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七令
等到无人时候,裴杼才过来挖开土,还没挖多久就先看到了一个布袋子,里头已经有些臭了。裴杼上前揭开,只一眼,便再忍不住捂着嘴呕吐起来。
他背着树干,努力平复心境,尽量让自己忽视方才看到的。可这样残忍的东西如何能忽略得了?即便尸体已经腐烂,裴杼依旧看得真切,这哪里是发瘟的鸡?分明是被虐.杀的狗。
可怜那只小狗,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块好皮。
这会不会也是张礼邴做的?
如果真是他,那这个人就真就烂透了。
裴杼自以为隐蔽,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丞相府还是收到了点风声。虽然不知裴杼到底想查到什么地步,但是这一举动无疑是触怒了丞相府。
张丞相一面叫人盯着了裴杼,一面旁人敲打徐尧叟。
徐尧叟也没想到裴杼竟然这么敢,这已经不是在查案了,这是在给他这个大理寺卿找不痛快!
他也不等裴杼回大理寺了,直接跑去裴杼的住处去捉人。
裴杼没回来,徐尧叟直接破门而入,正想待会儿逮着这胆大包天的家伙问罪,眼神忽然落到床边的诗稿上。
看到熟悉的字迹,徐尧叟一惊。
三刻钟后,一无所觉的裴杼终于从外头回来,刚一进门,就被守在他屋子里的大理寺卿给吓得魂飞魄散!
这人怎么跟个鬼一样!
徐尧叟捏着裴杼的诗稿,迫不及待地追问:“这诗稿你从何处得来的?”
第61章 相认(一更)
裴杼趁其不备, 一把将诗稿拿了回来。
他其实不太想跟徐尧叟说话,裴杼脾气是好,却也不是逆来顺受之人。徐尧叟一声招呼都不打便进了自己屋子, 还乱动他的东西,明显不是什么好人。
熟不知徐尧叟急得都快上火了, 全然抛下自己大理寺卿的体面,眼巴巴地跟在裴杼身后追问:“问你话呢,这诗稿子你究竟是从哪儿拿的?”
“什么拿的, 这是家里人送的!”
具体哪个,裴杼偏不说。
“家里人……?”徐尧叟根本不信, 他师父家里只有两个不成器的儿子, 那两个儿子,不提也罢,反正如今已经被贬下去京外了。自从他师父失踪之后,徐尧叟天南海北地派人打听, 生怕他被皇帝私下灭了口,可他先生就活像是人间蒸发一样, 真就一点消息也没有。
故而在裴杼这儿看到师父的字迹后,徐尧叟才会激动成这样。
他出身贫寒, 是师父一手教导成才的,师父虽然严厉, 到待他恩重如山,他待师父也犹如生父。只是自己这位师父性情极为刚强,听到大师兄被皇帝处死后, 师父竟然大发雷霆,直接在朝堂上指着皇帝的鼻子怒斥他是昏君。
当日跪在宫外为先生求情的官员学生们足足磕了一天的头,才勉强保住了先生的性命。
彼时, 徐尧叟还只是个外地官员。听说这事儿之后火急火燎地递上奏书往京城赶,可回去之后已经来不及了。
他先生失踪了。
打那时起,徐尧叟就没见过他先生。如今好容易有了线索,徐尧叟怎么可能会放过?他紧跟着裴杼,喋喋不休,“你老实交代,写这些诗词的人究竟在何处,我找他有要紧事。”
裴杼哼了哼:“有什么要紧事,你只管告诉我,他如今听我的。”
徐尧叟不客气地笑出了声,听他的?裴杼也真敢说,他受先生教导这么多年,可从来没见过谁能把先生驯服。不管是他们这些学生,还是先生的两个儿子,从来都只有被先生骂的份儿。即便是当朝皇帝也从没得过好脸色,谁能管得住他啊?
裴杼本来是想要晾着他的,但见徐尧叟这不依不饶的样子,忽然也起了试探的心思:“你如何关心他的去处,又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弟子。”徐尧叟见裴杼狡猾问不出什么,也不端着什么架子了,“我同先生情如父子,前几年我外放任官期间先生因故失踪,我几番苦寻都无果,心中实在难安。今日贸然来访是我的不对,没有告知你一声便翻了你的东西,也是我无礼。可我也是一时情急,还望你能谅解。”
“他还有你这样的学生?”教得出大理寺卿,真了不得,裴杼嘀咕着,“该不会真的像他说的一样,桃李满天下吧?”
