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七令
往常刘岱即便再生气,好歹也会维护自己作为太守的脸面, 死活都得保住面子,可这些日子他竟像是换了个人。杜良川咂了咂嘴:“刘岱该不会是中.邪了吧?”
“中什么邪, 他原本便是这样傲慢轻狂之人。”高氏从前最不喜欢听他提刘岱一家,可是近来看两人起了矛盾, 终于来了兴趣。若是能将这两人拆散倒也不错,高氏循循善诱, “他从来也不是什么好官,可最为人所不齿的是,名声他担, 脏活累活都都甩给你们,他自己仿佛多清白似的。”
“还有那个温氏,我一样瞧不上。这夫妻俩都是伪君子, 坏都坏到一家去了。”先前温氏那般不喜赠春坊,可等赠春坊在京城打开名声后,不也还是派人悄悄地去买么?甚至还眼馋那“贵宾”的名额,想让杨夫人主动讨好,将牌子送到太守府。
好在那位杨夫人也是个硬气的,愣是不接茬,叫温氏吃了一个闷亏。高氏听说这事儿后,特意挑了个好日子上门嘲讽。温氏面上似乎压根不在意,但私下却将一开始替她参会且为她开脱的那小丫鬟给赶出了府去借此泄愤。呵,真有本事就跟她撕开面子吵啊,何必为难一个小丫鬟?高氏这下更鄙夷他们两口子了。
杜良川难得没有反驳,这话何尝不是说到他心坎上了呢?
高氏想到杨夫人劝她的那些话,深觉有理,若有机会为何不争呢?高氏继续鼓动:“管他这回受了什么刺激,于咱们而言总归利大于弊。我若是你,便趁此机会多去刺激刺激他几回,他都敢朝你发疯了,更遑论底下那些小官。待他将能得罪的人都得罪透了,一时人心尽失,偌大的州衙不就是你的天下了么?”
杜良川蹙眉:“这话从前可不见你说,你可是听了谁的谗言?”
高氏立马争辩:“我从前不说,还不是见你没有这份心?”
若说高氏最瞧不上什么,便是丈夫一直窝囊地跟在刘岱身后做事。可恨她不是个官,更非男儿身,若她身处杜良川的位置,早就想方设法将刘岱给拉下去了。即便整不下去,也得跟他分庭抗礼,若不争名夺利,这官做的还有什么意思?做人做事,总要力争上游才行。
“人生在世,就得要争,要抢!你若能将他挤下去,我必让娘家保举你做太守。”
还有句话高氏没说,看杨夫人的意思,张县令应当也是支持他们家老杜的,否则也不会一直暗示她。
杜良川转了转杯盏,压抑多年的那点野心再次被激了起来,只是嘴上仍在严词拒绝:“胡说什么?我跟刘太守这么多年的情谊,如何能轻易背叛他?”
高氏冷笑一声,装吧,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杜良川装模作样,高氏却不甘心,还时常提及此事,并让家中子女都跟着一块儿劝。她就不信了,一家人日日说、夜夜说,杜良川还能不动心?
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把刘岱拉下水,还等什么?刘岱没了,她丈夫顶上,往后她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守夫人了!
刘岱发疯之下给赵炳文写的那些信,赵炳文压根没转交给王绰,只将他自己想的那一套说辞说与王绰听。
可赵炳文说完之后,却觉得周边寒气森森,冷得他打了个哆嗦。
见鬼了,他知道这群人对裴杼死心塌地,也明白自己想的花招虽然确实会激怒这帮人,可这效果是不是太过了点?王绰等人怎么如今瞧着活像是要杀人一样?
赵炳文不敢多留,缩着脑袋,摸着墙根便遁走了。
老天保佑,一定要让这两拨人狗咬狗,他也不求坐收什么渔翁之利,只求这两拨人闹到最后两败俱伤!
这是他唯一的指望,列祖列宗保佑,让他们把彼此都带走吧!
赵炳文一撤,江舟便将大门一关,凶神恶煞地拿出了刀,誓要弄死刘岱那个狗东西!
