自己的嘴来几巴掌:“那是王太傅给他改的名字, 他本名就叫江铁牛。”
众人更是怒瞪刑部尚书,提江舟也就算了, 还敢提曾经的王太傅!虽然陛下依旧保留王绰太傅的尊荣,但此人早已经被陛下厌弃, 且听闻路上还遭遇不测,尸骨无存, 提起来多晦气?
王太傅在朝时可谓简在帝心,但他落马后,从前跟他有所交集的大臣迅速与其划清界限, 恨不得这辈子都不再提这名字。
刑部尚书承受着四面八方的谴责,可他也十分无奈,毕竟这就是事实。那会儿平阳侯因沈将时的死同王太傅都要恩断义绝了, 但其实二人从前私交还是不错的,平阳侯也是因为王太傅举荐才开始为陛下办事。
可以说,陛下从前夺嫡的班子能筹建起来,全靠王太傅。哪怕王太傅已经死了,这份功劳都不能磨灭。不过鉴于陛下对王太傅深恶痛绝,刑部尚书还是昧着良心说道:“这二人从前关系亲厚,可见早就勾结在一块,亏得陛下明察秋毫才将这二人一网打尽。”
齐霆只是冷漠地牵起嘴角。王绰跟江舟他是半点都不想回忆,只是有一点他不解:“朕都不知他的本名,你又是怎么知晓的?”
刑部尚书立马道:“有回二人拌嘴,王太傅为了恶心平阳侯故意喊的,不过他二人注意到微臣后,便没有再提这个名字了。”
而他之所以记下来,也是因为江铁牛这三个字太过滑稽,与威风凛凛的平阳侯很不相称,听过之后便忘不了了。
说完,刑部尚书又瞧了一眼陛下,陛下虽说不上暴怒,但也不大高兴就是了。
齐霆仍在思索名字的事,跟江舟沾上关系,这名字已经恶心到他了。听太府寺卿所言,这位幽州的江铁牛也是个骁勇善战将军,甚至正因为有他在,幽州军才能顺利击退东胡。
这战无不胜的风范,倒真有几分像当初的平阳侯,但江舟不是已经被烧死了吗,怎么会又跑出来?还甘愿为梁国奋勇杀敌。倘若江舟死而复生,比起为国立功,他更有可能直接带兵造反。当初江舟也是动过造反念头的,只是他忘了自己身处京城,不是边疆,他再会带兵也指挥不了天子脚下的兵卒。
尽管齐霆再三安慰自己,那人绝对不会是江舟,必定只是个同名同姓又恰好都精通领兵作战之人。但再自欺欺人,齐霆也不能当做不知道这件事。江舟这个人对他的威胁太大了,若对方真活着,当及早处决,不留任何隐患。
但若不是江舟,那么早日将此人收入麾下也是明智之举。朝中许久没有出现叫人眼前一亮的武将了,若江铁牛合适,大可以召他入朝为官,自然……得先改个名字才行。
齐霆叫来心腹,命他速去幽州打听这江铁牛。
齐霆自是希望相貌、身量都对不上,这样他才可以放心地召江铁牛入朝为官;一旦都对上,他便得想好后路了,该怎么应对那七万多的幽州军,将会是整个朝廷最棘手的难题。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江舟带兵的能力有多强。
朝中派出探子这事儿瞒得过旁人,却没瞒住张茂行。他在京城办差的这段时间,虽看起来默默无闻,但有裴大人的资金支持,该疏通的关系早已经疏通好了。
知晓齐霆去查铁牛先生,张茂行也觉得古怪,是以更加不敢耽误,连忙写信传回幽州。
王绰收到消息后,便猜到肯定是那刑部尚书说漏了嘴。
朝中除了他,再没有旁人知晓江舟的本名,不过如今追究起这些已经没有意义。当务之急是赶紧将江舟的事应付过去,他们可以跟齐霆撕破脸,但绝对不能在攻打东胡之际撕破脸,至少,也该等到东胡投降之后。
幽州这边的人都好安排。一般百姓不常见到江舟,都是各处衙门跟永宁县的人见得多,以裴杼在幽州的口碑,借着他的名义上下疏通一下,暂时糊弄已是足够。但裴大人那边也该提醒一二,让他尽量安抚好齐霆。
齐霆的人来得也快,转头便抵达了幽州,开始对江铁牛为人明察暗访。这样厉害的一位将领,幽州城中百姓竟听都没听过,竟像是横空出世一般。直到打听到永宁县附近,见过江铁牛的百姓才渐渐多了些。
永宁县百姓言之凿凿地表示,铁牛就是他们永宁县的人,连家里祖宅在哪都指出来了。又说他因为父母被胡人所杀才对胡人恨之入骨,所以在战场上表现得那般神勇。
暗探追问他家中可有别的亲戚,村民们无不是连连摇头,异口同声:“没了,这孩子命苦,一家老小都被胡人给杀光了,要不他怎么会参军呢?”
“那为何之前没有听说过他的威名?”
“他从前也没被裴大人栽培过啊。”百姓们回得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