徐尧叟敏锐地察觉到,裴杼这厮似乎并不知道他先生的身份。
其实这也并不奇怪,裴杼本就初出茅庐,即便挂着裴家的名儿,到底跟裴家没有多少关系,小门小户出来的,对朝堂上的事情更是一无所知。先生若想瞒着他,简直易如反掌。
瞒着就好,说明先生根本没把他当自己人,裴杼嚷嚷的再亲切,终究还是比不过自己这个入室弟子得宠。
徐尧叟稳稳地赢了一次,既然先生要隐瞒,徐尧叟当然得帮着。
虽然不知道皇帝还想不想报复他先生了,可看他那喜怒无常的性子,先生还是继续隐姓埋名躲着好,如此方能保全性命。徐尧叟半真半假道:“是我从前未入仕途前拜的先生,他在老家确实有不少学生,后来因为得罪了人,被迫离开了故地。我们对此十分担忧,迫切想知道他过得到底好不好。”
“好着呢,一天三顿从来不会亏了自己的嘴,只是喝酒从来没节制,幸好如今被我管着,一天只能喝一杯。”裴杼见他神色不似做假,也渐渐歇下警惕。
徐尧叟:“……”
被管着?怎么听着越大不像他先生呢,他先生那种酒蒙子还能忍得住一天只喝一杯?骗人的吧,先生凭什么要听裴杼的?
不过,只要先生能平平安安,徐尧叟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他心情一松快,又问了裴杼:“那你是先生新收的弟子吧?”
裴杼点了点头,应付了事,并不想透露太多,因为他其实能隐约察觉出来,不管是华观复还是王师爷他们,大概都不乐意同以前的人或者事纠缠。
原来真的是同门师弟,他们师门已经许久没有新弟子了,徐尧叟忍不住摆起了二师兄的款儿:“师父才高,对弟子要求极严,诗赋、经义、策论无不得学精了才成。你年岁小些,能被先生收入门中必定有过人之处,但也不可为此骄傲自满,须知师门中多的是才华横溢之人。”
譬如他。
裴杼听着听着,忽然有些后悔。早知道他不说是华老先生的弟子了,谁知道华老先生收个徒还要求这么多啊。
徐尧叟有心显摆师父对他的精心教导,于是又说:“对了,你可曾写过什么诗没?眼下先生不在,我身为师兄总该提点一番才行。”
“其实……”裴杼犹豫片刻,最终选择坦白:“我不会写诗。”
徐尧叟错愕,他先生还会收一个不会写诗的糊涂蛋当弟子?
这绝不可能:“你不会写诗,先生送你诗稿做什么?”
“他说他晚上闲着没事儿随手写出来的,左右留在手头也无用,不如让我带来京城,若是遇上什么文会诗会,可直接拿过去应应急,免得作不出诗被人笑话。”
徐尧叟闻言,差点失去理智。
这里面哪首诗不是佳作?哪首诗是随意写出来敷衍了事的?他们从前为了写诗做文章,不知道挨了多少板子,怎么如今轮到裴杼时,先生就改了心态。年纪大了,心肠难道还能跟着软了起来?还是说先生唯独就对裴杼偏心眼儿?
徐尧叟拼命克制才不让自己的脸色显得那么尖酸刻薄:“是吗,那先生还真是心疼你呢。你上京时,先生可曾交代过让你来找我?”
“没有啊。”
徐尧叟咽下了这口气,还好,先生好像也没有多照顾这个小子。
但裴杼说实话的时候总是没轻没重:“先生好像从未提过你们,怕是已经忘了你还在京城。”
一支利箭正中胸口。
徐尧叟安慰自己,先生不提他们,肯定是因为一时疏忽了,绝对不可能是忘了!他虽然比不上大师兄在师父心中的分量,但好歹也是老二,怎么可能一点地位都没有。
不想了,徐尧叟恼羞成怒,直接抛开这些烦心事,开始质问裴杼:“我来寻你还有另一件事,你最近总是往丞相府跑是做什么?”
“我只是去了两趟而已。”
“两趟还不够吗?丞相府已经察觉到了,甚至都传到了我这儿来。我不论你究竟要查什么、想对付谁,最好就此收手,免得后患无穷。”
裴杼皱起眉头:“皇上让我等审案,我自然要将这种案子审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能查到丞相府,说明张礼邴此人并非外表那样光风霁月;丞相府对你施压,也足以说明他们做贼心虚!他们越是阻拦,我便越是要查个明白!”