王绰与沈璎甚至没有理会他,只是坐在桌前分析。赵炳文有无说谎,他们尚不得而知,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仍有值得庆幸的一点——刘岱还没有认出他们来。
但若让他继续打听,早晚都得露馅。
事不宜迟,所有的计划都得往前推。杨夫人与高氏接触最多,还得请她再出面,通过高氏这条线,无论如何也要撺掇杜良川跟刘岱反目成仇。
一旦杜良川反水,后面一切都能水到渠成。
刘岱中了药,如今已经起效,最受不得刺激。王绰知道他最警惕的是什么,于是故意借裴杼的口吻,写了一封谢恩的奏书,让裴杼自己誊抄一份。
奏书到手后,裴杼还有点茫然:“我一介小县令还能给皇上上书?”
“您可是朝廷命官,上书言事再正常不多。只不过程序略复杂了些,得经由刘太守送去六部审议,再由三省奏疏,幸运的话,是可以被皇上阅览的。”
天呐,裴杼一听这么麻烦,有点不想干了。他做事都是有的放矢,之前不管是讨好州衙还是讨好张县令,无不是为了借钱,这两边好歹能借到,朝廷那边则是不敢指望。费这么大的劲将奏书送上去,还未必能给皇帝看,太不划算。裴杼婉拒道:“王师爷,这事儿是不是该缓一缓?眼下要紧的是窑场跟书院,等到年终再上书也不迟啊。”
“等到年终,还真就迟了。”王绰一向惯着裴杼,但是这回却不由分说地将奏书塞到他怀里,“栖族归顺,皇帝陛下又是封官又是恩赏,给永宁县缓解了不少压力。于情于理,大人都该将这谢恩的奏书呈给皇上阅览。”
裴杼还在犹豫,王绰转而又说:“若讨好了这位皇帝陛下,来日若有不便开口的免税、免役诸事,也不是不能商量。”
裴杼一言难尽地看着王师爷,他瞧着好像是个傻蛋吗?朝廷要是那么容易免税,之前永宁县也不会过得那么苦了。
只是难得王师爷对一件事如此上心,裴杼看过奏书,见都是些拍马屁的话,根本无伤大雅后,也就随他去了。
还真别说,王师爷拍马屁的功夫也是一绝,言辞恳切,妙语连珠,裴杼便是读再多的书,也没脑子写出这样的话来,誊抄完之后,裴杼便叫人送去州衙了。
沈璎立马让人给文县令也带个话,竟然要刺激刘岱,一封奏书怎么够?
文县令得知裴杼想给皇上献殷勤,立马召集官吏商议,跟着写了一道歌功颂德的奏书,一同送去州衙。他才跟州衙闹了点不痛快,以后怕是指望不上了。若是能跟京城搭上关系,那他还怕个屁?
文县令不仅拍马屁,还从工匠手里拿来两只宝瓶一道呈上去。他可不像裴杼那样光知道说,说的再多,能有送东西深入人心吗?到底做官的阅历不够,还得是他这样心思缜密的更能出头。
两封奏书一前一后送到刘岱的案前。
今儿又被刘岱怒斥一顿的杜良川看完后,余光扫过暴跳如雷的刘太守,毫不留情地又添了一把火:“这两家不约而同送上奏书,想必私下早有联系,大人,您可不能不防啊。”
刘岱紧抿着唇,呼吸粗重:“此二人串通一气,不可久留。”
杜良川眉心一跳,这是真疯了,连这种话都能当众说出来?
不过……要真是疯了倒也挺好,他早就受够了。
刘岱也曾疑心自己生了病,可看过大夫之后,只说是肝火旺盛,给开了几副清火的药让他喝着,根本毫无用处。其实他也知道,归根结底,症结不在于肝火,而在裴杼。
他虽然有点魔怔,但倘若没有此人,他绝不会忌惮至此。
那两封奏书,最后都没能从幽州寄出去,文县令特意送来的的宝瓶也被刘岱一并给摔了。
杜良川将一切看在眼里,准备借岳丈之手,把此事捅出去,参刘岱一本。可仅靠这点小手段,只怕也没办法将刘岱彻底拉下马,杜良川也怕得不偿失。
可他没想到,不久之后,一个让刘岱身败名裂的把柄正好就落在他手上。
裴杼尚且不知他好不容易誊抄的奏书已经被撕得粉碎,他这边岁月静好,正欣喜于华观复终于愿意从屋子里出来了。
真不容易,这位老先生在书房里待了两日,每天只许人送两顿饭进去,连酒都不喝了。
一个嗜酒的人滴酒不碰,可想而知问题有多严重,裴杼隔几个时辰就得敲敲门,确认他没有死在里面。
这回出来,华观复姿态端得极高,面对江舟的嘲讽,半点不落下风地甩出了四本手稿,气势拿捏得很是到位。
王绰还在跟郑兴成对接东胡的事,那边一切顺遂,不日便能事成。江舟懒得参与,于是跟裴杼凑坐一块儿,翻着华观复扔出来的东西:“这是什么?”
