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七令
齐霆还在迟疑。裴杼再不济也是幽州太守,应当不至于在自己的地盘被人陷害。齐霆捋清楚后,便有了将计就计的心思:“此事乃是御史台牵头,来日若证明裴爱卿无罪,且黄维凭也未遇害,你等又将如何?”
御史们都不想接下这口锅,张戚也不便出头,关键时候,还是御史大夫咬牙撑着:“微臣会辞官回乡,永不入朝。”
一件小事换一个御史大夫,勉强算是值得吧。御史台里多是张戚的人,但只要将御史大夫的弄下去,再塞个自己人过去稳住大局,今后御史台便不再是他张戚的一言堂了。齐霆同意了让御史台去查,为显公允,他还调遣了大理寺卿徐尧叟跟刑部的邓侍郎。
徐尧叟对此十分满意,以他大理寺卿的身份跑出去办案无疑是大材小用,不过谁让他师父跟小师弟都在幽州呢?徐尧叟就乐意跑这一趟。
大概是张丞相等人陷害的意图太过明显,临行前,齐霆还将徐尧叟叫至宫中,仔细叮嘱一番,让他见机行事,务必查清真相,莫要冤枉了好人。
这好人……指得自然是裴杼了。齐霆压根不相信一手扶持的忠臣会造反。裴杼又不似沈将时、王绰之流,他对自己有求必应,若是这样的忠臣都要造反,那他大梁的江山早就岌岌可危了。
徐尧叟听懂了齐霆的暗示,欣然应下。其实齐霆不说,他也会偏着小师弟的。说句不中听的,哪怕小师弟真的谋反,徐尧叟也会帮忙瞒着,顶多就是劝一劝让他三思罢了。不瞒着还能如何,师父又不愿意回京,还不得靠着小师弟养老?
另一边,张戚也在交代御史大夫,让他务必拿到那几个工坊的方子。
裴杼的生意做得太大了,今年冬日又多了什么虾酱鱼干之类,那玩意儿不过寻常,有人喜欢也有人弃之如敝屐,但要说起香露、瓷器这等精贵物件,便很少有人能抵挡得了。每次一想到裴杼的钱源源不断,张戚便坐不稳。
他太需要钱了,收拢人心也不单单是靠权势,若论有权,谁还有龙椅上的齐霆有权?权力只是外衣,利益才是本质,只有用钱将这些人都野心填满,他们才会恭恭敬敬地为自己所用。
裴杼的方子,张戚这回势在必得。为此,他不惜舍出重金让御史大夫为自己卖力。
钦差们出行这日,张茂行也入了宫。他这阵子经常入宫,不过见到的多是宫中的太监,得到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差遣。目测齐霆对他也还在观望阶段,还需考察一段时间。
张茂行并不着急,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也都办得漂漂亮亮。不过这次他见到的不是太监,而是大梁的皇帝。刚一碰面,齐霆便问起了黄维凭的事。
张茂行牢记裴杼的叮嘱,跪下道:“陛下恕罪,微臣从前虽在军中任职,但与裴大人、黄副使并不常见面,实在不知此事原委。”
“你不常见到裴杼,他怎还提拔了你?”
张茂行选择了自夸:“微臣先前在战场上立下不少功绩。若要说身手,微臣自信不输宫中任何一位侍卫,这一点,想必裴大人也是看在眼中。裴大人举荐微臣,也在情理之中。”
这话是真的,他在军中经常跟铁牛先生比划,虽然打不过铁牛先生,但是跟旁人打却从未败过。
齐霆被他这毫不自谦的话给取悦到了,含笑道:“你倒是实诚。”
裴杼也实诚,举荐人从来都是出于公心,并不为争名夺利、结党营私。
张茂行低头,他是裴大人举荐乃是事实。但是裴大人也说了,这位皇帝陛下多疑又小心眼,不会愿意看到自己向着裴大人,在御前装老实人即可,还得注意跟裴大人尽量撇清关系。
齐霆果然也对张茂行的一番回答甚是满意,于是给了他一项任务,让他去调查那周若水的生平,尤其是其与黄维凭的纠葛。这两人都是张戚的人,齐霆本来就不喜欢,加上裴杼那封暗示意味十足的信,齐霆免不了将黄维凭病重一事归结到周若水身上。
若真是那周若水做的,看张戚这回要如何收场。
得知好哭的二师兄要来,裴杼还给转头就叫人带信给了华老先生。师门重逢是大事,若是华老先生能将二师兄也拉到幽州阵营,自然再好不过了。
他想造反,日后肯定会连累师兄,不如趁着这个机会让师兄调离京城。