裴杼本身就是撞了南墙都不醒悟的,要他知难而退,绝不肯定!他天生就是这么执拗,这回若是胡乱将案子了结,他终身都将活在对自己的鄙夷当中。
徐尧叟好不容易强压下去的火又冒上来了,这似曾相识的即视感,简直就跟一头倔驴似的,让他压不住自己的脾气。好在眼前这个不过就是个刚入门不久的小师弟,他不敢对师父大小声,还不敢呵斥裴杼吗?
“朝中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告诉你别管别管,你为何还要执迷不悟?”
裴杼执拗道:“我就是看不惯无辜者被欺凌,看不惯有罪之人逍遥法外!”
徐尧叟拍案而起,指着裴杼,咬牙讥讽:“好啊,读了几本圣贤书,就以为自己能当圣人了?”
“圣人不敢当,我只是想做个人罢了。那张礼邴手上沾着人命官司,你但凡还有些良心都不该护着他。”
徐尧叟愣住,压根没想到裴杼会撂下这么一句话。虽然张丞相不是什么好人,但他家这位大公子可一直是美名在外:“会不会弄错了?”
裴杼定定地看着他,弄错的话,需要这么心虚?弄错的话,需要这么迫不及待的堵住他的嘴?他倒是也很想弄错了,毕竟一个有权有势的畜生,比一个没权没势的要危险得多。
徐尧叟眼神闪躲,半晌,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兴许其中有误会,还是得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丞相府权势太盛,咱们多少得给他点面子不是?”
裴杼“呵”地笑了笑,对徐尧叟冷了下来,“怪不得华老先生从来没有提过你。”
“你——”徐尧叟被这话给气得嘴唇发抖,鼻孔冒烟。
裴杼这家伙够狠!
他想争辩,可裴杼却已经走到了里间,直接懒得再跟他多说一句。徐尧叟独自生了半晌的气,最终跺了跺脚,怒气冲冲地离开了进奏院。
回到大理寺后,徐尧叟还没放下这一节,心里五味杂陈,又气又怒又委屈。
气得是被裴杼揭破了那点小心思,怒的是那张礼邴真不是个东西,委屈则是裴杼一点儿没体会到他的良苦用心。有顾虑又怎么了?谁不是一介俗人,谁不想安安生生过日子?他只是选了寻常人会选的那条路而已,裴杼那厮就那么瞧不上他。
徐尧叟气得掉起了眼泪。
先生是不是也瞧不上他?所以才从来没有提到过他。徐尧叟越想越觉得委屈。
偏偏这节骨眼上,丞相府又派了人过来追问,想知道徐尧叟要如何对付裴杼。小厮急吼吼地跑过来询问要怎么办时,徐尧叟直接拿起镇纸甩到地上,面色狰狞地呵道:“都给我滚!”
第62章 脏水(二更)
小厮不知大人这是怎么了, 但见对方气成这样,只好立马前去撵人。
冷静下来的徐尧叟这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糊涂事,赶忙跟着叫了两声小厮的名字, 可再开口已经来不及了,人早就跑没了影。
等徐尧叟匆忙出了院子后, 小厮已经颠颠地过来回话了:“大人,按着您的吩咐,方才就将丞相府的那群人给赶出去了。”
徐尧叟呆愣住, 这么快吗?
小厮莫名有些心慌:“大人,您怎么了?”
“……没事, 只是忽然有点累。”徐尧叟捂住了眼睛, 苦恼不已,但更多的则是破罐子破摔的释然。
也罢,若是那张礼邴真如裴杼所说,是个十恶不赦之人, 那丞相府应当也是烂透了。纵然一时风光,迟早也会被余孽反噬, 远着他们也是好的。
将这事儿放下后,徐尧叟随即叫来自己的两位心腹, 安排一个去悄悄地查张礼邴与丞相府,再安排另一人私下护着点裴杼。
尽管裴杼不是个东西, 说话做事也全无章法可言,可他也得看在先生的面子上维护一二。万一真让裴杼死在京城,这份师徒情谊恐怕真的得缘尽了。
裴杼还不知道徐尧叟也开始查起了张礼邴, 他只发现自打他暴露之后,想要再挖出点丞相府的事无异于比登天还难。
那府上的围墙简直密不透风,外头根本打听不到一点消息。怪不得张礼邴这么多年都没有什么负面消息传出。有这么霸道的相府撑腰, 名声能不好吗?
现实给了裴杼重重一击。
京城跟幽州不同,他能靠着厚脸皮在幽州衙门横行霸道,但在京城却没什么招儿。想要查清张礼邴,估计得另辟蹊径。
午后,裴杼又来到齐鸣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