裴杼也凑过来,见最上面的一本,封面上写着“蒙学识文”四个字,底下依次是《蒙学音律》跟《蒙学礼训》。像是一整套书,翻开来后也确实不假,都是启蒙的教本,一本是教孩子识字的,一本写的是音律,一本则有关礼仪规矩。内容通俗易懂,由浅入深,趣味性十足。尤其是那本识文的书,甚至配上了图案跟故事,显得妙趣横生。
裴杼爱不释手,他小时候读书时怎么就没有人这么用心地教他呢?
更让裴杼感动的是,华老先生竟然还能编出儿童读本,他还以为老先生瞧不上启蒙课程呢。
华观复见裴杼识货,又是重重地哼了一声。只要他态度高傲,应该就不会有人敢拿之前打赌输了的事说嘴!他编这些书,绝不是因为自己的面子,也不是因为想要帮着裴杼,更不是为了教好那群非亲非故的兔崽子,他就是纯粹闲的!
这两天他都快闲出毛病,一时技痒才编了几本书,仅此而已。
“另有一册,是有关书院的安排,选址、取名、校训等都在其中,书院的章程、分班、先生录用等也一早拟好,你只要按着上面做,必能早日将书院建成落地!而后再将我这三本《蒙学》印个一千多册,作为启蒙也就尽够了。”
裴杼终于放下书,看向最后一本。真没想到,平时华老先生看着如此不着调,认真做起事来倒是有板有眼。只是这建造书院、印制书本,想必也得一笔不小的开支。
华观复眯了眯眼睛:“建造书院可是你说的,难道你还要我们继续在城外授课?若到了冬日书院还没修好,你是不是还得让我们在寒冬腊月里露天教书?你要冻死我这把老骨头?”
裴杼看着这份崭新的“计划书”,心中油然生起一股紧迫感:“哪里能够?我过些日子就安排。”
“不必过些日子了,今日就安排下去吧。”华观复坚持。
几百人挤在一块儿、不分资质、不分年龄地一起听课,根本学不到什么东西,到头来只能砸了自己的招牌。裴杼不急,华观复却已经急不可耐了:“书院建不起来,便是将这些书一人印一本,该学不会的也依旧学不会。”
“那可未必。”裴杼反驳。
华观复气笑了:“哦,不知小裴大人有何高见呐?”
裴杼抬着下巴:“自然是有好法子。教学之外,引入奖赏,如此就不怕这群小孩儿不上心。”
还奖赏……从来只会赏学生棍子吃的华观复嗤笑:“大人想给什么宝贝?”
裴杼眨了眨眼:“鸡蛋。”
华观复:“……?”
他没听错?
裴杼淡然点头,没错,就是发鸡蛋,谁背得好、默得好,就给谁发几枚鸡蛋。可别小看这小小的鸡蛋,不收钱的东西,他就不信有人会不想拿。
第53章 考试(一更)
可惜的是, 裴杼这独具匠心的好点子并没有受到迎合,众人都对此保持保留态度。
江舟在偷偷算账,这些学生们如今还没有笔墨纸砚, 若要考试,这些东西都得为他们备齐。啧啧, 开销可不小啊,但收效却未知,怎么想都不划算。还不如再添一笔钱, 给他手底下的兵配都把陌刀呢。
华观复则压根不相信仅凭区区几枚鸡蛋就能让那些厌学的学生洗心革面。无奈裴杼非要做,他也就只能看热闹了, 好整以暇地道:“行啊, 你只管发就是了,别说是几枚了,就是几十枚、几百枚也随便你,我且看你如何用鸡蛋把朽木雕成栋梁。”
天生驽钝的人, 哪里那么容易开窍?