还有燕王府……齐鸣还在他这边,燕王府到时候也脱不了关系。他师兄还好办,有华老先生在容易说动。但燕王乃是皇亲,不到万不得已只怕也不会支持他造反,但只要他公然造反,燕王府肯定会被齐霆率先清算。
回头还得跟王绰等商议商议,要如何妥善解决王府之事,他总不能因为自己连累了齐鸣的家人。
运河疏通后,从京城到幽州的路程大大缩短。裴杼本来还在同杨怀安等人合计着多造几条船,如今得知朝中又派了钦差过来查他,立刻放下了造船之事。来不及了,黄维凭的事得有个定论才行。
对于钦差要来,幽州上下都不太乐意,总觉得朝廷的人都在针对他们裴大人。
那个黄维凭是谁百姓们都不知道,他死不死、活不活,百姓也根本不在乎,但是裴大人颜面受损,被朝中官员诬陷,对百姓来说就是天大的事。
朝中这群人太不是个东西了。
群情激奋中,裴杼还在不慌不忙地处理周若水。
加重药量之后,周若水疯得十分彻底,每天都在说胡话。而且幸运的是,他说的那些话对本案十分有利。
至于黄维凭,裴杼让他公开露面了一次,还请了幽州附近的杏林圣手为他诊断,得出来的结果便是黄维凭中毒已深,一时半会儿清醒不了。
于是幽州州便衙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追查。百姓们闲着也是闲着,每天都在蹲守州衙查到哪儿了,揪出了来多少内情。
等到钦差抵达之际,裴杼刚好查到了周若水头上,甚至都快要定罪了。
御史大夫的到来并没有打断裴杼的审案进度。毕竟他们来幽州,表面上也是为了查清黄维凭被害一事的真相。
等到了州衙,还不等徐尧叟跟他师弟多寒暄,御史大夫跟邓侍郎便迫不及待地追查黄维凭的情况。
裴杼倒是淡定,面对这些钦差的逼问,好似没事人一般:“黄副使中毒了,已昏迷多日,本官近日也在追查其遇害真相。”
御史大夫问道:“查到谁了?”
“河北道巡官周若水。”
御史大夫:“……?”
他回头看了一眼邓侍郎,发现对方也是震惊至极,这才确信自己没听错。
真是荒谬!
御史大夫嗤笑着望向裴杼:“裴大人可知,这位周若水便是向朝廷检举你的官员?”
“他还有脸检举我?”裴杼扬起眉头,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分明是他害了黄副使,竟好意思检举我,真是贼喊捉贼!”
说完又瞅了瞅御史大夫:“诸位不会真信了吧?”
御史大夫不为所动:“是与不是,将他叫上来一问便知。”
裴杼满脸的意味深长:“真要叫上来?”
“叫上来。”御史大夫觉得裴杼害怕了。
裴杼笑了,行,这可是你说的。
第127章 发疯(一更)
这场争锋以裴杼的避让告终。
御史大夫颇为得意, 不免觉得张丞相太过小心,来之前多番嘱咐他千万不能着了裴杼的道。他还以为裴杼有多硬气呢,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邓侍郎倒是比御史大夫警惕一些, 他之前来幽州查过刘岱,当时裴杼跟他手下的无理取闹曾让邓侍郎大开眼界。其实这回他本来也不想来幽州, 无奈张丞相让他陪着这些御史,邓侍郎也不好拒绝。
只希望这次的事能平安解决吧。
唯一担心裴杼的徐尧叟,他可不希望小师弟进退两难。
而幽州的官员则稳坐在旁, 根本不担心会有什么变故。
魏平甚至阴测测地盯上了御史大夫跟邓侍郎,心中盘算着, 若是这些人胆敢欺负他们裴大人, 他手上正好有几味药对症,不声不响地下在他们身上,谁也不知情。
不多时,这位在朝中掀起腥风血雨的巡官周若水便被带上公堂了。
再次露面, 周若水已与从前大不相同。哪怕出来之前有人替他整理过衣衫,梳好了发髻, 但仍能看出精神萎靡。整个人手脚被捆住,嘴也被堵了起来, 被押过来跪在地上时还在剧烈挣扎,凶神恶煞地怒视周围所有人。
御史大夫当即怒斥裴杼:“他再不济也是朝廷命官, 你们竟敢私自用刑?”
裴杼警告道:“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御史大人, 你哪只眼睛看到幽州上下对他滥用私刑了?”
“那他怎会如此?还不快将他松绑!朝廷让我们来查黄副使的事,这些证人自然要让他们畅所欲言,裴大人让人堵住他的嘴, 难道是要藐视钦差、藐视朝廷?”