裴杼这小子还是太嫩。
裴杼却道不急,他让人先将华老先生的书抄了几分, 又让成四下去找个手艺人,看看能否对着这个雕一个版, 日后印刷也方便。
以后丁鲤他们也都按着这几本书来教,降低了难度, 想来那些孩子们也更能接受。裴杼准备再教个几天,然后连着之前的内容一块,安排一场小考。
之所以要缓几天而不是现在就考, 主要是裴杼担心鸡蛋不够分。永宁县养鸡的人不多,从前饭都吃不饱,哪有余钱来买小鸡崽?即便这段时间周边百姓跟着县衙四处做工赚了一点钱, 大多也都攒了下来,或是准备修上屋子、置办被褥;或是准备日后买农具、买耕牛,又或者为了儿女亲事攒钱,养殖业若要办起来,只怕得再富裕一点才行。衙门想买到足够的鸡蛋,还得在周围几个县城里下功夫。
等裴杼将这些说完之后,华观复乐不可支:“你还真预备着他们人人都能考得好?几十个鸡蛋就已经顶破天了,何必这样劳师动众。买了若是发不完,这等天气放个几天就坏了,何苦来哉?”
裴杼一听他这话便知道,华老先生肯定没经历过穷苦人的生活。别说永宁县百姓不富裕,眼馋那一口鸡蛋了,就连后世不缺粮食的人,听见哪里免费发鸡蛋,也得呼朋唤友过来领。
他故意问:“十成不好说,但若是九成的孩子都能写对,老先生敢拿什么赌?”
“九成?呵。”华观复轻蔑一笑,就凭之前那一个字都写不出来的糊涂蛋,他都不至于相信裴杼能让九成的人都写对,“若是此法有用,我自此戒酒。但若是不行,以后我想怎么喝怎么喝,你不许再管我!”
江舟跟丁鲤都收了看戏的心思,震惊地望着华观复,一定要这么狠吗?
裴杼也觉得这下子玩大了,看华老先生这般胜券在握的样子,还真怕以后收不了场。裴杼立马改口:“直接戒酒也太严重了,不过先戒酒半年吧,或者少喝一些也无妨的,一天一杯即可。”
“少唧唧歪歪,既然要赌就赌个大的,我华某可不是输不起的人。”裴杼曾经说过,只要有那什么蒸馏容器在,什么口味的酒他都能制出来。说实话,华观复眼馋这酿酒的手艺已经很久了,可恨裴杼管得严,至今也没有给他做别的,若能趁此机会让裴杼服软,以后他要什么酒没有?
见裴杼还在犹豫,华观复步步紧逼:“怎么,小裴大人不敢呐?”
裴杼禁不住激,“呵”一下笑出来:“就怕您日后后悔呢。”
“谁后悔谁是孙子!”
成,裴杼也丢了那些顾忌了,伸手道:“击掌为誓。”
华观复自信十足地拍了三下,谁后悔谁就是孙子!
裴杼燃起雄心壮志,他偏要用这几枚鸡蛋当做扫盲的先锋,日后不仅是孩子,就是成年人也得一样给他学!
江舟“啧”了一声,不就是考个试吗,至于搞这么惊心动魄、振奋人心?他其实到现在都没明白裴杼教这些孩子们读书的意义。在江舟眼里,与其让他们读书写字,还不如多学点拳脚功夫,日后不管走到哪儿都不会吃亏。
说到拳脚,他今儿回来待的时间已经够长了,得回军营里头去。这些人如今被他训练得已经有模有样,骑马也骑得十分顺畅,江舟得找个时间带他们来裴杼面前比划比划,等把裴杼给哄好了,说不定能多要点钱。
手上没钱还想养兵,真是太难了。他的话在沈璎那边跟放屁一样,根本要不到钱,还是裴杼说话好使一点,人家毕竟是县令呢。
等到第二日上课时,裴杼当众公布了考试与发鸡蛋的消息,扬言只要成绩超过半数以上的人,每人便发一枚鸡蛋;若是有全对者,再追加七枚。且这回考得好,日后若有鸡蛋,也紧着他们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