裴杼眼眸一闪:“这可是你说的。”
御史大夫完全没有被威胁到,就是他说的又怎么了?
这个周若水如此愤怒,显然是冲着裴杼去的。如今自己放了他,他肯定会配合调查、指认裴杼。众目睽睽之下,他倒是要看看裴杼如何狡辩。
裴杼让人松了周若水的嘴巴,却没有将人放下。
御史大夫还是不满,正想让裴杼将人也放了,忽然便听到一声怒喝:“我要杀了黄维凭!杀了黄维凭!我要将他五马分尸!”
御史大夫被吓得惊呼一声向后倒过去。
几个侍卫连忙将他扶好。
钦差们都没料到会是这样一个走向,黄维凭遇害可是周若水亲自告的状。他二人又是张丞相特意派过来的监视裴杼的,按理说应该是一根绳上绑着的蚂蚱,怎么会自相残杀呢?
邓侍郎略一迟疑:“周若水这是怎么了?”
裴杼一派云淡风轻:“疯了。”
邓侍郎斟酌着问:“是否有人刻意引导?”
御史大夫立刻附和:“必然如此!”
裴杼想要说话,但又怕自己被打断,于是让成四将周若水重新捂住嘴,这才慢条斯理地解释道:“二位与其在公堂上捕风捉影,不妨亲自去查一查黄副使跟周若水之间的纠葛。自从周家落败之后,周若水依附张家起势,黄副使对此事很是鄙夷,连带着不喜周若水,私下相处时非打即骂,周若水早已对黄副使恨之入骨。”
裴杼让人取来供词,上面详细地写着周若水投毒的经过,底下签了周若水的名字还画了押:“黄副使被害的前因后果都在上面,诸位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再审一遍。”
御史大夫压根没看那份供词,裴杼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会信:“人都已经被你们折磨成这样,还能审出什么东西来?”
郑兴成实在坐不住了,这什么狗屁御史句句带刺儿,裴大人已经很给他面子了,这人依旧软硬不吃,再没见过这么讨厌的人。他不要脸,郑兴成也懒得跟他客气:“他是自己发了疯,难道还要怪别人?区区一个周若水便能让钦差如此袒护,莫不是这周若水跟你们是一伙儿的?”
“公堂之上,休要放肆!”御史大夫脸色难看。
郑兴成哼了一下,全然不在意他的冷脸,继续阴阳怪气:“你们联手欺负裴大人还不让说了?也就我们窝囊好欺负,换个性子烈的,早赶去京城一头碰死在御前,自证清白了。”
御史大夫深吸一口气,揉了两下发疼的胸口。若是跟钦差呛声还叫窝囊?天底下还有不窝囊的人吗?
巡视一圈,愣是没有一个人对此人的大言不惭感到愧疚。御史大夫算是见识到幽州衙门有多团结了,一早就伪造了证据等着他们,还死不悔改。若是顺着裴杼的话往下查,大概也查不出什么对他不利的东西。
问题的症结还在周若水身上,御史大夫目光如炬:“松开手,让他继续说。”
成四却看向裴杼。
御史大夫气急,他堂堂钦差说话竟然还不如裴杼好使?
裴杼微微颔首。
成四于是松了手,周若水便又对上了裴杼。
黄维凭不是个东西,裴杼同样如此,恨裴杼已经成了周若水的本能了,他奋力挣扎着,眼睛里仿佛点燃了一团灭不掉的火一样,神色越发癫狂:“裴杼,别以为你能赢我,你不过就是比我多了那么点运道而已,总有一天,你会是我的手下败将!”
来了,御史大夫眼睛一亮:“你还敢说此事与你无关?!”
果然裴杼跟这疯子也是有龃龉的,只要抓住这个大做文章,裴杼便没办法再脱身了。
裴杼依旧坐得稳:“急什么,且听他继续往下说。”
御史大夫跟邓侍郎对视一眼,都不明所以,还有什么可说的?
没多久,他们便见识到了周若水是如何无差别攻击的。
“你都想让我死,张戚也想让我死,他从未看得起我,只把我当成了他张家的一条狗,他又是什么好东西?他该跟着张礼邴一起去死,一起下十八层地狱!”
御史大夫神色骤变,这周若水怎么不按常理行事?说他疯还真疯了,张丞相是他能随意编排的吗?
他刚说了一句“住嘴”,周若水才终于注意到御史大夫的存在,疯疯癫癫地咒骂道:“你也不过是张戚的一条走狗,凭什么对我耀武扬威,你也不看看你收了他多少钱、给他做了多少龌龊事,该闭嘴的是你,该死的也是你,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京官,没有不该死的!”
御史大夫脸都黑了。